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年殇》妖梦铃

113、皆是命数

　　“阴缘山顶有一株上古神木，用它雕刻出来的躯壳可以化作人的躯壳，但是想让它跟裴洛渊的神魂相融，雕刻出来的躯壳必须跟裴洛渊死去之前一模一样，不可以有一丝一毫的偏差，包括配饰衣着在内。”
　　竺澜笙的声音在脑海中不断回荡。

　　他什么人都没有告知，孤身一人来到阴缘山，独自上了山顶，找到了竺澜笙嘴里说的那棵树。

　　那是一棵得有三个人手拉手才能环抱住的大树，浓密的枝丫轻晃，枝叶碰触的声音让人明了它年迈的资历，它曾在这里度过无数的岁月与风雨。

　　遥遥看去，一股肃穆之感由心底生起，此树绝非凡物。
　　也是，凡物怎可能救得了裴洛渊。

　　裴暻煜抬手拔剑，将神力灌注到剑上，用尽全力朝那棵树劈过去。
　　长剑抵着大树，却连半分都没有砍进去，这棵树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坚硬得多。

　　裴暻煜后退一步，发现自己的剑刃多了一道豁口。他咬牙重新凝聚神力，再次朝那棵树劈砍下去，又再次失败。

　　神木难折，裴暻煜早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只待再一次失败而后继续举剑。
　　一遍又一遍，他忘记自己到底重复过多少回，神力都即将枯竭之际，他终于得以功成。

　　树倒了。
　　裴暻煜的剑也断了!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将树砍倒之后，还得将这棵坚硬的树雕刻成裴洛渊的模样，这是一项巨大的工程。
　　所幸，裴暻煜拥有足够多的耐心，抱着那丝微渺的希望，专心致志一点儿错都不敢有。

　　在他专心雕刻期间，竺澜笙会派自己的侍从来给他送食物过来，保证他不会被饿死。
　　裴暻煜从未如此认真小心地对待过一件事，比当初他醉心于复仇时更加小心谨慎，更加担惊受怕。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只有裴洛渊活着，他才能活下去，这是裴洛渊的一线生机，也是裴暻煜唯一活下去的机会。

　　他忘记自己究竟花费了多长的时间，日升月落，晴雨交替，转眼已经过去好久好久，裴洛渊的木雕总算被他一比一还原出来。

　　所幸这些年来，裴洛渊身上的衣物，头上的配饰，他都亲自过目过，他对这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因而雕刻出来的木头裴洛渊也没有一丝差错。

　　看着那个安安静静躺着的木雕，他好似能够一直这般沉睡至永远，裴暻煜从心底泛起一股寒意。

　　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抓住他坠入深渊，蒙住他的双眼，拽着他堕入黑暗……
　　“刻好了？”竺澜笙的声音陡然出现，将裴暻煜从那阴森可怖的幻觉中唤醒。
　　“是。”裴暻煜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强迫自己冷静，咬了咬唇后冷静开口“接下来该做什么？”

　　脚下的环境忽然发生变化，他们回到了竺澜笙休息的大殿之中，当初他们就是在这里沉入裴洛渊的幻梦里，如今再回到此处，竟跟当初是相差无几的境况，似乎是无法逆转的宿命轮回。

　　抬眼看向他们当时躺着的木榻，裴洛渊安静地躺在那儿，他已不再是木头，而是过去十几年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那个小渊，他就这么躺在那儿，好似只是睡着了。

　　裴暻煜呆呆地看着他。
　　微风吹拂而过，吹起裴洛渊的几根白发，也将呆愣住的裴暻煜给吹醒了。

　　他的身躯不受控制朝那人走过去，在榻边跪下，小心牵过他的手捂在掌心，小心护在心口：“别怕，哥哥会把你找回来的，别怕。”

　　这一次，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只要你别再离开我。
　　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太过废物，都是我的错。

　　竺澜笙主位坐着品茶，单手支着脑袋，看裴暻煜在自行忏悔。
　　可惜了!躺在榻上那人什么都听不到。

　　现下他什么都不知道，日后醒来沉沦在痛楚之中时，不知他会是何种想法。
　　会恨吗？还是继续爱呢？抑或是爱恨交加？
　　爱不得，忘不舍，恨别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些后果她全都告知过裴暻煜，但他仍然选择执意去追寻，所有后果与痛楚他都必须承担。

　　竺澜笙拥有足够的耐心，等裴暻煜同裴洛渊忏悔完毕，才继续跟他说正事。

　　塑魂材料最重要的是神魂和怨念，怨念易寻，正逢乱世，整个玄界都充满了浓郁的怨念，可神魂就不那么容易找了。
　　特别是他们要寻找的对象还是袁久麟，那个狡猾至极，一次又一次在他们手里逃脱的男人。

　　竺澜笙掐指一算，片刻后给裴暻煜指了条明路：“他现下应该就藏在你的星渡城内，本座送你一程。”
　　言罢，竺澜笙随手一挥，眼前的场景蓦地消散，再睁眼时裴暻煜已经出现在星渡城内。

　　眼前好像是一家酒肆，巨大的酒字被做成旗帜悬挂在门前，若隐若现的酒香蔓延而出，拥有几分摄人心魄的能耐。
　　“城主大人？”一个满是不可思议的声音试探着响起。

　　裴暻煜回头，发现是江晚黎和彭瑞宇，他们两人正鬼鬼祟祟地躲在墙头，好似正在蹲守着什么。
　　彭瑞宇几步上前，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来，一块儿躲到墙头。

　　江晚黎盯着自家主子看了好久：“这才过去几个月，大人你怎么……变化这么大？”
　　要说究竟是哪里发生了变化，江晚黎说不出来，可她在看到裴暻煜的第一眼，就感觉他整个人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江晚黎很是担忧：“大人，你……还好吗？”

　　裴洛渊的事情是他们心中的一根刺，不提起好似就不会再痛，但是裴暻煜在裴洛渊出事之后就离开了，说是要把裴洛渊给救回来。
　　可连身体都被粉碎的人还能怎么救？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强行拉回来本就已经是逆天而行，他们上次能够救回裴洛渊已是三生有幸，哪还会有那么好的运气。
　　当裴暻煜说要将人救回来之时，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却没有能耐将他拦下来。

　　当然了，也没有人真要拦。江晚黎他们虽认为裴暻煜得了失心疯，可心里也还是藏着那么一点隐秘的幻想--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真的能成功呢？万一他真的能回来……那点微弱的希望没人想放弃。

　　“大人要回府休整？”彭瑞宇问。
　　裴暻煜果断摇头：“你们在这做甚？”
　　江晚黎：“靳老命我二人在此小心盯着，若是发现什么异样立刻将人给摁住，搞不定就放信烟寻他。”

　　彭瑞宇大言不惭：“我们两个在，有什么好怕的？有谁能从我俩的视线中逃离？”
　　江晚黎很顺手地往他的后脑勺拍下去：“狂妄自大，小心一会儿就打脸。”

　　彭瑞宇赶紧开口为自己辩驳：“才不会……”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呢，一道灰色的身影忽然从后院飞蹿而出，转眼消失在他们视线里。
　　裴暻煜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

　　江晚黎和彭瑞宇皆是一怔，等裴暻煜的身影消失了才反应过来赶紧跟上。

　　……

　　灰色的身影急速往城外跑，目的明确。
　　在竺澜笙的帮助下，裴暻煜神力提升了一大截，放在以往，以这个灰衣人的速度来瞧，他大概会跟丢，但现在的他不会，不仅不会，还成功拦到他面前，将人给挡了下来。

　　或许他终于得到上天的眷顾，拦下的人竟是袁久麟。
　　看清楚拦在自己面前的是何人，袁久麟也在暗暗心惊。

　　方才留意到有三人守在外面时他便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本想着靳天梵不在，他想要逃跑还是很容易，却不料半途杀出一个裴暻煜。

　　袁久麟沉下脸色，不欲同他多纠缠：“你不是本座的对手，不想死便滚开。”
　　“那得试试看才知道。”裴暻煜的佩剑已断，此时手里握着的是在来的路上捡的一把破剑。
　　剑好不好不要紧，只要能杀人便成。

　　裴暻煜眼睛里没有恨意，像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在他的眼中眼前之人已经是一个死人。
　　他现下必须成为复活裴洛渊的材料，只能成为那一份材料，没有旁的可能性。

　　裴暻煜反手握剑，脚尖一动便提着剑刺过去。
　　“无知小儿。”袁久麟冷笑，他并不将裴暻煜放在眼里，手腕微动运转玄力“既然你这般急着送死，那本座只好送你一程。”

　　他用玄力护住自己的掌心，抬起手去接对方的剑刃，不料对方的剑刃竟穿过他的玄力造出的屏障，毫不犹豫刺穿了他的掌心。
　　袁久麟大叫一声，捂着自己的掌心后退，惊悚地看向裴暻煜。

　　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个二十大几的年轻人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强？
　　不对!他用的不是玄力，是神力!

　　“你果然修习了神族秘术。”袁久麟冷着脸“将秘术交出来。”
　　当年他就是为了抢夺秘术才会被抓被判决，谁能想到这秘术竟然藏在两个小儿身上，原来这秘术曾经离他那么近。

　　有了这个秘术，他不仅能给自己塑造出新的身躯，不用再受这玄族躯壳的制约，还能重获神力，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
　　他费了那么大的劲结果却落得这么个下场，叫他如何能甘心？

　　裴暻煜冷嗤：“有本事便过来抢吧。”
　　袁久麟眼底一凛，恨不得立刻将裴暻煜诛之而后快。
　　他努力了这么久，赔了夫人又折兵，怎么能够什么都没有捞到？

　　“将秘术交出来，否则本座定叫你生不如死。”他后悔杀掉裴洛渊泄愤了，应该拿那个白子来威胁裴暻煜的，有那个白子在手，何愁裴暻煜不听话。
　　平生第一次，袁久麟恼怒于自己的冲动。

　　没时间让他多想，裴暻煜已经重新提着剑刺向他的脖颈。
　　袁久麟隐约感觉到了吃力，心中顿感不妙，脑海中开始规划逃跑路线。
　　正要规划出一条合适的路线，还没有行动，江晚黎两人便领着靳天梵赶到了。

　　靳天梵抬手就要帮忙，裴暻煜制止了他：“师尊守着别让他跑了便成，小渊的仇，孤要自己报。”
　　袁久麟眼神彻底冷了下来，若是只有裴暻煜一会儿尚且好说，可靳天梵竟也在此，这可就难办了。

　　靳天梵判断了几瞬他的状态，微微颔首后将自己手里的长剑朝他扔过去。
　　裴暻煜丢掉随手捡来的破剑，将长剑竖在身前：“袁久麟，受死吧。”

　　裴暻煜在短时间内神力提升到一个无法估量的高度，等袁久麟想明白是谁帮了他时，已经来不及了。

　　数不清的令人眼花缭乱的符咒在空中飘旋，地上还有持剑的木偶虎视眈眈，在靳老爷子玄力的加持下，形成了一个坚韧牢固的包围圈。
　　逃无可逃。

　　靳天梵三人站在不远处，将此处围成一个不大的猎场，而袁久麟真正意义上成为笼中困兽。
　　剑刃划破脖颈，鲜血飞溅而出，染红了裴暻煜的半边脸，像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靳天梵看得心惊，却又无力阻止。
　　他已经彻底疯了，因为裴洛渊的死，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袁久麟捂着自己的脖子，张大嘴看着那张年轻的脸庞，什么都说不出来，而后瘫倒到地上，死不瞑目。
　　裴暻煜拿出竺澜笙给他准备的匕首，一刀捅入袁久麟的心脏。

　　那把匕首好似有生命一般，源源不断地吸取着袁久麟的鲜血，直到那把匕首被染成鲜红。
　　裴暻煜将匕首拔出，转身便要离开。

　　“煜儿。”靳天梵喊住了他，眼中满是忧虑“你可安好？”
　　“师尊无须担忧。”裴暻煜漠然地用袖子拂去自己脸上的血污，侧脸朝他看了过来“我会回来的，带着洛渊一起。”

　　靳天梵心中大撼，鼻尖泛酸：“是师尊无能，始终无法护住你们。”
　　若是他能够再强一些，这一切便都不会发生。

　　裴暻煜脚步微顿，到底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现下更重要的是先将裴洛渊救回来，其余都是后话。

　　他在星渡城外拴了一匹快马，怀中揣着那把鲜红色的匕首，裴暻煜迫不及待地骑马快速离去。

　　“真的死了吗？”彭瑞宇近乎不可思议地盯着那具干巴的尸骸，神思依旧漂浮在虚空“他真的是袁久麟吗？会不会只是一个替身？”
　　折磨了整个玄界几十年那么久的人，怎会轻易死去？

　　江晚黎看着那具已经被吸干了的躯壳，忽然抬手--漂浮在半空中的符咒一窝蜂往那具躯壳上涌。
　　片刻后符咒燃尽，那具躯壳也只剩下一捧白灰，让风一吹便全部散尽。

　　彭瑞宇这才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十分不满：“你该先让我对他鞭尸一顿再毁尸灭迹。”
　　“袁久麟此时作恶多端，狡猾至极，还是处理得干干净净的才能安心。”江晚黎拍了拍自己的手，即便是给他焚骨扬灰都觉得脏了自己的手。

　　“城主方才之语是何意？”彭瑞宇将木偶们都收起来，隐隐带着期盼“少主会没事的对吗？他真的会带少主回家吗？”
　　江晚黎同样怀抱着这样的期望，扭头看向靳天梵，期望他能够点头。
　　靳天梵的脸色却有些难看。

　　“靳老？”彭瑞宇小心翼翼地喊了他一声。
　　靳天梵长叹了一声，拂袖而去，意味不明地道：“世间万事，有得便有失，凡此种种，皆是命数。”

　　彭大人迷茫，他没明白靳天梵的意识，并试图让自己身边的同僚为自己解释：“靳老的意思是少主会回来对吗？”

　　“或许是吧。”江晚黎也不太能确定，她整理了一遍自己的心绪，将靳天梵的话细细咀嚼片刻“总之接下来一段时日，我们守好星渡城，静待城主和少主归来便好。”
　　彭瑞宇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