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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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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出山的小路上遇到那个少年的,他的长发如泼墨般披散在背后,发丝乌亮,看起来比我的顺滑很多,我虽然自己邋里邋遢的,但是我知道什么是美,什么是丑。像他和娘亲那样的青丝如瀑才是美的,我的头发毛毛躁躁,难以示人。
他披着一件墨色的狐裘大氅,黑色的狐狸可不多见,至少我长这么大只见过一次。
隐约能看见他的环佩和香囊,总有五六件,最亮眼的是一枚泛着紫气的水晶圆扣,他在圆扣下方缀了一颗兽牙,我看着像是灰狼的。我闻着他身上有股异香,我惊异于这股香气竟然让我在寒冬天气生出了一丝暖意,我想许是他的香囊里装了什么珍异的香料吧。
这附近居民很少,这片林子平时又鲜有其他人进出,尤其是这种时候。要不是看他孤身一人,背着那么多东西,看起来有点可怜,我肯定不会搭理他。可是也许是冥冥中注定了我们的相遇合该如此轻率,我就这样随随便便把一个陌生人请进了家里,他就这样随随便便进了陌生人的家。
大雪封山的时节,他为什么上山来?看他的装扮和长相,他肯定和山神没有半毛钱关系,我对他的警惕性消失了几分。
阿爸走后我开始了独居生活。阿爸比我起得早,通常都是他起来,做好早饭摆在桌子上,然后再叫我起床,他每天早上叫我起床,我都是要赖一会床的,没办法立马起来。
我要跟爸爸撒一会娇,求他让我再多睡一会。阿爸每次都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去做自己的事情,比如外出打猎,或者做些家务活。
自从阿爸离家,我每天早上都要捱着刺骨的寒冷,跑到外面把燃了一晚,已经逐渐熄灭的炉子重新点燃,我需要借着这股火,把锅子里的奶茶重新加热一下,加一把炒米,铺上一块干奶皮,再加一点盐巴,邻居老奶奶给我送了点馃子,配着奶茶,就是很不错的早饭了。
阿爸杀的那头鹿我还没吃,随意埋在雪地里,反正外面这么冷,鹿肉也不会变质。等天气好一点我去把它埋进山里,我想着如果真的是山神收走了我阿爸,我还了这鹿,阿爸许能回来也说不定呢。大概我就是个蠢人,才有这样的蠢念头。
那个少年自称雪,我说你是鹅毛大雪还是盐粒小雪。他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他的笑缓解了我的自卑。
我认为我已经算长得高的了,家里的桌椅板凳对我来说通通都有点局促,然而雪比我还高出一个头,因此我叫他大雪。
“我叫盖(ge)玉。”阿爸走后我好久没说话了,他看上去不像是坏人,穿的也好看,不妨认识一下,在这山里连朋友也没有半个。
“好名字,女子温润如玉。”
“不是,这是民族话,翻译成汉语是吉祥的意思。”
他没有接话,只是微微颔首,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盖玉。”
我给他倒了一碗奶茶,他微笑着表示感谢。我家也没有什么好吃的,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这种待客之道还是闻所未闻的,我也希望客人能给我带来一些大山之外的消息。最好是我阿爸的消息。
“大雪,你这种时候怎么会上山来呢?”我好奇地问他。
“我是上山来祭拜山神的,我的族人千百年来都受山神庇佑。我是我们族里刚刚选拔出来的祭司,因为山神只有在大雪封山的时候才有时间接受我们的祭拜,所以我才会这个时候上山来。至于你阿爸,我上山之前似乎都没有听说过有谁遇见出山者的。”
出山者是当地对山里人的称呼,阿妈还活着的时候,我曾经跟阿爸下山赶过集市,要不是我们那次下山,阿妈也不会一个人在家难产而死,从此我们就再也没下过山了。
呵,祭拜山神,可恶的山神居然还有这样的蠢人来专门祭拜,我突然很想收了他手里的碗,把他赶出我的房子,大声斥责他一通。
可是我冷静了下来,既然他们山下人有这个传统,那说明这个少年极有可能有机会见到山神。只要我与他交好,说不定我可以跟他一起见到山神。
他问我几岁,我答不上来,我只记得那时候天很暖和,映山红开遍我家后面的山坡,我有了第一段记忆,漫山遍野的山花。
他说映山红初夏开放,这只能说明你是夏天出生的,看不出来是哪年。不知道哪一年出生就很难判断年龄。
我点点头:“年龄很重要么?一定要知道么?”
大雪说:“我想知道你比我大还是比我小,如果比在下大,我就尊称一声姐姐。”
其实我知道自己肯定比他小几岁,因为他看上去很壮实,虽未及冠,却也不像是没有发育完全的小孩子,而我被山风吹得又皴又黑,身子骨羸弱不堪,不管阿爸阿妈给我喝再多羊奶、鹿奶、狼奶,吃再多山里动物的肉也无济于事。
但是,我眨了眨眼,还没有人叫过我姐姐。我的母亲是汉人,所以我汉话说得很不错。
“我比你大。”我颇为自信地说。
“但你还是得告诉我你是哪一年出生的呀。”
“快喝奶茶吧,一会就凉了。”我急忙结束了关于年龄的对话,我真的想不起来我的生年了,阿妈的死带走了很多东西,包括我的生辰。
“那我就不客气了。”他甚至抱了抱拳,表示感谢。不就是一碗奶茶么,如果我拿出奶酪来,他岂不是要高兴得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