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动梵天》鬼义

65、血枫

　　深秋的皇宫，都城阿格拉的红堡，比春天和夏天的它更具魅力。

　　枫叶火红更胜二月花，落在红纱土铺成的宫前大道上，叠织成厚厚的血红地毯，欢迎新主人。

　　有人欢喜有人愁，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花叶凋零，悲伤的季节。

　　孔雀王座仍属沙加汗名下，只是他已经无力坐上去。

　　躺在他自已的黄金床上，对望魂牵梦萦的泰姬陵，死守他最后的爱。他动了动他的手指头召回了他的爱子，帝国的太子和他的家眷，深藏宫中。

　　再挥一挥手，让奥朗回到他喜欢的德干；让帝国的敌人，德干高原的飞鹰，马拉塔的瓦西把他缠死；远离权力的中心，远离一心留给心爱长子的孔雀王座。

　　年老的国王尽了他的心力，把帝国的野心家发配到最远的角落，奢望把新旧交替的动荡年代平稳下来。

　　在后宫的一角，素色长袍的女子，为怀中的婴儿唱完了安眠曲。

　　兰汀把小心愿放进白藤编成的摇篮里。纵使他们已为王孙取了个显赫的名号，她叫他心愿。

　　因为他是老国王、是亲和派的心愿，也是达拉、诗雪的心愿。

　　但是她更愿他拥有自己的心愿。

　　〝心愿，你真的很可爱。〞她从没想过婴儿会是那么可爱。尤其是心愿，他不哭也不闹。凉嗖嗖的秋风中，抱着他很是温暖，以后他就是她的天使。

　　粉嫩、粉嫩的脸旦，白净的小棉被，白色的摇篮，心愿唇上不染杂质、洁净无暇的笑容。让我们忘了身边的每一个人，我们都为别人活得很累。

　　也叫我们以为这世界只剩下纯白，忘了天空已成了血色。

　　后宫园中的五瓣叶红得放肆，小径旁玫瑰艳红、爬山虎火红，唯有他一身白衣。

　　他还是那年那月傲立在鼠庙里，不染尘垢的那朵白莲，乍看仿如初见。

　　她不明白为何每次从战场回来，他都能乾净得不染血腥。

　　他给她一个清新又温暖的怀抱，她却发现他又再清减。

　　〝你又瘦了。〞有如良家妇女的慰问竟然出自她口中。

　　他笑得温润，纵使眼角的浅纹出卖了他的倦。

　　〝心儿呢？〞她喜欢叫孩子心愿，他也就随她去。

　　〝他睡了，不要吵醒他。〞

　　〝兰汀，他是我们的心愿。你知道吗？〞两人回到纯净结白的小室，带着发自内心的微笑看着两人心中的小天使。

　　〝我知道。〞为免吵醒睡得安心的心愿，兰汀的声线轻如叹息。

　　〝以后，心愿就交托你了。〞

　　兰汀猛然地抬起了头，看着那一片依清澄，没有阴影，却叫她哀伤的蓝。

　　达拉在他们小小心愿的额上，印下了纯爱的吻，便携着兰汀步出了后宫。

　　步上台阶，跨过门槛。守卫为他们推开了国王议政厅的大门。

　　他从桌上拿起了他的刀。〝这是王权的象征阿巴克之刀，父王三个月之前已把亲授与我。〞

　　三个月，心愿三个月大了，诗雪走了三个月，他们藏在这里已三个月。

　　沙加汗的身体愈来愈弱，内战愈演愈烈。

　　〝苏加阵亡了。〞

　　〝恩。〞人生总有死亡。

　　〝我把他的骨灰给了小牧。〞

　　〝恩。〞兰汀是他们之中活得最久的，见惯了生离死别。面对死亡，她实在无力，不知那一天它又再降临，会带走哪一个心爱的。

　　〝兰汀，你知道为何父王选我不选奥朗吗？〞

　　她不知道。

　　〝父王说他打了太多的仗，未刻生息。如果让奥朗继位，他太好战，会继续发动战争。这样穷兵黜武，会动摇国之根本。〞

　　〝奥朗亲手杀了苏加。他们一起长大，自小惺惺相惜，他竟然下得了手。〞他难受得双手掩面。

　　走到窗前，看着动荡不安的都城。〝兰汀。我只想和你们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

　　〝对不起，达拉。我帮不了你的忙。〞她的背后没有政治势力。他向朝臣宣告立意娶她，一个巫婆为后，违反神圣的真主之道，更成了朝中保守派发动战争的借口。

　　奥朗确是有为君之才，他决断地把烫手山芋丢给对手。女人到处都是，会带来麻烦的女人，一定要弃绝。

　　〝兰汀，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保护女人是男人的责任，是我无能。〞

　　〝达拉，你从没有对不起我。你是我一生中对我最好的男人。我一定会保护好我们的心愿。只是，你不能回来保护我们了么。〞

　　〝兰汀……〞

　　城外的号角声打断了他们的相聚。是死神来了么？

　　〝兰汀给我一个纪念。〞

　　〝我给你一道平安符。〞一道希望能把奥朗停下三秒，换来一个逃生机会的平安符。

　　颈项上的和阗玉戒早应脱下，今天她定下心来，把已失去的盟誓，放在一个真心为她的人心上。

　　如果奥朗记得这铁链子的意义，这玉戒之盟，他便会停下。

　　当他看到旧日的信物已托他人，也应知道她心已死。

　　“杀啊！”义无反顾，城里尽是男人厮杀的声音。为了权力，为了欲望，假真主之名，胜了便是众望所归。

　　一阵阵的连环冷箭，身边的同袍、战友一个个的倒下。

　　最后，兄弟的刀终于架在他的颈上。

　　阳光射在钢刀上，刺目的锋芒被刀上的鲜血掩盖。奥朗却看见达拉颈上那道不一样的白玉暖光。

　　刀锋冷，玉光在他眼中变冷。

　　兵荒马乱中他一刀割断那条玄铁链，接回了流落的信物，把达拉推倒在地上，又拾起掉在地上的阿巴克之刀；王权的象征。

　　〝是她给你的吗！〞他把他按在地上问。

　　〝奥朗无论怎样，她都是无辜，你还她自由吧。〞

　　奥朗憋了憋嘴，嘲弄道：〝我的人，你管得了么。〞

　　〝把叛党押下去。〞

　　那道灵符暂且保住了他的命，但我们都忘了，其实死亡是最完美的了结。

　　飒飒风声中，胜利者踏上了宫中的红砂路，弄得沙沙作响。

　　宫中用枫火铺成的血红地毯，血花招展热烈欢迎手拿阿巴克之刀的得胜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