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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王景·凰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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槿恋在自己的绵绵阁练着琴,潇雯仍旧侍立在她的身后,无悲无喜的样子,依依在努力地逗着潇雯,试图让她跟自己游戏。
而我,刚刚结束了琅嬛的训练。日复一日的遍体鳞伤。
琅嬛说,我的程度还不够,还差得很远。
他担忧的表情让我觉得我要去做什么出生入死的事情。
我从小便跟着他学习我觉得匪夷所思的一切,比如轻功。琅嬛在旁人面前是极其温和的,但在训练我的时候却是最严厉不过。
槿恋看到我伤痕累累地回来,忙丢下琴迎过来,也不叫上依依她们。依依并不知道我每天被琅嬛训练的事。本来琅嬛嘱咐我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他人,以防未来有什么不测,但却没有瞒过敏感的槿恋,所以便要她帮我把守着秘密,顺便帮我上药。
她扶着我从后院穿过回去我的听雪琉璃阁,她规规矩矩地套上了姑姑吩咐的大斗篷,镶了风毛的帽子。
这几日连着下了几天雪,瑄王府的乌色琉璃瓦被细细的新雪遮盖了颜色,天空的颜色像是被扯散的乱絮,倒像是琉璃的乌色了,不过这里一缕那里一缕的。也没有日光,雪便看上去有些暗淡。我与槿恋皆是着了羊皮小靴,一深一浅地踩在积雪上。我喜欢这种簌簌的声音,宁静而平和。前世,洛美却是最不喜欢雪的,老说雪把植物都压坏了……
“我呀……最不喜欢下雪了。”槿恋突然道,我很少听她说过自己的想法,倒是有些惊讶。
“你看这样的雪花,把我喜欢的植物都压坏了。”她难得有些娇俏地笑了,清秀的容颜顿时多了几分颜色。
我呆呆地凝视着她的笑靥,突然觉得寒冷被一团暖意所取代。洛美,你知道吗,这个陌生的世界,也有跟你一样的傻瓜。你的花园还好吗?你喜欢的玫瑰花是否还在那里呢?黯泉应该会好好照顾它们吧!
我第一次发自心扉地笑了,我的笑容依旧可以让辰星与新雪失色。槿恋回过头看到我的笑靥,一时间居然呆住了。我现在已经是苏绾薇了,不再是以前的黯夜。我拥有爱我的家人们,是的,依依,槿恋,潇雯,她们都是我的家人。太妃娘娘待我,如同自己的女儿。刹那,我觉得一阵轻松。现在,已经是不一样的人生了,苏绾薇。
“绾儿,你怎么了?”槿恋温柔地走过来,整了整我散落在外的头发。
我正欲回答,眼角却突然瞄到两个黑色的影子翻墙而过。
一把将槿恋扯到身后,也顾不上她跌跌撞撞地狼狈后退。我没有把握能够胜得了那两个人。迅速地抽出一把匕首置于袖中,我可以感觉到刀刃的丝丝凉意。
那两个黑影优雅地跳下来,从容地弹了弹黑色袍子上的雪。他们好奇地环视一圈,然后,看到了我们。
个子稍矮一些的黑袍人不疾不徐地向我们走来。我护着槿恋退后一步,可以感觉到一股奇异地视线锁定在我的身上,竟然有些陌生的熟悉。
“你们是来干什么的?”我厉声喝问道。
那两人也不说话,只默默看着我们,我觉得脊背一阵发凉,只寄希望于也许会有人经过这里。如果是普通人,我大可以解决他们,但这两人却让我觉得深不可测。
那人又默默地走近了我,不怀戒备地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纤细有力,有雍容如玉的光泽,他手心向上,作出一个宛若邀约的动作。半晌,却只是沉默地掀开自己的风帽。
我本来以为宸瑄和琅嬛已经是世间男子美丽的极致,但现在,却看到另外一种极致的美丽。宸瑄,就像是一尾狐,远远看他,觉得他温柔和煦,近了,才发现他眼中的狡黠和冷漠。琅嬛,神秘莫测的少年,只觉得他像是一座沉稳的山岳,但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说的,大概就是他这样的。
而这个少年,相貌更加英气十足。他与宸瑄却是有些像的,比如眼睛的轮廓,不过他要更加娇艳一些,如同一瓣圆满的桃花。还有他们的眸色,都是深湛纯粹的黑。与他对视,就像是掉进了一口深井。他的情绪藏得很深,如刀的鬓角之下,显得他的皮肤并不是那么纯粹的白,而是健康的小麦色。
他直直地凝视我,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他眼中的寒冰化为一池春水。
“你好。”他的声音略微有些低沉,醇和而有力。
我并未放松对他的警惕,但看他的样子并不想伤害我们。我默默舒了一口气,冷言问道:“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他温和地笑笑,道:“我的名字是……王景。我不过踏乐而来,却不料等我来的时候乐声却已停了。”
踏乐而来?我有些想笑,古人都这么有意思么?
“踏乐而来翻人家后墙?这似乎不合规矩吧。”不知不觉中,我已放松了语气。
身后的槿恋一声惊呼,讶道:“王景?你是公子听琴么?”
公子听琴?听说在世间的乐坊,有一位翩翩公子以千金买一琴曲,只求佳人为他一人而奏。我当时的想法是——这人真有钱……
“听琴刚才听到一琴声,倒有些耳熟,于是这才做此无礼举动。”他笑得很清澈,我简直无法想象他就是那个翻过人家后院的神秘人物。
“公子真是好雅兴。”槿恋轻柔地笑笑,一向沉静的眼中满是兴奋。
“不知刚才抚琴者是哪位小姐?”王景温文尔雅地问着。
槿恋的脸上瞬时升上两朵红云,她羞涩地一笑,道:“正是小女子。”
“是么?小姐好琴艺啊!倒有点像在下某日在山庙内所听妙音,只是那位小姐始终不肯露面一见,我当时只留言:高才脱略名与利,日夕望君抱琴至。可惜再未遇见过。刚刚听小姐曲风,倒有些相似。”
“啊!那天那人就是你!”槿恋惊呼出声。我也有些惊讶,想不到他两人还有这般际遇。
槿恋看着王景的眼神,莫名地让我想起洛美临死前如同琉璃宝光流转的美眸。我想要遮住那样的光彩,那样的情感,灼烈地好像要把我的眼睛给灼烧了。
是哪一次呢?大概是我们去山庙祈福的那一次吧!怪不得那天槿恋回来的时候失魂落魄的。可是王景没有直视她灼灼的目光,他凝视着我,就好像……是有一件什么东西失而复得了一样。
我淡淡一讪,也许是我自作多情吧!
既然是槿恋认识的,我也不再说些什么。
但是,我后悔了。因为槿恋彻底地被迷得晕头转向的,每一日都约我在某一处与公子听琴私会。我常常告诫她,作为一个女子,与男子私会是极端不守规矩的。但她始终没有听进心里去。
天知道,其实我根本不是不愿意女子与男子的私会。我只是害怕他凝视着我的眼神。我并不愿意与公子听琴相处。
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情感,危险若饮下毒药。他私下送给我一半的合心玉,被我送还给他。
他喜欢用他的状如桃花的眼认真地看着我。桃花眼,应该是妩媚的。但在他的脸上却是没有一丝女气。
他不会只是一个只专注于琴的富家公子。因为他的眼里有山河千里,那样隐忍的洪韬伟略。就像是在弦上的箭,已经拉成满月。
我在宸瑄的眼里,也看到过这样的神色。不过他藏得更加深更加深,用略微轻佻或者柔和的笑意轻巧地带了过去。
我只想跟槿恋离他们远一点。
到了春天的时候,凰宫里出了一件大事。
皇上的生母,原来的贵妃,现在的皇太后。竟然不愿意将政权交还给羽翼渐丰的儿子。而是勾结了外姓亲王试图仍旧维持着隔帘听政的局面。于是在淳元十六年,皇帝与肃亲王方氏,神武将军武清一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剿灭了太后党羽。余党俱灭,成年男女一概处死,未满十三岁的男嗣发往边疆充军,未满十五岁的女子入宫为奴。而太后则被终生囚禁,非死不得出她的安宁殿。
一时间,举国哗然。不过,这种事情就像退却的潮水一样,慢慢地退去,不过偶尔有人提起。
最近更引人注目的事情是:为了表彰忠臣,肃亲王的二女方氏夕云宗姬将被赐婚于七皇子宸瑄。而肃亲王的三女,才动京城的夕若宗姬,将以皇妃的身份入宫,被封为夕妃。这已经是板上定钉的事情。京城上下无人不晓。
而今年的选秀,却与往年不同,只由其余三位太妃府中选出四位秀女,也不拘于王府的幕僚家女还是资质优良的官家少女。
我知道,在太妃的心目中是无意选我的,她常道宫中多是非,嫁于皇上也许还比不上嫁于一个爱自己的郎君的。皇帝坐拥三千佳丽,青睐的目光并不一定会投向你。
何况太妃总存着一份意思,她似乎想要我嫁于她的儿子宸瑄。
我并没有这样的意思,只是随遇而安。嫁给谁不是嫁呢?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能留在太妃的身边固然好。可我的思想毕竟还是现代人的,当赐婚的旨意下来,我便坚决拒绝了太妃的意思。我是容不得自己做个小妾,与别人共享一个丈夫的。
但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件事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
那日正是初春,昨日还是春寒料峭,今日却已是春和景明,天气暖融融的,说不出的草长莺飞好时光。听闻京城郊外樱花盛开,我便与依依一道离开王府去赏樱。
到了那里,却是不由失望了。郊外人潮涌动,有老百姓也来观看樱花,更多的是乘车而来的贵族男女们。熙熙攘攘,把樱花围得水泄不通。女子身上的脂香,只把樱花的味道都给盖了过去。
依依倒是挺高兴的,来的有她的一些朋友,只不一会儿,她便跑去跟聚集在一起的仕女们聊在一起。我无意于这样的聚会,便独自呆在附近的一家玉石行等她。
正看着一只点珠桃花簪,半晌,却听见伙计招呼道:“哟!是听琴公子来了!”
我手上一颤,不知怎么的心就慌了,忙丢下手中的簪子,转身欲走,低着头不愿让他发现我。
可惜我今天只着了件樱子红罗衣,更没有戴上面纱,匆匆忙忙经过他的身边,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只感觉有人轻轻一拂,我的银白绣莲的香囊便落在地上。那是槿恋绣给我的爱物,她知道我喜欢那样素净的颜色,不喜欢府中那些香艳的鸳鸯,便特地绣了,还在山庙中求了平安符,放在里面。
我只好硬着头皮去拾,一只修长雍容的手却先一步将它拿了起来。
我有些恼怒地抬头看去,正是公子听琴的温柔而似笑非笑的脸。
“苏小姐,你的香囊掉了。”他微笑着将香囊递给我,我凝视着他的眼睛,想从其中找到一丝得意地狡黠的光芒,却只看见让人沉溺般的,像个黑洞一样使劲拉扯着你的眸子。太过幽深,我无法看到他的情绪。只能从他略微上翘的嘴角和弯起柔和弧度的眼看出他的笑意。
简直就是有些愤怒了。
不知道是因为这个男人的纠缠不清还是因为我无法掌控他的情绪。
“公子有何贵干?如果没有事情的话,小女子必须得先走一步。”我有些僵硬地报以一个微笑。抬脚欲走。
“不,我的确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老潘,给我们安排一个雅间。”他突然就认真了。目光炯炯地凝视着我。
叫老潘的伙计一边点头哈腰地答应了,一边领着我们走到内间。我本不欲去,可公子听琴那执拗的表情却让我感到异样的熟悉。
情不自禁地点点头,末了,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我有些羞恼地咬着嘴唇,我以前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一切皆是掌控在我的手中,包括我的死亡。到了这里反而退步了?
深吸一口气,我的心中再无异样。嘴角挂上淡淡的笑意。
这个公子听琴王景,一定家里是富贵荣华,荣极无双了,我从来不知道这家玉石店还有什么雅间。
所谓雅间,不过是一个个小小的隔间,倒也算是宽阔。一张矮几,上面摆着茶具与时鲜花卉,几旁设一香案,上置一个小巧玲珑的香炉,缕花的千枝百叶炉,里面还没有撒香。底下是浅灰的大大坐垫,这正是最近流行的摆设,仿照宫中式样设计的。不过只有宫中才可用玉石或者绸缎,名竹制的帘。这里也只是用普通的竹子织的帘子。进去却还勾着几扇轻飘飘的纱幔。我跟公子听琴进去坐下,有侍女来按照吩咐添了百合香,又将一层层的帘子挂上,慢慢地退出去。
雅间中只剩下我们两人,只有窗外投下一点点的光,整个小间明晦不清,有一点点的暧昧,一点点的慌乱。
我强行按捺下心中的慌乱,冷冷道:“公子,你要说什么?”
他灼灼凝视着我,道:“我想向小姐求婚。”
我哑然失笑,心中有些慌乱,有些迷茫,有一点点的兴奋。第一次,有人向我求婚了。
可是,我能够答应么?
我冷冷地看着他,道:“我不会嫁给你的。”
他向后靠在软垫上,背着光,他的表情也就明暗不清。“以我的家世,如果向瑄王府提亲,聘你做我的夫人,太妃自然不会拒绝。”
我虽然不知道公子听琴的家世究竟如何,但也知道他所言非虚,有这样的一个才貌双全,家中荣华无双男子向太妃求亲,太妃是定会答应的。可是槿恋那里呢?为了这个男子使我和槿恋的关系破碎我觉得还是不值得的。
想了想,我只好道:“公子,我已经许了人家了。”
他好像被人拔了逆鳞的龙,那样的神色,令我简直有些骇然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力气之大,好像要把我的手捏碎一般。我连声呼痛,他却宛若未知一样,眼中的光芒有些阴暗了,却还是沉声道:“谁?谁敢把你抢走?”
我愤怒地掰着他的手,冷声道:“公子,男女授受不清,请松开我!”
他愣了愣,一点点松开我的手,我赶紧将它们笼到袖中,起身欲走。
“等一下。”他慢条斯理道。
我漠然看着他,却见他笑了起来,但那笑中却含了几分肃杀。
“无论是谁,我都有能力要求他退婚,你相信么?你只会是我的。安心回去等着做我的新娘,知道吗?无论你爱上了除了我以外的谁,那个人的下场就只有一个。”他凑近了我,笑意慢慢放大“那就是——死。”
我从他的话里听到了山雨欲来的前兆,我相信无论我爱上了谁,他大概真的会将那个人杀了。气极之下,我心生一计,似笑非笑道:“哦?不论我爱上的人是谁,你都能把他杀了么?那皇亲国戚呢?”
他有些愣住,半晌,他低低道:“你要嫁的人是瑄王?”他的神色都有些森冷了,他好像咬牙切齿般道:“你爱上瑄王?”
瑄王?我有些心烦意乱地想起那个总是笑意盎然,眸子却冰寒的少年,下意识愣住了。
他便以为我是默认了,站起身一把抱住我,在我耳边道:“瑄王又如何?我照样可以把他给杀了。你只能是我的!懂么?”他的声音里有刻骨的仇恨,我勉强镇定住自己的心神,可脑子却不停回荡着:他要把瑄王杀了!
他的语气让人相信,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这件事他却一定能做到。
如果瑄王死了……那太妃该怎么办?我的眼前好像出现了太妃悲痛欲绝的脸。
我定下神,突然想到一个人,那个人,应该即使他有通天的本事也奈何不了的。
我从他的怀里挣脱,淡淡道:“不是瑄王。只是,我要入宫了。我要嫁的那个人是皇上。”
“皇上?”他好像有些茫然地喃喃念道。却慢慢重新靠在了软垫上,好想在思索着什么。
“你要嫁给皇上?”他好像是似有似无地笑了。桃花眼中一副玩味。“绾儿,你要知道,假如你骗我说你要进宫,实际上却没有的话,我是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只能硬着头皮道:“我的确是要进宫的,绝对。”
从玉石店出来,遇见依依。我带着她匆匆忙忙地回到王府,我便独身一人来到太妃平常惯于休息的小轩屋。
顾不上欣赏里面香风细细,洁丽优雅。我只直接进了太妃的内室。
里面却有女子的欢声笑语。
“太妃娘娘,我妹妹可是孝敬您呢!这一叠子小点心,都是她听说今天要来看您了,天还没亮就在厨房里张罗着自己亲自做了……您可要尝尝些,若不合您口味的,您可要多多指点她啊,以后嫁过来了,自然是要好好孝敬您老人家的。”一个娇俏而不轻佻的妙声从珠帘外飘来。我便知道里面来的应当是肃亲王府中的几位宗姬了。
太妃娘娘见了自己未来的儿媳有这份心意,哪有不高兴的,连连笑着,笑声无比慈爱,畅快。
守在帘前的小丫头子看到我来了,忙要进去通报,我忙拉住了她。不料,却被碧蓉姑姑看见了,她一声不响地走过来,看到是我,便淡淡道:“姑娘,有什么事么?”
我习惯了她平日对我的这一态度,道:“是来找太妃娘娘的,这下子不方便,我就先回去了。”她点点头,也不管我,自己打开帘子准备进去,却听见太妃问道:“碧蓉,是谁来了?”
姑姑没法子,只好道:“是苏姑娘来了。”
太妃倒是很高兴,我已经有大半个月未曾来着里请安了,只是因为太妃忙着选人进宫的事情和瑄王娶亲的事。于是她便道:“绾儿来了啊!快进来!正好见见几位宗姬们。”
我没法子,只好低着头进去,一看,瑄王和琅嬛却也在旁,还有三位着宫装的女子,便是方氏的三位宗姬了。
我向太妃,王爷和三位宗姬请了安,然后默默站到琅嬛身边去了。琅嬛却是有些担忧地望着我,好看的眉眼中说不出的惆怅。我情不自禁地呆了呆,师傅何曾流露出这样的情感呢?他永远像高山流水一般清雅,谦谦如一块温润的玉,可却又是严厉而坚韧的。
好想把他的惆怅给抹去。
“绾儿,今日来找娘亲,为何反而默默的呢?”太妃温和地说道,语气慈爱温暖。
我心中一暖,可是,我马上要说的,就是要离开她的话啊!
“娘亲。”太妃怜我无父无母,又着实喜爱我,便叫我唤她“娘亲”了。
我居然有些难以掩饰心中的酸痛,对公子听琴的恨意却又提升了一些。如今我能做的,只是跪在她的面前,请求她的宽恕了。
“娘亲,绾儿决定与依依,槿恋,潇雯一同进宫。”说罢,我盈盈拜倒。
依依进宫是自愿的,可能她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而槿恋……她一直视碧蓉姑姑为母,因为公子听琴的缘故,她并不愿意入宫,可是姑姑却坚持让她这么做,她只得应允。而潇雯,她一直都是槿恋在哪,她就在哪的。
太妃还未开口,琅嬛已严厉道:“不行!”
众人疑惑的目光纷纷移向那个一直在暗处的少年。他飞快走到我面前,一向清越柔和的声线此时竟有几分的冷厉“是不是他来找你了?他威胁你了?”琅嬛低低地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道。
我一惊,师傅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绾儿,你难道以为他可以对我们不利么?他没有这个能力。”琅嬛试着用自己的微笑让我安定下来。可是……可是,我能够相信他么?或许他可以从十人百人,或是上百人手里将我救出,可是我怎能让他以身冒险?何况,他保得了这么多人么?太妃娘娘,瑄王……而且,他也不可能一直呆在我的身边。
我意已决,只是认真凝视着他,师傅,您对我有授业之恩,所以我是断断不能陷你于不安全的境地的。我苏绾薇并不是什么仁爱之人,只是,我绝对会用一切来捍卫对我来说重要的!
琅嬛见我丝毫没有收回前言的迹象,也不说话,却抬头望着瑄王。
瑄王本来只是默默坐在太妃的一侧,冷言旁观着据说对自己很重要的那个女人所做的一切,正感觉好玩,却见两道宛若有实质一样的冰寒而又热切的眼神凝视着自己,一时间居然瞠目结舌,疑惑地用手指指着自己。
得到肯定或是威胁的答复后,他只好无奈地清了清嗓子,装作很急切地道:“母妃,儿臣也希望您不要答应绾儿的要求。”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我更是抬头有些错愕地望着那个寒冰一样的少年。他正深深看着我,漆黑的瞳孔,外表好像是一望无际的深情,可是内里,却还是一整块的坚冰。他好像正在警告我,收回自己的话,不要再多说什么。
太妃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不由莞尔一笑,假意问道:“瑄儿,你可有理由?”
“是的!”他更加“深情”地看了我一眼,才徐徐道:“儿臣从小与绾儿青梅竹马,怎容得绾儿去到那种危险之地。更何况……”他好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故意停了停才道:“希望母妃能够将绾儿指给儿臣为侧妃。儿臣必然会好好待她。”
此话正合太妃心意,她笑的都有些合不拢嘴了。一迭声道“好!好!”
琅嬛与太妃交换一个眼神,两人大概都是满意的。我正欲说什么,却发现一股暗力封住了我的声带,琅嬛传音道:“绾儿,不必多说,你大概是小瞧了我。就算是天要收你去,也要过得了我这一关。你只管放心。”他身上浩然博大的气质同公子听琴的霸绝同出一辙,让我不由自主地屈服于下……
太妃挽了下侧一个女子的手,慈和道:“夕云宗姬,你们姐妹以后要好好相处,共同照顾好瑄王。我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以后可就得交给你们了。”
“不行!”一个清脆如黄莺出谷的娇声打断了太妃的话。我抬头一看,一个身着九彩霓裳华美宫装的女孩子正恶狠狠瞪着我,她容貌甚美,娇艳如盛极的牡丹,脸上用金粉装饰,更加华贵天成。她的眼睛轮廓成略方,眼角上翘,说不出的妩媚。她的睫毛末端镶上了累累金珠,微微眨眼,便划过金色的弧度。我注意道她的正红披帛,上面居然毫不避嫌地绣了一只金色凤凰。这是皇后方能使用的图案。
我想,这应当是夕若宗姬了。
另一个身着深一色的铁锈红宫装的典雅女子立刻训斥道:“若儿!不得在太妃面前无礼!这是一个典雅的年龄略长的女子,秀眉微微蹙起,虽是责备,眼中却无此意。反倒也很是恼怒地望着我。
而最后一个稍显纤弱的着绯红宫装的女子却急忙跪下,道:“夕云愿意与苏姑娘一同服侍王爷。”反观她的样子,珠泪盈盈于睫,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暗暗好笑,这三个姐妹做戏真是做足全套。
夕若宗姬道:“太妃娘娘,王爷既然娶了我姐姐,就应该真心待她,哪能再将心分出来由两个女人分享呢?我家的传统就是真心待一人,绝不会纳妾!何况我姊夕云宗姬,对王爷一片深情厚谊,并且她才貌双全,哪里是这位什么苏姑娘比得的!”
这句话虽然很对我的胃口,但放到这个时代,却已是造次了。太妃都有些恼怒,正欲说些什么,却听见瑄王道:“宗姬这话说的极是。”
众人皆是一惊,太妃亦用一种无法理喻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儿子。
他宛若无人般,继续道:“那么,请夕云宗姬亲自向皇上禀明,取消你我婚事。”
方夕云脸色一白,不可置信般后退一步,她还未说什么,一旁的夕若宗姬已盛气凌人地怒道:“为何?”
宸瑄用手支着额,温和地笑了笑,道:“是宗姬自己说的。本王也以为真心待一人才是好的,那么,我更应该娶我深爱的女子做我的王妃。”他慢慢转向夕云宗姬,好似温煦如阳春四处纷飞的柳絮慢慢卷向九天之上,却夹带着极呛人的尘烟。他的样子温柔如凝视自己的情人,从他形状美好的嘴唇吐出来的,却是一剑插进人最柔软的地方。“可是,那人,她不是你,是我的绾儿。”
如海一样的深情,若不是我知悉他的寒冷,简直就是要相信了。相信他对我,是有情的。
一场咄咄逼人的闹剧,最终以方氏含怨的眼神而结束。太妃对她们的态度已是极为不满,自然是不会说什么。而宸瑄,更是怡然。他笑吟吟与自己的未婚妻道别,透露的意思却那般令人心寒——你方夕云若是想嫁,便得接受我的“爱人”,不想嫁,那更好,自去解除婚约。
看得出方夕云是爱着宸瑄的,若不是为我,他未必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可是,这干我何事?
宸瑄独自一人坐在榻前,面上看不出什么,内心却是微怒。
为了这个叫苏绾薇的女子,琅嬛居然威胁了他。他居然还照样做了。
他何时受过如此委屈!
却见那个始作俑者苏绾薇一个人坐在不远处的榻前应承着太妃的嘱咐,她淡淡地应着,他却觉得好像在她的心中,是认为此事是与她并无关系的。她进退得宜,谦谦有礼。而且此时正值晚宴,衣裳也着的正式些,她一袭孔雀紫外裳,让她看起来像是谪居的高贵神女。
要说是神女,她也是最美丽的一位。
宸瑄随即对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走上她们的那席,太妃也不说什么,只是笑吟吟看着眼前一对称了她的意的璧人。槿恋与依依忍不住暗暗微笑着,看着他与绾薇。
宸瑄看着那个倾城的女子不疾不徐地为自己倒上酒,就好像是做惯了这件事一样。而且,她将是自己的妻子。
心中有什么地方温温的柔软了,尽管只是一瞬之间。
太妃知情达理地让这一对小儿女到一个单独的地方叙叙。宸瑄把玩着自己的酒杯,看着正襟危坐可是眸子里又是说不出的疏离的她。
就好像,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其实都与她没有实质的关系。
他有些怒了,可是脸上仍是温文的笑意,一双桃花妙目下是黑曜石一般的瞳。深湛不可见底,将情绪藏得极好。
他淡淡道:“为了你,我可是得罪了肃亲王府上。”
而她,漠漠看过来,极美的脸庞被月光流淌其上,又好像是肃杀又像是柔和了一些。她的眼睛像是琉璃,美丽流光婉转,但是反射着微微寒光。
她与宸瑄对视,并没有电光火石。
只是她看出了他眼中优雅之后的大漠风烟。
他看出了她眼中漠然之后的那份期待。
其实还是有期待的吧!只是藏的太深,忘了这么多年,堪堪将自己也骗了过去。
半晌,她莞尔一笑,如大漠上飘起的新雪,如月光下凋零的樱花。
“可是,这关我什么事?”
他好像被什么抓住了,悸动而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