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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月氏多悲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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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千里之外的南疆。
月亮依旧如二十多年前一般皎洁而清冷,隔着千里万里的距离,难以触碰。
月牙坡上,一人锦衣玉立,标志性的琥珀眸子在叶缝倾泄下来的月光渲染得高贵又清雅,眉眼间的阴鹜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如水满溢的思念。
他低头,看着手上已经被摩挲得旧了的圣子令牌。
“又过年了。”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清悦,指尖有着薄茧,却在月光下白得似块美玉,而同样白的,是他的发梢。
按理说,人若是开始长白发都是从上往下逐渐变白,而落银雪……
“世间若真有轮回,你大抵已经喝了孟婆汤,不记得我了吧?”男人眸中似乎染上了几分笑意,只是这笑意中又藏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当怨恨突然在某一天化成误会,那后知后觉的想念和难受足以将人淹没、击溃。而现在,唯一支撑着落银雪活着的,便是胧月村的仇。
“等一切结束,我就来我你。”
仔细想想,还有些亏。
如果可以,落银雪希望,下辈子,他们能再相遇,能够真正的,做一回……夫妻。
过了良久,久到寒风吹来时感受不到冷。
身后佳来心腹的声音:“圣子,按您的意思,三长老和四长老已经在您屋里等着了,大长老还在梁国,不曾回来。”至于祭司,早被落银雪软禁起来了。
“嗯。”落银雪将玉牌收入怀中,眼中神色收敛,仿佛之前的浓烈情绪只是个错觉。
“圣子叫我们来到底是为何事?”苍老的声音响起,隐约透着些不耐烦,正是三长老。
当初江新刺杀月祭司失败被抛下万蛇窟后,他的探子被大长老给挖了出来,圣子出面保下了他。
——在月氏,圣子权力仅次于祭司,再加上,落银雪被蛊王认可,族中人都愿意给这位圣子几分薄面。
四长老闻言,皱了皱眉,用手肘顶了顶坐在身旁的人。
“说话客气点,圣子叫咱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可是被蛊王认可的人,月氏族训,蛊王所认之主,乃月氏掌权人。
因着祭司不肯放权,再加上落银雪也没有夺权之心,掌教之位一直空悬着。
“你说这蛊王怎么就认他为主了……”
三长老仗着落银雪不敢杀自己,言语也越发不忌起来。
等落银雪到门口时,便正好听到了三长老口中关于盎王的话。
“圣于……”心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落银雪却只是摇了摇头,并不在意。
蛊王么……
落银雪目光落到了自己发白的发梢上,笑得有些讽刺。
胧月村人个个天生白眸。
有人认为是‘异人’,喊打喊杀。有人认为是‘神赐’,恭敬对待。而落银雪只觉得是灾难。
月氏有一只自首位掌教便喂养着的蛊虫,称‘蛊王’,又名‘杀神蛊’。
就算是内力深厚的江湖高手也能一击毙命。巧的是,这位掌教也是白眸之人,但却并不出生于胧月村。
在这位掌教逝世后的一百多年里,再无人能喂养和操控此蛊,月氏为此大肆寻找白眸之人,可人找是找到过几个,但都喂养不了蛊王。
直到有月氏的人发现了胧月村,而这人,正是昭国上一任国师。此人与昭国皇室交往甚密,后来打听到了胧月村,便叫了一位昭国皇室的子弟带自己去寻。
才有了后来胧月村被屠之事。
而那时的落银雪正好乔装打扮被父母送出胧月村历练,还有昭国暗卫在暗中保护———原因无他,落银雪是胧月村下一任当家人。
之后便是落银雪被绑来月氏了。
月氏族人都认为他与之前的那些喂养‘蛊王’失败的白眸之人一般,都没怎么在意。
直到……
“你来做什么?”从武林大会回来的祭司心情一直都不好,一是因为刺杀,二是因为这次武林大会的魁首被一个初出茅庐的破立宗给夺走了。
“弟子想向您讨个人。”落银雪神色依旧恭敬。
“什么人?”月祭司因着蝎王的事,再加上这次落银雪没有逃跑的表现,神色微缓。
“您带回来关进地牢的人。”此话一出,月祭司瞬间变了脸色。
语气不善:“你为何要他,那人可是刚刚行刺过本祭司,你莫不是想……” 伙同他来杀害本祭司。
剩下的话被落银雪一句:“我能喂养蛊王”给硬生生打断了。
“况且,他于弟子曾有救命之恩,望祭司成全。”落银雪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月祭司的表情。
他在赌,月氏之所以想找到能够培育蛊于的人,无非就是想同初代掌教一样,一举拿下武林冠着。再加上姜氏那边近几年动作频频,月氏需要有能够震慑南疆诸族的东西,而这样东西,就是蛊王。他赌月祭司一定会带他去试着喂养蛊王,若能成,他便是赌赢了。
从圣子选拔时,落银雪便发现,自己的血对那些盎虫似乎有极大的吸引力。
因此,对于成功喂养蛊王,他有八成把握。
果不其然。
“你应该知道欺骗本祭司的后果。”月祭司警告了一句。
“弟子知晓。”落银雪看向她,目光坚定。
说完,月祭司便朝着屋内一处方向走去,说了句:“跟上来。
‘蛊王’是一只黑色的虫子,食指指甲盖的大小,放在一个玉盒中,极缓慢地蠕动着。近看时,才发现它的颜色并不是单一的黑色,隐约能瞧出至少五种颜色。
落银雪接过月祭司递来的针,扎破指尖,一滴血落在了玉盒内。
起初,那蛊虫并没有什么反应。
月祭司神色有些怀疑,刚要开口说话:“你……”
落银雪目光微沉,另一只藏在袖内的手紧紧攥成了拳。
一瞬间,他已经考虑好了后事:看来得跟阿渐共赴黄泉了,不过这样,似乎也挺好的。
而下一刻。
蛊虫接触到血液,发出了一些细小的叫声。
不消片刻,一滴血便被吸食得干净。
蛊虫甚至还有想要爬出玉盒的趋势。
月祭司快速将玉盒合了起来,看向落银雪的目光倏地变得晦涩难明起来。
“此事,不可再告诉旁人。至于那人,你等会儿去接吧。”
“多谢祭司。”
月祭司挥了挥手,没再说话。
而落银雪还记挂着关在地牢里的江渐,也未停留,转身几步离开。
直至出了祭司的屋子,忽的拔快了步子。
“咳咳……”落银雪咳了两声。
屋内的人这才反应过来。
“圣子。”四长老作了个揖。
“圣子。”三长老平时不向住何人行礼,今日不知是不是心虚,也跟着四长老一同行礼作揖。
“嗯。”落银雪随意应了,便在主位上落了座。
“不知圣子这次叫我们两个老家伙来有什么吩咐?”四长老见落银雪没有开口的打算,便率先问道。
落银雪没说话,蛊王从他的衣袖里爬出来,在他手背上蠕动着,很是亲昵。
而坐在藤椅上的两人却因此汗流颊背。
“噗通”一下,齐齐滑跪到了地上。四长老推了旁边的人一把,眼神示意。
“老夫方才言辞不当,望圣子恕罪。”三长老硬着头皮请罪。
落银雪指尖轻敲着扶椅,半晌,才道:“我要当掌教,你们该知道怎么做。”
掌教!
两人俱是一愣,又反应过来:“您有蛊王在手,掌教之位本就是您的,明日族会,我们两个定是站在您这边的。”
月氏一共有五位长老,大长老回了梁国,二长老避世,三、四长老已被落银雪拢络,五长老一向遵族训。也曾向落银雪示过好——当初落银雪要保三长老,这位五长老也出了不少力。月氏,过了明日,便彻底是落银雪的囊中之物了。
“两位长老怎么跪下了,快请起。”落银雪像是才反应过来三、四长老还跪在地上,赶忙开口道,作势要扶。
两人哪敢让他扶,急急起了身。互视一眼,道:“圣子若没有别的吩咐,我们就先走了?”
“嗯。”落银雪显然也没有要留他们两人的意思,摆了摆手,便起身朝内屋走去。发梢的白似乎又长了一些。
直到无人时,才敢露出因剧痛而紧绷的神情,广袖内的手臂上,无人问津的地方,墨色的小虫疯狂汲取着血液,不知餐足。
也只有这样的疼痛一直在提醒他,他……还活着。
也只有这样痛苦的活着,才会让他在死亡时觉得解脱吧。
……
梁国。名不见经传的小国,统共八百多里地,依附宣国而存。
“国主,这是今年年关要送去宣国的贡礼,请您过目。”
礼部大臣将折子递了上来。
整个议政房内也就寥寥十几人。
而这些人口中的国主,正是月氏的大长老一非燚。
要说这非燚为何会成了月氏的大长老,就得从六十多年前说起了。
上任梁园国主膝下有二子,长子非弘,次子非燚。为防手足相残争夺国主之位。梁国国主在非燚十岁时,便将其派往边地驻守。说是驻守,倒不如算是流放。
至于上任梁国国主为向会这样狠心——毕竟非燚也是他的血脉。就得从非燚的身世说起了。
非燚虽是次子,却是苍妃之子。苍妃与王后几乎是在同一个月有的身孕,为了替自己儿子争长子之位,便下毒谋杀王后——梁国与宣国相同,都是长子继位。
好在梁王后仙人保佑,虽中了毒,孩子却保住了。只是动了胎气,导致非弘提前降生。而经此一劫,梁王后最终也撒手人寰。
后来东窗事发,梁国国主震怒,又念及苍妃腹中还有子嗣,便隐而不发。
直到非燚降生,梁国国主立刻下令处死了苍妃。
而非燚不知为何,格外招蛇虫喜爱,宫中时常出现一些蛇虫,围绕在他身边,却并不伤害他。有人认为这是凶诏,说非燚若是留在宫里,迟早会给梁国带来灾难。于是,在非燚满了十岁后,便被梁国国主一旨遣去了边地。
一个被抛弃的王子,去了边地,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十岁的非燚,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觉醒来,周围天翻地覆,他害怕,却又不知该向谁诉说这份害怕。
……
十一岁的非鼓,收敛了孩子的天真,挣扎着在边地艰难的生存。
十二岁的非燚,在一户人家做工,被污陷偷盗,给打断了一条腿。
十三岁的非燚,靠着乞讨勉强温饱。
而十三岁那年的冬日,他被冰雪遗弃在了梁国边境的官道旁。
和他一起的,还有藏在他衣襟里冬眠的墨蛇。
等他再醒来时,便到了月氏。
他成了月氏祭司手下的大弟子。
他喜欢上了二师妹。但师妹喜欢六师弟,也就是祭司的关门弟子。
他杀了小师弟。但,被师妹发现了。
他离开了月氏,回梁国夺了国主之位。
二师妹成了祭司,月氏内部不稳,他收到五师弟的信后,回了月氏帮二师妹。
之后一直在月氏与梁国间往返。
他是忠于祭司的大长老。
也是弑父杀兄的梁国新主。
“嗯,就按这些来,过些时日再派使团进宣国拜见新宣皇。”非燚说着,苍老浑厚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疲惫。
终究,还是老了啊。
师妹,你究竟何时,才能原谅我?
这般想着,竟不自觉咳出了声。
“血,是血……”礼部大臣一眼便看见了非燚嘴边流出了血,大呼道:“快叫太医!”
大殿内便陷入了一片混乱。
而处于混乱中心的非燚,却在此时,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