《函数与渐近线》栀言Aiyana

19、日记

　　3月9日晴
　　转回学校第一天。
　　班主任介绍我时，后排有个男生正在对着作业本抓头发，后来知道那个男生就是去年高考没考好来复读的许终。
　　这个男生嘛……长得还可以……就是脑子有点笨，嘴也是。
　　给自己设定了一个小目标——帮助许同学提升数学成绩。

　　3月10日晴
　　去了学校食堂的糖藕，比医院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配餐好吃多了。
　　真的很甜啊……
　　如果可以，希望在剩下的那段日子里天天都能吃到糖藕，实在不行两天吃一次我也能接受……
　　但是到家的时候，爸妈问中午是不是把带的饭都吃了，胃口怎么样，我还是坦白了。
　　我这个人吧，其实不喜欢撒谎，也其实不会撒谎……
　　这次爸妈倒没骂我，只是我回到房间后，听到妈妈又在客厅哭了……
　　不就是一份糖藕，甜甜的，我喜欢。

　　3月14日小雨
　　许终这个傻瓜怎么这么笨呢？都讲了两遍了！！！
　　他今天又被三角函数作业难住了，咬着笔帽在草稿纸上画了一堆歪歪扭扭的波浪线。
　　我拿过他的本子，顺手画了个单位圆：“看好了，正弦就是月亮，余弦就是太阳，它们永远隔着π/2的距离谈恋爱。”(突然觉得自己有时挺幽默的，幽默而自知。)
　　他愣了三秒突然拍桌：“所以正切是它们的电灯泡？!”
　　我扔来的粉笔头正中他脑门，嘿嘿，还挺准……

　　3月20日阴
　　发现许终有个致命习惯——遇到难题就乱代公式。
　　今天押着他做数列题，他居然在递推式里套用余弦定理！
　　我气得用圆规轻戳他手背：“不会就不要乱写，你以为是语文吗？多写就能有分，写错不扣分？”
　　他委屈巴巴的样子让我想起化疗时遇到的那只流浪狗，忍不住多给他讲了半小时。

　　3月26日晴转多云
　　许终的错题本简直是我的快乐源泉！他把洛必达法则记成“萝莉达法则”，旁边还画了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
　　昨天我在批注里写："这位萝莉的绝招是专门对付0/0型极限。"
　　结果发现他在旁边补画了小萝莉打怪兽，怪兽身上写着"数学分析"。

　　4月2日阴
　　最难的导函数证明题，许终居然用我教的图像法解出来了。
　　他兴奋地拽着我手腕转圈，该死的肚子却在这时候开始疼。我慌忙抽回手：“别得意，这题还有另外两种解法。”
　　其实心里高兴的发颤，比第1次化疗见效时还要开心。

　　4月8日雨
　　雨天我们留在空教室补课。
　　许终解不开概率题，把橡皮画成骰子。
　　我抽走他的笔：“掷骰子时，每个结果都是独立事件。”
　　他突然抬头：“就像我每天遇见你都是新的概率？”我假装没听见，这个家伙，在这时候脑子和嘴却异常的好，真是的。
　　今天差点露馅！他拿我铅笔盒时碰到了藏在夹层里的止痛药。
　　幸好我聪明，药盒里一半装的是药，一半装的是白色的荔枝糖，立刻掏出一颗真糖果塞进他嘴里：“抢什么抢，请你吃糖。”
　　他含着荔枝糖嘟囔：“柳亦涵，你抽屉怎么老是药味？”
　　“肠胃炎的药。”我踢了他凳子一脚，“赶快做题，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4月10日大风
　　假发被电风扇吹歪了，许终突然从后面拽我马尾辫。
　　我整个人凝固成石膏像，他却只是轻轻碰了碰，扯开一小缕发丝。：“你头发勾到我笔袋的拉链了。”
　　原来他根本没发现。
　　放学后躲在卫生间哭了十分钟——不知是庆幸还是难过。

　　4月14日暴雨
　　腹水疼得拿不住笔，请假，被爸妈接去医院。

　　4月16日继续暴雨
　　医生说这次腹水挺严重的，得在医院多住几天，又用肠胃炎的借口请了假，估计最近都不能去学校了。
　　不知道许终那家伙有没有老老实实做题……

　　4月25日多云
　　终于回到学校，感觉一切都变好了。

　　5月8日晴
　　求爸爸妈妈两三个小时，终于同意我跟着他们一起上山去寺庙拜佛。
　　我其实是不信这些的，但为什么我偏偏会在这个年纪得这样的病，之前在医院的时候，在病房里听到爸爸妈妈在门外抱头痛哭，他们说这是命。
　　是啊，只能说这些都是命，逃不开的命，不认也得认，不信也得信。
　　身体不好，买了票坐缆车上去。许终这个傻瓜，一路哼哧哼哧爬到山顶，早知这样的话，我帮他把书包带上来算了。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出来玩，在佛前许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心愿，反正结果都那样了，能多玩一天是一天。

　　5月15日雾
　　咳血染红洗手池，身后突然传来口哨声。
　　许终背对着我含混不清地说：“体委说你又逃课间操？反正也没几次了，咱们高三除了体活课和大课间，什么都没有，还不下去玩一玩？”
　　我迅速打开水龙头：“女生的事少打听。”
　　他居然从兜里掏出一盒创可贴背着身子扔过来：“班主任说你这月请三次假了，是不是体育课摔的？”
　　笨蛋，那是去医院的治疗检查周期啊……

　　5月18日大雨
　　今天又咳血了，幸好是在家里。
　　医生说情况恶化得比预期快，也许没有多长时间了。不知道这些时间还是不是足够我等到高考，足够等到看着许终拿到录取通知书，足够……
　　算了，不写下去了。

　　5月24日晴
　　进入倒计时。
　　今天继续教许终立体几何，没想到这个笨蛋的空间想象力还不错……

　　5月30日阴
　　昨天去复查时换了一种新的药，说是止痛效果更好。
　　今天中午又开始疼，跑进女厕所，幸好没被发现。

　　6月4日晴
　　今天是留在学校的最后完整的一天，上了晚自习，是我这一学期的第1次，也是最后一次晚自习。
　　他还挺认真，打铃了也不走，一直复习到很晚。

　　6月5日多云
　　今天上午就放了，许终去宿舍收拾东西，等了他一会儿。
　　我知道他给我写了一封情书，可是既然有勇气写，为什么就没有勇气送出去呢？
　　许终这个笨蛋，都这么提醒他了，竟然还不干……
　　算了，不送就不送吧，我这辈子都不要你的情书了……

　　6月6日大雨
　　再次住进医院，心情跟大雨一样糟糕。
　　换了镇痛泵，护士说觉得哪里疼就说，可我已经分不清是哪里在疼了。
　　突然发现，也许是疼的时候太久了，忘记了不疼是什么感觉，倒无所谓。
　　晚上给许终打了电话，可能是我们俩通的最后一个电话……
　　真是无可救药，才写了这么几个字，就觉得累了……

　　6月7日大雨
　　今天精神稍好了一点，能坐起来几分钟，不用像昨天那样瘫在床上写字。
　　我让妈妈把我的头发梳好，戴上假发。虽然已经瘦得脱相，但至少看起来……还像个人。
　　今天下午他就要考数学了吧，不知道题难不难，这个笨蛋有没有粗心，公式还记不记得……

　　6月8日大雨转阴
　　半夜的时候稍微缓过来一点，再写几个字——
　　昨晚梦见高中教室。
　　许终趴在桌上睡觉，阳光透过窗帘缝落在他的睫毛上。我轻轻推他：“醒醒，数学课了。”
　　他迷迷糊糊抬头，说：“柳亦涵，你怎么脸色这么白？”
　　我低头看自己，校服上全是血。
　　惊醒时，监护仪在尖叫。医生冲进来，妈妈在哭，有人按着我的胸口，好疼。
　　我知道，时间到了。

　　6月12日阴
　　咳血。
　　床单又红了。
　　妈妈在哭，但声音很远。
　　我想擦掉她眼泪，手抬不起来。

　　6月19日晴
　　很疼。

　　6月21日
　　还是
　　很 疼

　　6、22
　　…………
　　6、23
　　明天……就出分了吧……
　　我困
　　了，再
　　　见

　　日记的最后一页，是一封信，字迹有些模糊不清，通过时而倾斜时而扭曲的笔迹，就可以想象出来这封信是断断续续写的——
　　致许终: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首先恭喜你即将踏进大学。这次应该考的比上次好吧，我就知道那个连数列题都解不明白的笨蛋，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那么，下面开始我们的坦白局。
　　有些事我骗了你——那些“肠胃炎请假”是去治疗肝腹水，“过敏红肿”是药物反应。其实每次你说“柳亦涵你脸色好差”，我都用踹你凳子来掩饰发抖的手。
　　你问我为什么总吃糖，有次甚至说要尝尝。我不给，哭了，其实那是我第一次为生病哭。后来你赔给我的那盒真糖果，糖纸我都留着，比化验单保存得还仔细。
　　那一次去灵山拜佛，我其实也很想很想跟你们一起爬上去，但……我能够说服爸妈让我来这一趟旅行都是难上加难的。不过我最后还是来了，厉害吧！
　　你还记得我留下来的那个晚自习吗？我陪你到很晚，家里人都让我好好休息，其实……也没什么必要了。只有在那天晚上，我才真真切切的觉得，我还跟你们一样，坐在教室里，对着书本，看着你埋头刷题。
　　那晚的星星真亮啊，亮到让我错觉自己还有无数个明天。

　　许终，我偷来的这些时光，是你给一个将死之人最奢侈的礼物。你永远不必知道，每次你抱怨数学题时，我多庆幸自己还能教你解题；每次你吐槽食堂饭菜时，我多珍惜能和你同桌吃饭的日常。
　　如果某天你还会回到高中，经过高中门口的奶茶店，帮我喝杯全糖珍珠奶茶吧。当年总说"下次再去"，原来人生没有那么多下次。

　　最后一道选择题：柳亦涵的遗憾是（ ）
　　A.没能看到你收到录取通知书
　　B.骗了你这么久
　　C.那些没说出口的
　　D.以上所有
　　——答案是D，但不必告诉我了。
　　许终，原谅我不能当面跟你说一声再见。
　　6月8日
　　柳亦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