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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年节光景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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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聿云暮,爆竹声响,新年伊始,雪落红梅。
萧还今日特意起了个早,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跑到灶房凑热闹去了。
“驸马,您能行吗?可别切着手。”福钰站在一旁,怀里还抱着只毛色雪白的狸奴,墨葡萄似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一旁桌板上的鱼,嘴里不知在嚼着什么,六根白须跟着上下翘动着。
“今日是岁末,我怎么着也得露两手。”自从上次在洛水镇做饭失利,萧还心里头一直便记挂着这事,如今逮着机会,可不得一雪前耻?
他切着姜蒜,动作流利,又起锅倒油,将刚切的配菜一股脑儿倒进烧热的油里,煸香了一会儿。
再撸高了里衣袖子,将一旁案板上白球心心念念的大鱼滑进锅中,兀地冒出一片白气儿,锅内传来炸鱼的声响。伴随着的,还有混着姜蒜气的鱼香味儿。
年年有余,这第一道菜,自然是鱼。
……
而另一头。主屋内。
青幔床榻上,晏兰亭墨发披散,被子却被盖得紧实,只露出个脑袋来。
过了良久,他翻了个身,还未睁眼,手便已经朝旁边摸去,嘴里还嘟囔着:“阿还,我渴了……”摸半天没摸到人,才睁了眼,清眸里依稀有着几分迷茫,爬起身,头顶还懒洋洋地翘着一撮儿呆毛。
静默半晌,才回过神来。
心里两个小人在打架。
好困,再睡会儿吧。
你相公都走了,你还睡得着?
他不会走的。
是不会离开,但你就不想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想,但我懒得起,外面冷。
别忘了,今日可是新年 ,你就不想第一眼见到他吗?还有你准备的东西,不给他吗?
最终,晏兰亭决定起身。
他刚想下榻找衣裳,就看见了榻边摆放着一套整齐的衣裳,纯白色,但里衣是朱红的,包括外裳的袖口和领口边缘都是朱红色的,还用金丝作了暗绣镶边。既华贵,又喜庆。
不用猜都知道是谁准备的。
以往逢年,晏兰亭的穿着都是各种白色华裳,穿惯了白衣,旁人便以为他只喜这个颜色,故而不敢多添旁色,便只将心思放在衣裳暗纹上。晏兰亭也不甚在意。
而现在。
他拿着衣裳,嘴角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忽然就有点儿迫切了。迫切的,想见到那个人。
……
“再高点……”
“坐了,左边一点,对对,可以了。”
白谨站在府门前指挥着,而李三则是踩在梯子上贴着对联。
上联是:春有燕子始归还。
下联是:一轮朱羲照明兰。
横批:花锦月圆。
是昨日长公主和驸马一同定下的,一早儿便开始贴了。
府外街巷,俱是一派的喜气洋洋,挨家挨户挂起了红灯笼,有的还贴了‘福’字。
有小孩嬉闹着从人群里青鱼似地穿过,头上的虎头帽遮了大半个额头,兜里揣着阿娘给准备的瓜子酥糖,好不快活。
待贴好对联,李三下了梯子。
或许是因为现在天光还未大亮,朦胧的云雾掩住了心中胆怯。他悄悄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白谨,薄唇紧抿着,神情愈发严肃。
似有所感般,白谨疑惑地投来视线:“你……”这么严肃做什么?
没待他说出口,李三先一步拉住了他的袖子。
“我李三,今年二十有六,家里人都不在了,一直跟着殿下,这些年也攒了有几百两银子,你要是不嫌弃,就……”
“就什么?”白谨看着他,眼中泛着几分笑意。
他好像猜到李三要说什么了,甚至,心里还隐隐有着些许期待。
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上次同殿下去往青州临水县的路上遇刺,还是李三救的他。再加上这段时日,某人总是莫得其妙地献殷勤,怎能不让他多想?
在某些时候,人的勇气是很脆弱的。听到身边人清亮的声音,李三忽的就慌了,磕绊的道了一句:“没,没什么。”便转身想要逃走。
被白谨眼疾手快地拽住了袖子。
李三能挣脱,但他怕弄伤白谨,便站着没动了。
“这种事,还要我先说吗?”白谨抬眼盯着他,触及某人躲闪的视线,语气似乎有些委屈。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唇。
“什么事?”李三下意识问,反应过来,暗骂自己嘴笨。
闻言,白谨差点以为自己会错了意,松开了拽着李三衣袖的手,心情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
“没事。“他说完,便再也撑不住面上的安宁,低下头去,要走开。
却被反应过来的李三情急之下抱住了腰身。
“阿谨,我喜欢你,我想同你相好。”
男人低沉而急促的声音传入耳中。
扑遍——扑通——
心跳快得不像话。
“怎么个好法?”白谨清隽的脸上终于再次露出了初时的羞涩笑意。
“夫妻那样,一辈子的好。”李三毫不犹豫道。
“嗯。”白谨的声音很轻,但脸庞早已如秋梢熟果一般了。
“你要是不愿……嗯?”李三原本还在忐忑着,忽然听见应承的话,瞬间转了调子。
“真的?”他有些不敢置信,松开了环着白谨的手,绕到白谨面前。在看到白谨胭脂色的脸庞时,剩下的话全堵回了喉咙。
语气有些不确定:“你,不舒服?”在李三的印象里,只有发烧染了风寒时脸才会这么红,之前赵石发烧,他还夸他脸红的像猴屁股。病好后,他们还打了一架。
“没有。我们走吧。”白谨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朝府内走去。
李三收了梯子,也跟着他住里走。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雪中风致,佳人成双。
“驸马去哪儿了?”晏兰亭洗漱完,便问了一句。手里摆弄着两枚玉佩,铜镜中倒映着他如玉端方的面庞,眉梢隐约藏着几分温柔笑意。
“回殿下,驸马今日一早便去了灶房。”丫鬟回道。想帮晏兰亭绾发,却被他拒绝了:“不用了,你先下去罢。”
待屋内再没了旁人,他才从梳妆柜里拿出了一个香囊,象牙色,绣着精致淡雅的兰花图案。里面装着香料,有股淡淡的花香味儿。
忽然,房门被人敲响了。
主子,云夙楼收到了一份引蛊香。”说话的是云夙楼的人,二十岁出头的模样,青带束发,背着个药箱子,周身有股淡淡的草药香气。
“嗯,进来吧。”晏兰亭将香囊收进了衣袖,再开口时,已然收敛了神色。
易筝闻言,推门而入。在看到晏兰亭的一瞬间,脸上笑意盛了。
“主子穿这般美,该不是给属下看的吧?”易筝打趣道,关于自家主子和暗阁阁主的事,他从上次在灵台山上就知道了。
不过那暗阁阁主的精力还真是旺盛,那满身的痕迹,还有自家主子那快丢了半条命的模样,要不是他医术高超,自家主子估计连榻都下不得。
还有后来主子失踪,程韫还有水云阙那帮人来找茬,也是暗阁阁主及时赶来。
“莫要胡说。”
因着他这一遭话,晏兰亭脸庞上刚消下去的热又有再次席卷而来的架势。
“嗯,是属下胡说,主子莫要当真。”易筝说者,拿出一个檀木盒子,递给了晏兰亭。道:“里面就是引蛊香,您打算,什么时候解蛊?”
晏兰亭接过盒子,将其打开看了一眼,道:“需要多久?”
易筝之前是药谷的弟子,既有了引蛊香,解蛊自然是会的。
“您中蛊已深,解蛊有些困难,大概三个时辰吧。”
闻言,晏兰亭眸色微暗:“解蛊后,可会有遗症?”
这其实是个多余问题,蛊虫在身体里呆了十几年,虽有过调理,但终究还是亏损了。他真正想问的,是有什么遗症。
易筝在晏兰亭身边也呆了有几年了,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主子想这么多作甚?您与萧阁主定会长长久久相伴一辈子的,不过就是身体会虚弱些,这还是早年您强行用药提升内力造成的,多调理调理就好了。”
一顿宽慰下来,晏兰亭微蹙的眉头才松了松。
“嗯,你这段时日便留在这吧,顺便一道过个年。”
比起楼主与属下,晏兰高与易筝更像是朋友。当初晏兰亭在行军时捡到了从药谷溜出来在边境流浪的易筝,后来易筝便随行做了军医,之后便一直跟在了晏兰亭身边。
“好啊。主子,不,应该叫殿下。您失踪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给我讲讲吧。”
易等随手挪了条梨水回凳,坐在了晏兰亭身旁,一副‘我已经准备好听故事’的模样。若是萧还在这,估计得问一句:要不要再给你拿盘瓜子。
……
天光渐亮,喧嚣声起。
礼部从半个月前就开始筹备了,如今整个大晏皇宫俱被装潢一新。还有今夜,宫宴要准备的菜有歌舞早早便已安排好了。
皇宫内,御书房。
如今正是刚下朝没多久,奏折也才刚送到御案上。
“陛下,傅王爷送了密折来。”暗卫将衣襟内的奏折递给了坐在案前的帝王。
傅都岭是先皇的弟弟,也就是晏渊的皇叔,几个月前便跟晏渊通过气。也是由此,晏渊才真正确信我国公有谋反之心,甚至不惜与外族勾结。
还有岳国公有一批兵器藏在雍州,要经过破立宗的商道运到北狄人手上。
晏渊原本还想着要不要将那批货扣下来,不过现在有了晏璟这枚暗棋,顺水推舟也未尝子可。
这般想着,他打开了密折,原本淡然的容色忽的怔愣了一瞬。
只因上面写着——
器为暗阁所劫,已送至雍州璟郡王府。暗闹怎会参与其中?而且还在……帮忙?
晏渊翻遍记忆,也找不到一处与暗阁有联系的地方……不对,他曾经请过暗阁的杀手,只不过没成功罢了。
这般想着,也只是在宣纸上落下四字:顺其自然 。
出了这档事,岳国公少不得要怀疑晏璟同暗阁的关系,正好借暗阁的势,让岳国公以为谋反之事易成。
而到那之时,他就能将其一举铲除,再借此之机,将朝廷之臣清查一遍。
……
“阿啾——”晏璟忽然打了个喷嚏,一旁的云阳略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这就染风寒了?堂兄,你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实现?”
“放心,我已经办好了。一月十,最宜荡舟赏景,品茶吟诗。到时候带你一同去。”晏璟不甚在意的说道。手里紧紧攥着一支簪子,雕刻着木槿花,又小心地用布包起来:“这个,你替我交给他。”
就云阳看到的,晏璟可以知道,越胡儿并没有被晏渊降罪。
他隐约也可以猜到,堂兄的谋划。若他这枚棋,可以换来越胡儿长安无恙,便是,万死也足矣。
话到这儿,云阳再不知道自己这璟堂兄与越妃的关系就是傻子了。
“你们……皇兄可知晓?”她问道,神色严肃起来,不过转念一想,皇兄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被蒙在鼓里?
闻言,晏璟苦笑了两下,却并没有回答,只道:“你帮我再向他带句话,年尽岁暮,金灯隔墙,念卿思卿,万望安好。”
“嗯,今晚是宫宴,你想不想见他?我想办法把他带到御花园……”云阳略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心里感叹:又是对苦鸳鸯。
至于为什么说‘又’,就得从好几个月前说起了。
云阳再过一年便要及笄,太后原本并不喜云阳——毕竟在她眼中,云阳生母出身并不算高贵。
因而比起云阳,她更在乎跟自己有亲的琴香。但表面工夫却是要做。于是便请了言寺卿的亲入宫,想商谈言个恒书与云阳的婚事。
于是乎,云阳便稀里糊涂地跟言恒书见了面。
云阳心里早已有了心上人,又怎会答应这门亲,于是便随便找了个理由想搪塞过去。
但太后却是只道:“你与那言家公子还不识得,何不先见一面,说步定使相中了。”
结果是意外之喜——言恒书早已有了心悦之人。
而且就是言恒书从黄金镇带回来的阿凌。
只不过,照现在的情况,言家主母似乎并不愿意让自己儿子娶个男媳妇儿,不然也不会答应太后了。
“真的?”晏璟猛然抬起头,眼中是抑制不住的欢喜。
好似终于要与织女相逢的牛郎,隔着静桥云海,望穿秋水。
“嗯。举手之劳而已。”云阳点点头,心里已然有了计较:既然皇兄已默许此事,那我帮个忙应该也无碍的吧?
两人言罢,便散了场。
云阳初见越妃时,只将其归结为藩邦赠物一途,外表华丽,可终究也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棋子,如今知晓自己堂兄与这人的关系后,反倒又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
“这是堂兄让我带给你的,他还让我给你传话。”
云阳进宫的次数不多,见了宫妃也不知该那般相处,便只好干巴巴地传了话。好在越胡儿一向善察人心,邀她坐下,又让人上了些茶点。
云阳看着案上模样精致奇特的糕点,有些意动,却没有上手拿。
“都是我亲手做的,公主可是嫌弃?”越胡儿这话是笑着说的,一听便知是打趣玩笑之言。
“不嫌弃,不嫌弃。”云阳忙摆了摆手。开始用起了糕点,眼睛是肉眼可见地亮了。
一句话脱口而出:“堂嫂,你这糕点比八宝楼做的都好!”
越胡儿此刻正摩挲着刚拿到手的槿花发簪,眼里是怔愣过后的动容。又兀地听见云阳这句话,耳朵就这么红了,无端透出几分木槿花的羞涩来。
这样的称呼,他还是头一次听见,又新奇,又颇觉……有些心里发窘。而云阳那丫头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依旧吃的欢快。
末了,才听越胡儿问了一句:“他,让你传什么话?”
云阳用帕子擦了嘴,想起自己堂见说的话,清了清嗓子,道:“他说……”
“年尽岁暮,金灯隔墙,念卿恩卿,万望安好。”
既没说爱与不爱,也未讲自身近况,只有一种情,一思念。
越胡儿默念着这几个字,又想起多月前在御书房不远处的那一撞,还有御花园的‘巧遇’来,明明只是一场即兴而来的意外与算计,可赤子情深,又有几人能做到?
他前半生没遇着过这样的人。
现在遇着了,又反倒忐忑难安了。
“公主可否帮我一个忙?”他道,碧眸中满是期许,紫衣金发,风姿靡丽。
“嗯,你说,能帮的我一定帮。”云阳义正言辞。
“我原姓苏,字皎林,烦公主话带给他。”越胡儿,不,应该是苏皎林,说道。
这才是他原本的名字,越胡儿不过是强加在他身上的一锁链罢了,而如今,他已然遇到了能够帮他挣开这道锁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