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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往念不可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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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月缠枝,星瀚点点。偌大的国师府淹没在了熊熊火光中,仿若寂静夜幕下盛开的火花。
落银雪接到消息时,人还在皇宫。
那是一间极尽奢华的炼丹房。
“查到是什么人干的了么?”
丹炉旁站着一手上纹有图腾的月氏族人:“安业候。”
“国师府可有人伤亡?”落银雪也不意外,只问道。
“没有。”答案已经很明确了,火烧国师府不为劫财,不为害人,那就只能是警告了。
“你先下去吧。”
落银雪摆了摆手。而那月氏族人却没有动:“圣子,祭司让您赶快回去。”
“回去?”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落银要反嘲道:“她如今,可没资格再命令我了。”
计划还没完成,他怎么可能轻易离开?
如今月氏祭司已被他架空,他的计划,还差最后一步。
那月氏族人愣了愣,他也只是个传话的。祭司虽没了实权,也不是他一个小小月氏族人惹得起的。听罢,便几步转身离开了。
“火烧国师府………”
落银雪脑海中浮现出今日白天里经历的事——
“江渐是谁?”落银雪松开了扼住晏兰亭的手,想仔细问问。
忽然,耳边风声划过,他偏了偏头,一只匕首射入了枫树树干。
“落国师未免欺人太甚,将我夫人千里迢迢从岳峦山拐到这昭国来,意欲何为?”萧还语气冷凝。
扶住了差点要摔到地上的晏兰亭,一个打横,将人抱了起来。
他接到昭国国师入实业侯府的消息就急忙从回春楼赶了过来,只是还是来晚了些。
“你是他的儿子?”落银雪眸子微眯。
“是不是,你自己下去问问好了。”萧还现在火气上头,可不管这人是谁,朝落后几步赶来的影连使了个眼色,又将怀里的人交给一旁的影涣照看,直接跟落银雪打了起来。
“他身上的蛊要是不除,可活不久。”落银雪躲过了萧还的招式。跃上了墙头。
“那也比被你害死好。”萧还也跟着远起轻功,一旁的影连闪身到了落银雪的身后。
“他的蛊可不是我下的。”落银雪一掌朝萧还袭去,侧身躲过影连的一拳。
萧还躲过面前这一掌,冷声道:“沐旬子不是你的人?”
落银雪不再应答,撒出一把毒粉便纵身离去了。
回过神,落银雪起了身,从一旁的案上拿过一把锋利的短匕,轻轻在掌心一划,又几步走到盛着几种药材的金碗前,将血滴了进去。
落银雪极少回忆过去,只是今日在听到江渐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
……
“今日祭司带回个人来,你们猜是谁?”
“是谁?快说快说!”
“对啊,别卖关子了。”这是落银雪刚当上圣子的第一个月,他也逐渐熟悉了这里的规矩。
每年都会有许多南疆之外的少年被拐到这儿来,听话的,就跟着办事。不听话的,要么扔进万蛇窟,要么就当药人试药试蛊。
“是暗阁的少主——”祭司所居的屋子并不奢华,还很昏暗,日光只能从窗缝挤进几丝。
女人的身上盘着一条黑白相间的蛇,竖瞳泛着幽光,吐信时发出“嘶嘶——”的声响。
一个约莫十四的少年被捆了双手,丢在角落,篓中探出一只毒蝎,开始往那少年的身上爬。
“你,你是谁?”江渐眼中浮上点点惊恐,掩饰着眸子深处的蚀骨怨愤。
毒蝎一下子跳到了他满是灰尘的肩膀上,蝎尾轻晃了两下,似乎是对眼前的食物很是满意。
“月氏祭司。”祭司是个不知年岁的女,霜发用一只死蝎子模样的冠盘着,面容却极为年轻。
她红唇微挑,支着头,靠在扶椅上,好似没骨头一般,一张美人皮下传出的,却是一道极苍老的声音:“暗阁少主,这脸皮儿倒是不错,可惜啊,为什么就不是个女儿身。”她脸上的皮,可是许久没换过了,天天对着镜子都看腻了。
“放了我!”少年神色惊惶,不断往身后缩着,尤其是在感受到蝎子划破了皮肤时,颤抖得更加厉害了,整个人宛如被困幼兽。
月祭司也乐得讨个趣儿。
“放了你?进了这儿,可别想出去了,乖乖听话,还能少吃些苦头。”她笑道,刚想让人将这小东西吊在万蛇窟里享受享受,就听见门外传来了新任圣子的声音:“祭司大人在么?”
她眼中划过一抹阴鹜,要不是上一任圣子莫名其妙自焚,月氏那些族老也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她才不会再选人。
“祭司,圣子求见。”守在门外的人匆匆进来通报,被月祭司赏了一只毒蝎子。
“让他进来吧。”她看着那月族人手上被毒蝎蛰出的血,心情才算好了几分。
落银雪依言推门而入,在瞟见那月族人手背上的伤口时,悄悄塞了一个药瓶过去。
然后便匆匆走进了屋子。
“说吧,什么事?”以往的圣子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这个老婆子也都习惯了。
“弟子昨日去了后林,寻到一株千年的蝎鬼草,特意来献给您。”落银雪勾唇笑道,目露恭敬,再加上他原本就出众的相貌,乍一这么作态,倒让月祭司有些意外。
“你有心了。”她笑了笑,袖中蹿出一条银蛇,叼过了落银雪手上的蝎鬼草。
两人说话间,一旁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一只五色的蝎子从少年单薄的衣裳里钻出来。
“毒蝎王?”月祭司眸光一亮,她养了不少蝎子,就巴望着养出个蝎王来,今儿个倒是运气好。
而落银雪的注意力则是放在了一旁摔倒在地的人身上,眼中划过不忍。
除却在圣子选拔中那些不怀好意的竞争者,落银雪的手上不曾沾过一条无辜人的命,纵是当上了月氏圣子,他也依旧是当初的胧月少年。
“这位是……”他不由地道。
“无关紧要的人而已,你想要就带走吧。”月祭子现在一心就扑在那只蝎王身上,听见落银雪说话,随口便回了句。
当江渐再睁开眼时,面对的,便是空荡荡的屋子。
他下意识去摸身上的匕首,却摸了个空。
他的神色逐渐冷凝了起来。
“吱——”门被人从外面给推开了。进门的是一位年纪与他相仿的少年,一双琥珀色的浅眸,仿若点缀着几许枝头洒落的霜雪,一时看得江渐愣了会儿。
“你的东西我帮你收起来了。”落银雪手里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手上似乎还有着炭灰。
他将门关上,走向了床榻边。
见江渐不为所动,便解释道:“那东西是被那些人发现了,你就危险了。你身上的蝎毒我方才给你解了,这药你先喝了。”
江渐回过神来,接过了落银雪手上的药碗,没有多话,仰头便灌了下去。
“不怕我在里面下毒?”落银雪坐在橱边,接过空碗,有些好奇道。
本便是十几岁的少年,自从进了这月氏后,就再没碰到过可以多聊几句的人。
“你会吗?”江渐眨了眨眼睛,挪了挪身,抬手,拿下了落银雪发间的一片枯叶,应该是生火时不小心弄的。
这就是月氏的圣子吗?
落银雪不知他这突然的动作是为什么,但也没有躲开,之后便看见了江渐手上的枯叶,这才了然,对上那双黝黑的眸子,落银雪说不出违心的话:“不会。”
“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等寻到机会……”落银雪说这话时,悄然凑近了:“我们可以一起逃出去。”
显然是以为江渐也是被拐进来的。
“嗯。”江渐也没有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耳根微微发红。
这还是江氏灭门以来第一个对他这么亲近的人。
此后经年,两人形影不离。
时光荏苒,光阴如水。
“松手。”是颤抖中又强装镇定的语气,悬崖足有几百丈深,猎猎风声似乎就在耳边。
江渐看着身下深不见底的山渊,说不怕是不可能的,除了怕,还有遗憾,他还没有报灭门之仇,还没有……
“不放,死也不放!”落银雪死死拽着江渐的手,声音发抖。
都怪他!要不是他要带着江渐来这后山找见愁草,他也不会失足滑倒,靠江渐从崖边扯回来,反害江渐自己落崖。
崖壁的岩石尖锐,落银雪一只手已是鲜血淋漓,手背的青筋突起,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泛上了水光。
江渐仰头,看着他渗出血的手臂,眸中的恐惧逐渐消散,慢慢变得坚定起来。
手开始慢慢松开。
“你发什么神经!给我拉好了!不许松!”落银雪感受到了他的动作,死死拽住了江渐的手,另一只手则是死死扣着崖上平地里的巨岩,手指磨出了血。
鲜血混杂着灰尘从岩上划下。
“小银子,松手,听话。”江渐声音很沉,他感受着脚下的空荡荡,还有手背上的湿润,忽然就想明白了自己对落银雪到底是什么感情。
不是朋友的喜欢,更不是恩人的喜欢。
是想一直守在落银雪的喜欢。是想看到那双琥珀浅眸装着自己的喜欢。是即便自己死了,也希望对方能好好活下去的喜欢。
“其实……我喜欢你。”
“落银雪,我喜欢你。”
所以,你要好好的。
江渐说完,便一狠心,挣脱了落银雪的手。
在松手的一刻,他扬了一把能迷晕人的粉末,消失在了百丈悬崖中。
“阿渐——”屋内的地龙烧得旺盛,落银雪反倒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带着掌心的血也没来得及止住,这会儿回过神来,随手扯过一旁案上的绷带,简单撒了点药包扎起来。
可心绪却依旧不宁静。阿渐,江渐。
江。
仿若有什么答案,正等着他亲手去揭开。
暗阁阁主,真的是他喜欢着的那个人吗?
如果不是,那他这么多年的怨恨又算什么?
当年的欺骗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