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给他松绑 ...
-
“娘娘,这身衣服像为您是量身定做的,但真好看。”
她怎么知道我的尺寸的?莫非?
青衣见沈庭初不发话,接着道,“你看这内衬,这衣襟针脚……确是东宫绣女的手艺。娘娘快走吧,今日授课就快开始了。”
“知道了。”
东宫玉漱台
“前些时日听宫女说,各位妃嫔宫中已有了过冬的衣裳,却见清心殿时时没有添置新衣的消息,孤怕父王不待见你,连宫中之人也有意刁难你,如你入宫那年那般受尽冷落。”
“殿下昨日命青衣送来的衣裳,本宫很喜欢。有心了。” 她笑了,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这般真心的笑,她想。
“今日,本宫来为殿下讲一则故事吧。”
“愿闻其详。”
“秦时有一少年,名为项羽,此人从小胸怀反秦大志,后加入反秦大军,率军破釜沉舟,大败秦军主力,坑杀秦卒二十万。项羽分封诸侯,自立为西楚霸王,时年二十有七。”
“我知道他,所以,今日的故事可与他有关?”
“正是。” 沈庭初略微颔首,“想必殿下应该也听过‘鸿门宴’这则故事。”
“先前从史书中也只是知晓个大概,并不知其中深奥,还望修仪赐教。”
“项羽握四十万兵,刘邦十万,刘邦先入关中却俯首称臣。范增视刘邦为‘天子气’,力主杀。但项羽权衡,纵刘邦归去。鸿门宴上,杯酒之间,刀未出鞘,却定下了四年后垓下的结局:项羽失秦民之心、失制度之利、失时机之先;刘邦得民心、得贤士、得天下。”
苏菀青嘴角微微上扬,“所以,修仪以为,是鸿门宴奠定了日后楚汉之争项羽失势,最后不敌刘邦的局面么?”
沈庭初见她似乎想说些什么,“殿下貌似有不同的见解,不妨说说。”
“世人皆道项羽优柔寡断,妇人之仁,放走了刘邦这一心腹大患。但我认为,楚汉之争的胜负显然并不在鸿门宴上的权谋交错,尔虞我诈。项羽与刘邦,二人在鸿门宴上的战略并没有什么明显疏漏。”
“这……其中深意,还望殿下为本宫解惑。”
“史官惜字如金,常是寥寥几笔就一并盖过,后人只得从这些记录的史实中猜测其中一二。先入关者王之,入关之时,项羽二十多岁,而刘邦已是知天命之年,项羽认为,刘邦大抵时日不多了,已经服输的刘邦并不会对自己的统治构成大的威胁,分封天下才是自己日后的大事。”
“那项羽为何杀宋义而不敢杀刘邦?”
“宋义虽位居上将军,却没有根基。项羽虽被楚怀王有意分权任为次将,但在大敌当前的危局之下,杀宋义夺军权他有项家人的支持,没人敢冒着分裂瓦解的风险来动他。鸿门宴上,比起项羽,刘邦虽不及他位高权重,但其政治根基深厚,所以项羽不敢动他。”
见沈庭初心中的疑虑并未消解,她又补充了一句,“项羽既是诸侯上将军,也是诸侯联盟的真正盟主。范增建议杀刘邦,对项羽来说,杀刘邦并非难事。杀刘邦,天下局势势必大乱,若是胜,联盟瓦解,诸侯人人自危;若败,则自己主力受创,楚怀王义帝渔翁得利……即便惨胜,刘邦残部退守关中,与秦人同仇敌忾,适时必是一场恶战,所以项羽不杀沛公,是为最理性之举。”
“原来如此,没想到殿下知之甚多,看问题的角度也很独到。本宫想着与殿下分享一则故事,却不想被殿下给教授了一番,实在惭愧。” 眼前的皇女,少了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生疏气质,与她入宫那年见到的确实不大一样了。“今日教授就到此为止吧。对了,还有一事。”
“何事?”
她走上前,凑到苏菀青耳边问道,“上次秋猎惊马之事,可查到了什么?”
“从马厩署署令提供的马匹信息可知,这些马多是由北疆进贡。不过,韩邵告诉我,猎场上的有些马是丞相亲自挑选的。”
“丞相?” 她皱了皱眉。此人不正是在自己入宫时,多次谏言,百般阻拦陛下命自己为皇女侍读的拓跋弘吗?
拓跋弘是朝中老臣,在大祈的势力树大根深,他先前一直对我心存芥蒂,此人若是命人暗中监视我和苏菀青的一举一动,也不是没有理由,他想要杀我怕是早有所想。那日刺客的射杀目标是我,而非殿下。我进宫不足一旬,若是与之相争,犹如以卵击石。眼下关键的是见到阿史那隼,早日组建一支属于自己的亲信部队。
“丞相的刀,从来不见血。若是他想要杀你,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修仪日后凡事小心,猎场之事,便到此为止吧。” 苏菀青把话说的轻飘飘的,似乎有意想让她淡去这一记忆。
皇女饮下最后一口茶后与贴身侍卫先行告辞,只留她一人独坐玉漱台。
“天色不早了,娘娘随我回宫吧。御膳房那边备好膳食已遣人送入宫中,就等娘娘您回去了。”
青衣的话让她回过神来,她略微叹了口气,“也好,本宫正好有些饿了。”
拾级而下,沈庭初第一次意识到,正是这一级级玉阶托举着玉漱台,使之虽然没有其他宫殿看着华贵,却独立于玉漱台,多了些文人的风骨之气。
人在宫中,身不由己,可笑的是,连身居高位的皇女也得认命。可明昭公主究竟能做什么呢?没有实权的公主只不过是一虚名罢了。
唯有权力才能让人折服。
……
“立秋过后,天凉了许多啊。”
“是啊,殿下对娘娘真是贴心,担心您着凉便送来了衣裳。陛下昨日知道后也命人给殿中送来了取暖的衣物,这个冬,清心殿中上上下下定能过的温暖许多。”
“青衣,你随我出去走走吧。”
“是”
“这宫中的叶子怎么落得这么多,先前不是让宫人扫过了吗?”
“娘娘恕罪,是奴婢办事不妥,邺都每年到了这个时候秋叶掉的速度比扫的速度还要快。” 见青衣慌忙跪地,她无奈道,“罢了,以后让宫人注意些。”
一道黑影倏忽掠过宫墙,如鬼似魅,惊得她心头一颤。
那是……飞檐走壁?
“咚”
飞镖自从十米开外的地方破空而来,不偏不倚地扎在了树干上。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卫兵上不了房顶,只得在下面弯弓搭箭大声喝道。
“嗖嗖” 下面数箭齐放。
“啊——”
“萧将军不必做无谓的挣扎了,皇城你是逃不出去的,不如就在牢中度过后半生吧,到最后陛下或许能开恩让您和那公主见上一面。哈哈哈哈……” 卫兵嚣张道。“给我把这让人绑了,带回牢中好生招待。陛下活的,他若是有什么闪失,我拿你们试问!”
一墙之隔,她听的很清晰。
萧将军?莫非是他,阿史那隼?
飞镖上系的那缎红绸更让她确认了此人的身份,她深吸一口气,万幸那飞镖嵌得不深,很轻易便将其拔了出来。“青衣,本宫乏了,带我回去吧。”
“是”
将军保重,我过几日便去牢中看你。
……
纷繁复杂的羯文在药水下显形:
“十日之后,一羯族商队将抵邺都与先前商队汇合,我已将察举之事告知他们,届时由丞相与大将军共同举办察举一事,他们中若有人入朝,公主可以羯纹为证。——萧衍”
……
乾明宫
“本宫要见陛下!”
“宫有宫规,修仪莫得无礼!”
“我是陛下的妃嫔,你一侍卫,也敢拦我?”
“外面是何人,敢搅扰宫内清静?” 苏沅端坐案前,眉头紧锁,脸色阴沉。
“回陛下,是沈修仪,娘娘吵着要来见您。”
“让她进来。”
一步、两步、三步……从殿前走到殿中,这是她第一次进到乾明宫内,梁上彩绘寰宇星辰,华表柱镌刻四方舆图,尽显帝王囊括四海一统天下的野心。
“臣妾参见陛下,给陛下请安。”
苏沅懒散地拨弄着案上堆叠的奏折,微阖的双目斜斜掠向阶下伏首的沈庭初。“免礼,你来找朕可是有事相求?”
他与她二人双目对视,随即遣散了周围的侍从。“你们先下去吧。”
“是”
见侍从皆被遣退,她正色厉声道:“本宫要见萧将军。”
皇帝嘴角轻挑,似笑非笑,眼中流露出宛若薄霜般的轻蔑,衬得左颊那道疤愈显狰狞。“昨日萧将军偷跑出去祸乱朕的后宫,多亏了卫兵及时将将军抓了回来给将军领略了下牢中刑法,这才免了些无妄之灾。哈哈哈哈,将军真是顽皮啊,你说是吧?”
“你……” 沈庭初站在原地,双手攥拳气得发抖。
“爱妃这是怎么了?吓到了?” 诡异的凶光显现在他面容上,苏沅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这羯族公主。“看在你父王的份上,明日特许修仪去牢中探望萧将军一番。哈哈哈哈……”
……
“吱呀”
牢门打开,狱卒提了桶盐水进来,水声哗啦哗啦,全部浇在了萧衍身上。
粗粝的麻绳吸收了盐水,让他的身体比先前沉重了许多。盐水渗入伤口处,剧烈的疼痛刺激他打起精神来。
“将军,该醒了。”
狱卒抬手命人将油灯提了进来,火光照在萧衍脸上,映出他疲惫的脸庞。灯芯噼啪一炸,像给即将开始的私刑点了名。 “将军也是俊杰之才,不会不懂大祈的规矩……”
“你要干什么?”
“陛下让我来试试将军的胆量。”
“我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口气倒不小。将军可知,每年羯族都会向大祈献上俘虏,大祈一半奴隶尽是羯人。”
“你们……无耻!”
“呵呵,无耻?你们羯人对我汉人烧杀抢掠,又有何曾知道‘不齿’二字?将军也是明事理之人,既以如此,何以不食肉糜?”
“你……”
“我汉人欲饮羯人血,欲生啖其肉。” 狱卒龇牙咧嘴道。接着走到炉旁,用铁钳从炭火中夹出一块通体烧红的烙铁,一步步朝他走过去。
“啊——” 萧衍的惨叫声填满了牢房的各个角落。
鲜血淅沥,浸透米色短衫,晕开一片暗红。
“住手!殿下从未下旨让你们这些人对萧将军动用私刑。给我退下!” 王公公一声呵斥,把狱卒吓得不轻。
“给他松绑。” 沈庭初横了狱长一眼。
“这……” 狱长迟疑地看了看身旁的王公公。
“给萧将军松绑。”
“我给将军准备了些饭食和换洗衣物。大人若是不放心,便查吧。”
狱长见她一瘦弱女子,断然此人也不会耍多少手段,于是道:“不了,您请便。”
“公主。”
“嘘。食盒第三层有暗格,内有一刃和一通关文书,将军武艺高强,定能逃出生天。” 沈庭初用羯语在萧衍耳边小声道。
“修仪殿下,陛下有旨,来监牢探望之人不得与狱卒接触过近。”
“大人,本宫只不过与将军叙叙旧,难不成陛下给我的这一探监的权限连叙旧都做不得了?罢了,将军保重,来日我再来看你。”
牢门“吱呀”一声阖上,留给萧衍的只剩牢中的潮湿与霉腐。
出监牢后,她问:“公公可知萧将军旁边的那个牢中关押的是谁?”
无意中见到那位女子面容,此人长相与母妃尔朱明姝神似。
“她啊,是先皇后的贴身侍女,自皇后大去后便被陛下赐给了高贵妃,前些时日她没注意,将先前方相士献给陛下的‘静息香’当成了寻常熏香,害得妃嫔流产,这才被下了狱。”
“原来是这样。”
……
远处传来更鼓,三更了。
狱卒倚在门边打盹,偶然现出一只肥硕的老鼠。它“吱”地窜过熟睡囚犯的脚背,利爪在上面划开一道新的血口。
血滴落在监牢地上,晕开极淡的一圈红,很快便被黑暗吞没。
乾明宫
苏沅一如往日端坐于案前。
“何事?慌慌张张的。”
王公公跑到殿前,虎扑在地。“陛下,萧将军……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