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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坡上无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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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落银雪将人带回自己的院子后,就捣鼓着救人,在给江渐换衣服时,还纠结了一阵儿,闹了个大红脸。
江渐一睁眼,便看见了守在近前的少年。
那人霜衣绝艳,琥珀浅眸中是骤然绽放出的欣喜,融了堆积的枝头雪,撒下一片地上空明。
“好像每一次相见,都是你在救我。”江渐接过落银雪递来的汤药,语气感慨中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愧疚。
“为什么要去刺杀祭司。”落银雪问道,垂着头,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我想来找你。”江渐看向低垂着头的落银雪,说得认真。
闻言,落银雪的大脑忽就空白了一瞬,胸腔里的心脏跳动得愈发剧烈。
“为什么要找我?”他的话不经思考便问出了口。
想收回,却听到一声细小的笑。
“小银子。”
“你知道为什么的。”
“所以,现在,你告诉我。”
“你……为什么救我?”
落银雪紧抿着唇,好半晌,才开口:“我……”
把你当朋友。
“看着我的眼睛说。”江渐好像很懂落银雪的心思,忽然说道。
实话或许有很多种,但江渐想要的,是落银雪深藏在内心的,羞于启齿的真心话。
“因为你叫我小银子,因为你说你喜欢我。”
“所以,我也勉为其难喜欢你一下。”
话说完,落银雪的脸上是他自己看不到的红。
恍若寒冬枝头绽开的朵朵腊梅。他或许还不懂何为喜欢,但他愿意为了江浙去放弃一些东西,譬如,唾手可得的自由。
“以后,我们可以一起逃出去。”少年的眼中满是赤诚。
“嗯。”江渐别开了视线,藏在被褥里的一只手攥得紧紧的。
后来的日于一如往昔,除却,落银雪一个月总有那么几日格外虚弱以外。
南疆极少下雪,基本上一年四季是看不到雪的。
可江渐却写下了——
“枝头落银雪,此间最风华。”
“哪儿来的枝头雪?”落银雪推开屋子的门,匆匆朝案前的人走去。
“月光落枝头,亦可称作雪。再者说,银雪不就在我身旁?”江渐放下笔,身姿挺拔,已然是十六七的少年郎。
他试着去拉落银雪的手,起初没拉到,于是便一挪步子,把人抱住了。
“小银子。”
那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嗓音,伴着窗外泻下的月光钻进了落银雪的耳中。
落银雪琥珀色的眸中盛满了月光,也装满了似水一般要溢出来的欢喜,他拉住了江渐环住自己腰身的手,语气青涩而真诚:“阿渐。”
“你是从何时喜欢上我的?”他问。
虽看不见江渐的表情,但后背传来的心跳声却能让他觉得分外安心。
“初见是喜,相处是喜,能在你眼中瞧见我,便是喜。”
初见时,这人手上沾着炭灰,头上还挂着片枯叶子,手上端着药,这是初见时的喜。
相伴一载,渐生情愫,这是喜。
掉落悬崖时,那滴落在手上的血,是喜。
若这些都称不上喜欢,那江渐大抵是没有喜欢的人了。
“那你呢?”江渐说着,挠了挠落银雪的掌心。
“你喜,我便喜。”
落银雪向来是这样的人。
你对我好,我便也对你好。
你给我一分,我可以还你十分。
你喜欢我,我便也会试着去喜欢你。
“若我有一天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怎么做?”江渐问道。
闻言,落银雪挑眉轻笑:“你会么吗?”
“万一呢?”
“那我便报复回来。然后,咱们就一直纠缠在一块儿,也算是一辈子都在一起了吧?”
“这不公平。”江渐皱了皱眉。
“为何?”落银雪侧头,语气疑惑。
“若是这般,你这辈子不白白虚耗了光阴?”江渐说道。
“那依你之见,我又当如何?”落银雪跟着他的话问。
“你可以先杀了我,然后再抛下过往,开开心心去做你喜欢的事,过你想要的生活,若是可以,还能再找个合心意的人过日子。”
江渐说着,手心握住的手的主人忽然抽开了手。
他顿时止了话,目露疑惑,又恰好对上了落银雪转过身投来的目光。
复杂的,欢喜的,疑惑的,最终化为了无奈。
“阿渐,你觉得,我会吗?”舍得手刃心上人,再拍拍屁股装作若无其事的离开,然后逍遥快活。
怎么可能?
“而且,你真的会做对不起我的事么?”
“不……会。”江渐的声音虽慢,但很坚定。他喜欢落银雪,即使最后他要做一些事,他也决不会将落银雪拖下水。他欠这个人的,太多了。
“那就好。”
落银雪笑了笑,清澈又干净。
他微踮起脚,在江渐的唇上碰了一下。
你都说喜欢我了,那我也该主动奔向你。
他心道。
刚分开,就又被江渐扣了回去。
落银雪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然后找机会离开南疆,双宿双飞。
那夜,窗边的月色很美,连同吹过的风,都是泛着甜的。
……
命运曾给过他们机会。
这天。
月氏一族举办族会,一些分派在外的族人这个时候也要回来,需要派些人去做引路者——月氏的寨子在南疆隐藏的极为隐蔽,若没有内部的人作筏子,那是绝对找不到路的。
屋内——
“这是我的圣子令牌,到时候你就乔装打扮一下,在引路者离开寨子的后用这块令牌出去,就说是身体不舒服,才耽搁了一同出发的时辰。寨外有一处月牙坡,上面有一小片林子,你就在那儿等我。”
“到时候,我再找理由出寨子跟你会合,咱们一起走。”
落银雪已在寨中呆了有七八年。月族人对他也彻底放下了心,再加上祭司和几位族老的器重,出个寨子不是什么大事。
江渐看着手上的令牌,眉头紧紧蹙起。一语不发。
落银雪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作为圣子冒然出寨会不会被人给盯上,不由得解释了一嘴:“你放心,该打点的我都打点好了,一定能出去的。就算不能,到时候我再派人来接你,咱们下次再逃。”
“嗯。”江渐点点头,心却沉了下去。
落银雪帮着他乔装打扮了一番。
直到门口传来心腹的声音:“圣子,引路者已经出了寨子。”
“好了,快走吧,到时候就来不及了。”落银雪放下了手中的眉笔,又塞了好些干粮在江渐的衣襟里,催促道。
江渐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忙活,其实这些东西他都不需要。只是,他想,再多看一看眼前的人。
听见落银雪催促。
他一把将人给扯进了怀里。
“你这是干……”什么?
落银雪要说的话被江渐堵回了喉咙,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随后便不再挣扎。
“好了,亲够了吧,亲够了就乖乖走。”落银雪平复了一下粗重的气音,水润的唇上似破了些皮,看向江渐的目光温柔中带着几许无奈。
江渐捏紧了手上的令牌,深深看了落银雪一眼,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又不是生离死别,弄这么严肃作甚?
落银雪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心下有些好笑,唇边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江渐的确出了寨子,不过却并没有去两人约定好的月牙坡,而是转身去了另一片林子。
林中站着一位少年,剑眉星目,眉宇间有着几分风流多情,身形挺拔,腰侧配着剑,手里还拿着一把被装入刀鞘的短匕。
而此人,便是真正的暗阁少主,萧重阳。
“你确定要这么做?”看着江渐接过匕首,萧重阳语气难得有些犹豫。
"江氏一门的仇,我必须得报。萧兄,这几年来,多谢你一直为我遮掩,我……”江渐抬头,眸中满是感激,当初他掉落悬崖之后,顺着崖底的河冲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地界,恰好遇见了萧重阳。
“兄弟之间说什么谢不谢的,听说你这次是被那月氏圣子送出来的,你们……”萧重阳看着江渐慢慢变得有些内疚的神情,心中便什么都明白了。
“我喜欢他。所以,恳请萧兄再帮我最后一个忙……”
“你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月氏的寨子也迎来了十年一次的族会。而作为圣子的落银雪却悄然离了席。
“圣子大人这是要去哪儿?”守寨的族人手上拎着酒坛子,多问了一嘴。
“三长老让我出去一趟。”三长老一直觊觎着祭司的位子,这些年也是动作频频,落银雪手上攥着此人不少把柄。
“那圣子记得早些回来,族会可不能缺了您。”喝醉酒的族人嘟囔。再回过神来时,落银雪已经不见了身影。
月牙坡。
月牙坡。
落银雪在心里默念着约定的地点,连轻功都使了出来。冷风像刀一样刮过脸庞,灌进衣襟。
可看着天上的月亮,落银雪的心都是暖烘烘的。
“月光作的雪,不算。等出去了,你带我去看真正的雪。”
“好。”
月牙坡上的树林并不茂密,一眼便能望到头。
落银雪环顾四周,揉了揉被风沙迷住的眼睛。
试探地喊了几句:“阿渐?你在哪儿?”
“我来找你了。”
“你听见了的话,便应个声。”
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树影一块连着一块儿的,林中似有野物游走。
“你在和我闹着玩儿,对不对?”
“我输了,我找不到你,你快出来,好吗?”
落银雪强装镇定地在林中穿行,借着凄清的月光,搜寻着江渐的身影。
“这一点儿也不好玩……“少年滚烫的心渐渐凉了下来,声音都在极明显地发着颤。
与此同时,月氏。
族会要用的饭菜都摆好了,却迟迟不见月祭司的身影。
“那婆娘去哪儿了?”三长老靠在躺椅里,问道。一旁的二长老听见他的称呼,不由得蹙了蹙眉。
“咱们说话还是注意点吧,你忘了老四的事了?”
“老夫能坐在这儿就算是给足了她面子。”三长老顿了顿,转而一脸不屑道。等他当上祭司,第一个就把那婆娘给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