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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流水旧东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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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一个被树丛遮蔽的山洞内。
岩壁下,摆放着许多瓶瓶罐罐,竹篓里发出嘈杂的声响。
掀开竹篓,里面是盘成一团的黑蟒和几只毒蝎。
最突兀的莫过于摆在洞内一侧的冰棺了。棺内静静的躺着一个人,脸上的妆容早在几年前被褪去,只余一片灰白。分明早便没了气,尸身却保持的完好。
“复人蛊呢?我的复人蛊呢?”略显焦躁的女音在山洞里回荡,然后便是一阵瓶瓶罐罐碰撞发出的刺耳声响。
女人面容狰狞,布满了疤痕。身上穿的是大晏服饰,但身上气质却与大晏女人完全不同,像是荒漠里盛开的毒花。
而这人,便是南疆养蛊一族的养蛊女。
养蛊女这个名头钉上了,就是一辈子。即便这个所谓的一辈子,不过短短二十五年。
“姐姐,复人蛊不见了,怎么办?”找了半天找不到蛊虫的人,这会儿趴在了冰棺上,一双眸子直直的注视着棺内的女子。
女子面容清丽,似乎是笑着闭上眼的。
“我是不是……再也没机会看见你对我笑,听你说话了。”
她的语气似乎有些悲伤,随后又变得狠辣了起来。
“我一定会把复人蛊找回来的。”
复人蛊极为难养,她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具可以供养复人蛊的肉身。
她去年已经二十有四了,再有一年……
什么养蛊女的使命,就是个荒诞的笑话,凭什么有了继承者就要自缢?
姐姐,你好傻呀,当初是你救了我,把我从狼窝里带出来,我还没有报恩呢,你怎么能先我一步走了?
你总不爱笑,但每次我不高兴时你都会勾着唇,学着笑。
你说养蛊女使命重大,不能轻易嬉笑,要稳重,要约束自己。
但我每次闹出事时,你都在替我兜着,每次都是小惩大戒轻飘飘替我盖过去。
“姐姐,这是最后一年了。”她趴在棺上,目光眷恋。
这些年来,她日日都在靠着回忆,支撑着这口气,这几年来也逐渐有些力不从心了。
“姐姐,如果这次还不成功的话,我们就埋在一起吧。你说过你喜欢风景好的地方,那我们就埋葬在这里好不好?有山有水,有我陪着你,不冷。”
你总说我是你的继承者,应该叫你师傅,可我从来不喜欢这个称呼,我只想跟你近一点,再近一点。
姐姐,如果你能醒来,我就叫你师傅,如果你不想起来,我就一直叫你姐姐,叫到你烦了,倦了,起来训我。
养蛊女趴在冰棺旁,隔着冰棺触摸着棺中女子的脸,像是对着爱人一般,喃喃着不知说了些什么。
越过几处重山峦,远方与天幕相间的是苍翠的佳木秀于繁林,略显破败的旧道观掩藏在这片林层之下。
“浮生怎么还没回来?上次不是传信说要回来,还有件事要告诉我们的吗?”说话的是个高瘦道士,手上摆弄着一颗玉珠子,和另一个人聊着。
“谁知道呢,他上一次跟着一个游医学了几年。说找到来银子的法子了,让我们等着看,结果一晃几个月过去,他还没回来。”另一个有些肥壮的男子随口应着,踢了下脚下的石子。
石子被他一脚踢的远了。
远远传来一声怒喝:“谁砸的石头?”
说话的是个年过半百,面容苍老的老道士。还住着根竹木拐杖,眯成一条线的眼睛,这会瞪大了几分。
“不是我啊,不是我。”始作俑者立马摆了摆手。
另一个高瘦个子的同伴看了眼暴怒的老道士,一下子将胖道士推了出去。
“就是他踢的,我刚看到了。”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更何况本来就是胖道士脚贱。
“三老贼,你不讲道义。”胖道士吼道。飞奔跑走,恶狠狠的瞪了刚刚的高个子一眼,然后屁股上就挨了一竹棍子,跑的更快了。
……
一处隐秘的宅院内。
“圣女,这几个都是族长挑选出来的人。蛊术都不错。您就挑一个作为亲传弟子吧,这是族长的意思。”男子领着几个模样各异的女子敲了敲门,站在屋外道。低垂着头,生怕被里头那位迁怒。
“急什么,不是还没到时间吗?”屋内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女音,细听之下还带着淡淡的哀意。
“圣女别为难我了,这都是族长的意思,族长说了让您今天一定要选一个。”男子说着,对着一旁的几个女子递了递眼神。
“请圣女出面。”
几个女子齐齐开口,毫无意外的。她们都是蛊毒门的人,且都身怀武功。
当时,养蛊一族被猛安部落踏平了,寨子族长带着姜氏一族加入了蛊毒门。如今,已近五十载,族长换了几任,现任族长,也就成了蛊毒门的门主。
回屋内刚从山洞回来的养蛊女此刻正捣着药草,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药草竟是血红色的。
她有些烦躁的出了门。
“就站中间的那一个,一个月后再办拜师礼。”她随口说道,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门外的男人目露惊喜,对着站在中间的女子说道:“以后你就跟着养蛊女学习蛊术。”
随后,又对着屋内喊道:“那圣女,这人……”
“一个月后举行拜师礼的时候再送过来。”没等门外的人说完,养蛊女就头也不抬的开口了,语气寡淡,没有分毫即将要收徒的喜悦。
“行。”门外的人见这回终于成功了,也就不再多计较些什么,恭恭敬敬的道了一句:“那就不打扰圣女休息了。”
随后,便带着几个门中的人离开了这一方院子。
……
三日后,彩云镇的万事楼。
木质的框架上,密密麻麻的摆放着许多书卷,几乎整个二楼都被这些典籍所覆盖。书架的前面还架着几副梯子,方便客人拿取要寻的书册。
与二楼不同的是,一楼除了柜台和几张摆放着茶水瓜子的木桌,空椅,壁上挂着几副山水墨宝,便再无旁物了。
一日前,言恒书几人便到了彩云镇,在客栈落了脚。向人打听了一下这万事楼。无人知这庞大的楼阁背后的主人是谁,只是看着楼内藏书的数量,便知此人定然来历不凡。
“几位想找些什么书?”领路的童子带着言恒书记人上二楼,询问道。
“我们想找一些记载了江湖门派的书册,最好是专门研习医术和蛊毒的门派。”言恒书开口,扫视着周围琳琅满目的书卷,这数量与翰林院所收录的藏书都有一比。
侍童听了,眼中划过一抹暗色。说道:“几位先坐一会儿。书卷挑选需要时间。”
说罢,他又领了几人,到了靠窗的位置,道:“过会儿会有人帮你们把书送来。”随后便提步离开了。
言恒书看着对面垂眸不语的人。
“你怎么了?是不是嗓子不舒服?要不要我先带你回客栈找孙神医再看看?”
“我没事。”阿凌摇了摇头,手指掩在衣袖内,随后又抬头看向言恒书,问道。
“真凶,真的能查到吗?”
“阿凌,你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了?”言恒书接触到他欲言又止的眼神,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若是查不到真凶,黄金镇真的有疫病,说不定这案子就会这么草草了结了。
而且官员与江湖势力勾结朝廷这可不是件小事,定要对地方官员来一次彻查。
若是朝中也有官员与江湖势力勾结,会不会替真凶掩护?
言恒书的确是个公正无私的好官,但若朝廷施压,也难保不会让言恒书把官和命都折了。
不过,与官职性命相比,黄金镇的几百口人命不是更重要么?
“一定能查到的。”言恒书想起昨日收到的信,既然长公主殿下都找到线索,且几乎能断定凶手了,那么离真相水落石出也就不远了。
临水县县府。
刚从黄金镇回来,晏兰亭就马不停蹄的让人去查那个窦浮生了,还动用了自己手底下的暗庄和云夙楼的势力。
云夙楼是晏兰亭的师傅留下的一股江湖势力,在江湖上威望虽不及暗阁,但也是鼎鼎有名。
前两天对萧还说自己有事要出去一趟的时候,本以为萧还会询问自己去哪。
正想着要不要编个理由,结果萧还什么也没问,只是叮嘱了一句。
“早些回来,注意安全。”
入夜,屋子内。
自从上一次萧还和晏兰亭睡过一张榻后,每每到了晚上,萧还就会厚着脸皮和晏兰亭挤一张床。
还记得当时晏兰亭是这么问的:“这院子里又不是没别的屋子睡,你来我这挤干什么?”
而萧还则是不停的搓着手臂,可怜兮兮道:“一个人睡太冷了,还睡不踏实,两个人一起睡才暖和。”
如今是四月份,不算寒凉,但夜间还是冷的,因此萧还的话倒也没什么理由反驳。
只是以萧还的身手,就算在地上睡一个晚上,估计也出不了什么事。晏兰亭不是不知道,但他选择了纵容。
于是乎,某人顺理成章和媳妇儿睡到了一张床上。
只是还没一起睡几天。晏兰亭便说有事要出去一趟。萧还隐约猜到了一些什么,心里头突突,但到底没有开口问。
当场就给晏兰亭来了个熊抱,语气似乎还有点可怜:“那你一定要日日都想着我,念着我,好不好?”
“嗯。”晏兰亭点了点头,声线似乎上扬了几分。如同刚刚落入情网的人,心上延绵的是无尽的春意与柔软。
“阿亭,你说一句喜欢我,好不好?”萧还侧头,低声道。
只是没等晏兰亭做出反应,就先自圆其说了起来,青年的神色有些懊恼纠结:“我不是逼着你现在就给我个答案或者回应,我只是想听一下……不是,当然我也没说这是戏言,我……阿亭,你宠宠我,好不好……”
“不对,我在说些什么?没关系……你就当我刚刚什么也没……”
最后一个“说”字没出来,唇上便是一片温热,几乎能将人给灼伤。又如同薄雾林间掠过的一阵风,吹开了漫山遍野的似锦繁花。
落入耳边的,是美人微扬的语调:“萧还,我喜欢你。”
说话的人脸皮微红。像是在碧水里浸润过的粉色莲花,不胜寒凉的娇羞。
对美的欣赏,不会拘泥于男女的性别,那是一眼能望得到的,如湖水般纯洁透明的干净澄澈。只要瞧上一眼,便会忍不住心动。
从见到晏兰亭那一刻起,萧还便发现了这样的美,并为之心动。
在他心里,晏兰亭是松间明月,江上清风。是他想留住的人间月,天上仙。
而当月亮俯身时,那满世间的银辉,总能填满他所有的视线。他甚至妄想独占这抹光辉。
“萧探花,满意吗?”
晏兰亭往后退了几步,如画般的眉目氤氲着春风细雨的柔情。
是让萧还克制不住的的悸动,一点点蔓延至皮肉骨髓。
“殿下所赐,臣,感激不尽。”萧还薄唇微勾,无端有些期待晏兰亭身着大红衣袍会是什么样子,想来,朱色也应当是衬他家阿亭的吧。
许是这目光过于灼热了些。
晏兰亭轻咳了两声,不自觉的挪开了视线。又从衣袖里掏出几张地契和面额万两的银票来。
极快的塞入萧还的怀中,道:“朝廷里的俸禄估计也不够你这几日的挥霍,这些送你了。”
他故作不经意的说着,却忍不住悄悄观察萧还的神色。
见萧还一时没有反应,心里咯噔一声。忽然想起来有几代公主尚驸马之间的桥段。怕萧还误以为这是施舍。
又别别扭扭的解释:“你别误会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
还未等他说完,腰间便是一紧。随即便落入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青年低沉染着笑意的声音,自耳边传来:“媳妇儿关心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晏兰亭眸光闪了闪,面皮红似天边的火烧云,却并没有挣脱这个怀抱。
就让他,再贪心一点吧。
……
与临水县相间的崇明县之中,有一座隐于山林的楼阁。
屋顶藏青漆雕花,琉璃作鸾。硕大的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云夙楼三个字。
亭台楼阁如云,假山奇树罗列。绿荫间是潺潺流淌的清泉。绕过几条游廊,便是如雕梁画栋般的楼阁。
三楼书房内。
楠木桌案上,是一套出彩的文房四宝。桌角玉瓶里,一只桃枝灼灼盛放。
桌前垂着眼眸,单手指着额头的,正是两日前从临水县赶来的晏兰亭。
万千乌发由白玉发冠束起了一半,簪上长穗隐在发间,隐隐露出几点洁白兰色来。芝兰玉树佳公子,大抵如此。
“人都派出去了么?”他将目光放到了玉瓶内的桃花上。
面前站着的是云夙楼的护法——秦缙。
“楼主找养蛊女做什么?”秦缙点了点头,算是应了晏兰亭的话,有些疑惑。
闻言,晏兰亭也不愿多解释,随便找了个理由:“最近在找件东西。”
随后又像是想起来什么,开口道:“你上次传信来说,暗阁派人来给我们下了帖子?”
“嗯,是的,说是再过几个月就是江湖上的比武大会了。这次大会是在灵台山举办,说是要选出下一任的武林盟主。似乎是有要和我们联手的意思。”秦缙说着,掏出了一封信帖,递到了晏兰亭面前的桌案上。
云夙楼新任楼主不喜与人接触,这是大部分人都知道的事。
晏兰亭也是这会儿才想起来这一茬。
武林盟主的位置,江湖之人又有谁不动心?而且武林大会每二十年才举办一次。
听说暗阁阁主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想要这个位子自然是情理之中。
晏兰亭随手拆开了信帖,一目十行的往下扫去。
半晌,轻笑一声,喃喃自语:“十二镖行,晏国最大钱庄的一半利润。倒是大手笔。”
光是钱庄的利润就不菲。在加上镖行,可以打听的消息就不少了,之后云夙楼的货物运送也就更安全。
秦缙闻言,都觉得有些惊讶。不过到底是云夙楼的老人了,也见过许多大风大浪,只是感叹,这暗阁真是财大气粗。
“我一会儿就回了信帖,你遣人过几日送去暗阁。”晏兰亭将信纸收回了信封,压在了桌案上。双赢的买卖自然是要做的,太上赶着也容易被动。
“是。”秦缙点点头,又说道:“楼主这几日要不要在这住下?楼内又提拔了几个新人,楼主也好认认。”
“嗯。”晏兰亭本意也是如此。
东西放久了,不去用,也会生锈。既是替自己效力的人,怎么着也该去瞧过。
当初在西郊大营是如此,到了云夙楼,亦是如此。
秦缙应生后,便推门离开了。
晏兰亭昨日到了云夙楼,便让手下人去调查窦浮生。
窦浮生原名浮生,并没有窦这个姓氏。本是清峰山一个闲散的道士,随入了道观,到底没什么修行,靠着假冒天师骗取钱财。
但是此人口才极好,又略通岐黄之术,有些人就算是被骗了,也不觉得冤。又何况是那些本就腰缠万贯的大地主。
如此想来,此人能够忽悠窦财当上黄金镇的镇长也就不奇怪了。
至于为什么会被养蛊女盯上,从而牵连了整个黄金镇,那就无从得知了。
忽然想到什么,晏兰亭唤了一句:“景争。”
下一刻,梁上便跃下一道人影。
“主子。”
“上次与你们交手,最后带走窦财的那伙人,你可有印象?”晏兰亭问道,也没什么头绪。
若是劫走窦财的人是幕后主使,那应该当场杀了窦财才是,毕竟死无对证。
若说救人,那窦财身上可没什么可以利用的。
晏兰亭心中隐隐有种猜测,但却不敢肯定。
“那帮人武功高超,招式也很刁钻,每一招都是为了杀人而使出来的。他们本可以将我等灭口,却不知为何,只是劫了人便走了。”
景争一五一十说完。
晏兰亭沉默半晌,最终让人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