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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申州山虎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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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云寂寂,乌黑天幕下,山虎寨灯火通明。
篝火燃燃燃烧着,灰烟缓缓向上,飘进了色色。
寨内——
“我说寨主,你好端端绑个书生回来干嘛?那人一身上下,半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带回来有啥用?难不成,您想纳小?夫人知道了,不得把您耳朵都拧下来?”
王赖弯着腰,脸上神情疑惑中透着凝重。
“我的事,还用得着你管?”青年的声音自带着股粗犷,浓眉大眼,却并不彪壮。
“他管不了,那我能不能管呢?寨,主,大,人。”
“咯吱——”一声,屋子门被人从外面给推开了,青年脸上似含着愠怒,声音却是带着笑。
寨主,您自求多福,小的先告退。
王赖非常有眼力见地溜了。
二当家,你们慢慢聊哈。
狗腿子!
寨主大人很悲伤,但仍旧保持着他的威风:“你来做什么?不是下山去找你的贵人去了?怎么,现在被那县府小姐嫌弃了?你上赶着去,人家还不稀罕你呢。”
每一句都透着股阴阴怪气的味道。
“叶小组只是欣赏我编的话本子,这次下山是为了谈一笔生意,你不要乱说。”姚然皱了皱眉,他就是看不惯这人冷嘲热讽似的说话。
“我乱说?是不是乱说,你自己心里明白,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我的寨主夫人。”霍几林扫了眼面前的人,漆黑的眸中是连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醋意。
就是说话时的神情很是阴沉,语气也不怎么好。
“我明白什么了?”
“霍几林!是你强行把我掳上山的,没拜过堂,洞过房,算什么大妻?”
“有本事你就放了我,省得我在你跟前碍眼!”
姚然也不是个什么软和性于,见霍几林这般,他也不客气。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和我好?这两年,你一直都在怨我?一直都想着要怎么逃离我?”
霍几林“腾——”一下便从虎皮椅上站了起来,朝姚然走去。
“为什么不怨?为什么不逃?”
“你知道科举对我而言有多重要么?我凭什么不该怨,凭什么不该逃?”
“你可曾尊重过我的意愿。”
“你没有,你一点也没有!”
“从始至终,你就想着你自己,你是寨主,所以你肆意妾为,无所顾忌,那我呢?即便日后我还有机会中举,我的官碟上也会永远刻着曾与匪盗同居一室的耻辱。”
看着青年越来越沉的脸色,姚然反倒畅快了。
“怎么?你还想打我?或者,杀了我?”
“来,就朝这儿来。”
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大有一副要破釜沉舟的架势。一双眼都发着红。
屋外——
“寨主和寨主夫人又吵起来了?”守在门口的小喽啰不白得感叹似地问。
王赖瞟了他一眼,纠正了一下:“不是又吵起来了,是又又又吵起来了。”两人见面就掐,真不知道寨主是怎么想的,不喜欢放了呗,再绑一个回来就得了。
“啪——”直到屋内传来响声。
“这是,动手了?”小啰啰疑惑。
王赖更疑惑,每次无论吵多凶都是寨主先服的软,更别提动手了。
“这可不兴啊。”
的确有人挨巴掌了,不过不是姚然。
“抱歉,吓到你了。”
青年的眼睛写满了诧异,语气一时也干巴巴的:“你,你这,又是做什么?”
霍几林半边脸都肿了,是他自己打的。
读书人胆子小,霍几林放缓了声音。什么鱼死网破,连眼睛红了都不知道。
“盘缠我让人准备好了,就放在你屋里。明日一早,我就让王赖送你下山,明年的科举应该能赶得上,以你的学识,应当是能中榜的。”
“至于这两年,你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也不会再出现。”
霍几林说着,竟透出一股语重心长。
他们这山虎寨的人原本是申州人,十几年前的大旱把他们逼上了山,成了寇。
只是寨子越做越大,其中也不乏有亡命之徒,手上沾过血的。
霍几林为了镇住那帮人,硬生生从庄稼汉子成了寨主。
那时候山虎寨开始收路过行人的路银,姚然正好进京赶考,交不上路银,赶考前家里出了事,就被手下绑回来了。
霍几林还特意让人去打听了——姚然是都城一户人家的旁系庶子,进都一是为了科举,二也是为了投奔。但霍几林又打听到姚然要投奔的那户人家犯了事。
据昭国律例,凡有主家嫡系有犯事者,则其族内子弟二载不得参加科举。
如今两年已过。
霍几林最近这些日子一直在为这事儿发愁,甚至连从良都想好了。
“你,肯放我走了?”姚然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
“你再不走,我就要反悔了。”霍几林背过了身,他其实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舍不得这成日里就喜欢跟自己犟嘴作对的书呆子。
姚然自是高兴的,只是转身的步子却有点儿重。
在出门槛的一瞬间,不知为何,他就转了身。恰巧这时,霍几林也转了过来,俩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我听寨里的人说,你又绑了个书生回来,这回,可是认真的?”
把话说开的姚然现在忽然就对面前的人少了几分介蒂,之前刻意忽视掉的东西在一瞬间填满了脑子。
这人虽然绑了他,但一直以来,对自己,好像,还挺……好的?
霍几林愣了愣,原来是因为这事,姚然才会怒气冲冲地来找自己的么?那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姚然,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地讨厌自己。
“认不认真的,现在也和你没关系了。”
不必要的幻想还是该适当地掐灭才好。
霍几林没打算说自己的想法,现在说出来反倒要徒增烦恼。
“是和我没关系了。”姚然笑了笑,心却是有些不安。
转身匆匆离开,却没看到霍几林陡然失落下来的眼神。
门口——
“二当家。”王赖子不由得叫了一句。
“我现在已经不是你们的‘寨主夫人’了,直接叫名字就行。”姚然笑道,眸中却并无甚喜意。
他不喜欢寨主夫人这个名头,霍几林就让人叫他二当家。
“你真的要走么?”
王赖子并未再守在寨主门口,而是跟上了姚然的步子。
“寨主其实很喜欢你的,将你扣在山虎寨其实是为你好,希望你别怪他,做不成鸳鸯,好友也还是……”
“什么叫为我好?”
姚然眉一蹙,什么叫为他好?
这中间,又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这……”
“快说。”
……
“事情就是这样。第二日我去叫二当家时,他已经不在屋里了,盘缠也没了。”王赖站在屋子里,一动也不敢动。
“除了这事,你还告诉他什么了?”
经过多年的历练,霍无林现在办事也比较谨慎老辣了,也没急着让人去寻,接着问道。
坐在虎皮长椅上,面上是一寨之主固有的威严。
“我……我还将您绑人的事说了出去。”
王赖也不懂,前天霍几林在劫人时从那人的身上拨出了一个烫金的令牌,说这人有用。
在二当家问起这事时,他就一五一十全说了。
霍几林闻言,心里咯噔一声。
一言不发起了身往屋外赶。
黄沙地里,稀疏地映着点儿几乎要看不见的绿。
当看到屋门口还未来得及被沙土掩掉的脚印时,霍几林便大概猜到了几分。
屋内。
昏暗的光线透过窗缝洒了进来,屋里摆放的东西很多。
姚然进来时还吃了好几口灰,随后便看见了地上被捆着的人。
该不会,死了吧?
见人没动静,姚然不由有些担忧。用脚碰了碰地上之人的胳膊。
“唔唔唔,唔唔……”你是谁,要做什么?
乌年猛然惊醒,看见面前人的装扮,还以为是和自己一样被绑过来的人。不断地扭动着,宛如一条爬行的蛆。
看得姚然嘴角抽了抽,忙给他弄掉了口中塞的布。
“我是来送你走的,想活命就别说话。”
姚然大概能猜到,霍几林应该是和某些官员有联关系了,不然,为什么能那么轻易地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又为什么要绑朝廷的人。
烫金的令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
“嗯嗯嗯。”乌年非常识相地点了点头,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怎么来个边关都能被土匪给绑了。等他回去,一定要让皇兄把这帮匪全给剿了。
“绑你的人是我的……朋友。我现在送你离开,就当是扯平了,行么?”姚然哪里会猜不到他在想什么,赶忙说道。
“你一个读书人怎么会跟山匪在一起?”乌年小小的好奇了一下,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应当也算有点运气在身上的,智出土匪窝,够他炫耀好久的了。
“他是个好人。”姚然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只这么喃喃了一句,给乌年
松了绑,俩人一同往外走。
当屋子门打开的一瞬——
四目相对间。
“你来这儿做什么?”霍几林的声音有点儿生硬。
“来救你。”姚然的神情很复杂,原来他以为的强行扣留,真的只是好意。而他却,一直误会了这个人。
私自扣押朝廷官员,单这一条,就足够霍几林死几十次了。
“用不着,也没必要。”
对此,霍几林显得格外冷漠。
转头便吩咐王赖:“不是让你把他扔下山么?怎么还留在这儿?”
“姚先生,请吧。”王赖想了想霍几林在来之前吩咐过的话,硬了神色。
“我若不走,你又当如何?”
似乎是忽然明白了霍几林的心思,姚然这会儿是半点都不带怕的。
“王赖,动手。”
作为一个合格的寨主手下,王赖还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姚然目露警惕之色,只是还未来得急反应,后颈一痛,便昏了过去。
等人再醒来时,已是黑夜。
山虎寨的山脚有一间小屋,是平常寒子里的人在外头把风的。姚然刚醒来便忙踩着鞋子出了门,要往山上赶。
中途却被人给拦了下来。
“什么人?”
“姚然,两年前被你们寨子绑上山当寨主夫人的当家。”
“什么二当家,不认识,快走,小心我们不客气。”两个守门的小喽啰挥了挥手上的家伙什。
“不认识?”姚然一眼便认出了其中一个:“王冬子,你不记得我了?”
被唤作王冬子的人表情有些僵硬,心道:让我干什么不行,偏要让我扮戏子。
“不记得。”王冬子猛摇了摇头。
姚然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说不出现就真的不出现了?那自己现在,又该如何?
就这么走掉吗……
“你要是真敢和我拜堂,我马上撞死在这儿!”
“不样就不拜,不拜你也是我压寨夫人了。”
“放我走。”
“等你喜欢上我了,我就放你走。”
“嗯,喜欢了,可以放我走了?”
“你亲我一下,我才信。”
“有辱斯文。”
“不就一个书生,寨主那么宝贝干啥?”
“寨主去坟兽山那边了!”
后来那人顶着满身的血扛回来一头虎。
“要入冬了,给你弄条虎皮穿穿。”
“这些书都是没用捡回来垫桌脚的,你要是看得上就拿去。”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然换了神色。
“让你们寨主赶紧把前天绑回来的那个人给放了。
“他一日不放人,我便一日不离开。”
“他不走,你们不会赶?”霍几林虎目一瞪,桌子被他拍得一震。
王冬子也无奈:“俺也不敢呀。要是不小心把夫人弄伤了,您不得又找俺麻烦……”声音越来越弱,到了最后,霍几林都听不清他在讲什么。
“行了行了,别管他了,赖子呢?”霍几林神色烦燥,又问。
“二哥今早出去了,还没……”一旁的小啰啰接话,下一刻,门便被人被
响了。
“寨主,我回来了。你要我办的事我都办妥了。”王赖急冲冲进了屋。
迎面飞来一包东西,他赶紧接住了。
掂了两下,便发现不对劲儿了,在霍儿村的眼神示意下打开了包袱。
是银子。
“寨主,您这是啥意思?”他语气发颤,又故作疑惑。
“给你们兄弟俩的。”
“拿着这些银子,远走高飞。”
霍几林沉声道,面上却是释然了些许。
当初跟他一起被逼为寇的同乡人这几年都陆陆续续下了山,从了良。
眼下就剩王赖王冬两兄弟了。
“为什么啊?”王冬瞪大了眼睛。
“没有为什么,总顶着个山匪的名头也不是个事儿。趁早过上该过的日子才是正道。
霍几林这两年就在筹划这事儿,王家两兄弟手上没沾过血,现在离开可以过得很好。
“那寨主您呢?”王赖没有很惊讶,只是反问。
“我的事,就不归你们管了。”我啊,回不了头了……
霍几林为了震住那些从别处亲的,真正的穷凶极恶之徒,手上不可能干净。而且,他现在,有了比从良更想故的事。
王赖看了看自家寨主,忽然便想到了什么……
一日前。
广源县的天气很是干旱,等王赖从山寨到了县府时,水囊里的水都被他给喝光了。
汗水沁湿了粗布衣衫。他站在县府门口,左右环顾着,袖子挽到了胳膊上,衣襟里藏着一封信。
县府内传来惊堂木拍桌的声音,似在审人。
县令是个守成的官员,不算有多廉政,但好歹该断的案都断得算公正。
主要是因为广源县这地方贫瘠,也没什么财主,就算是徇私枉法,也得有人送得起礼啊。
县丞倒是个好人,而且还是广源县本地人,许多案子,在县令无闲时,案子都是由他来断的。
王赖此次来这里,就是为了找这位县丞。
只见那县府大门大敞着,从中走出一个头戴布巾的中年男子。
王赖喝了口刚从摊上买来的水,一个箭步冲到了那男子面前,将信往那人的怀里一塞,便头也不回地急匆匆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