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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侍读 ...

  •   永盛十九年春

      “今春尚好,适宜婚嫁。” 礼部侍郎捻着手中的串珠,“陛下,臣以为,肆月婚嫁为宜。”

      “诏书朕已命人拟毕,过些时日便送过去吧。”

      《永盛十九年·析薪上》:
      永盛十九年,礼部观天象,择吉日析薪,于是帝御诏,封尔朱那月修仪,礼部拟《更名制》:尔朱那月赐国姓,更名沈庭初。

      沈庭初独坐缠枝铜镜前,轻启暗格,骨笛在妆奁暗格中泛着冷光。指尖无意摩挲那朱红的狼图腾,直到窗外更漏声惊扰思绪。轻抿胭脂,唇间仿佛盛开了一株腊梅,艳极而冷。

      “殿下可曾有心事?” 侍女怯生问。

      “青衣,你入宫多久了?”

      “回殿下,已有五年光景了。”

      沈庭初用手抬起青衣的下巴,“今岁几何?”

      “二十五。”

      “青衣长我五岁呢。可曾有心仪之人?”

      “未曾。”

      妆奁上放着一束金步摇冠,宫外一侍女进来报告,“殿下,公公来了。”

      沈庭初戴上冠束,随着青衣的搀扶,一步步迈入殿中……

      《永盛十九年·析薪下》:
      二人析薪于偏殿。共饮合卺酒。礼官诵祝词,‘喜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诗咏关雎,雅歌麟趾。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同心同德,宜室宜家。相敬如宾,永谐鱼水之欢。互助精诚,共盟鸳鸯之誓。’

      苏沅与沈庭初的婚礼在偏殿草草行礼,婚礼之草率,饮酒的器皿用的只不过是粗陶合卺杯。对拜高堂时,苏沅低头道,“修仪莫嫌礼薄,非常之时行非常之礼。”

      沈庭初苦笑,交杯时有意用缺口划破苏沅手指,滴血入酒,“陛下,契约已成。”

      盛酒器中盛着腥红的蒲陶酒,沈庭初指甲划过杯沿时,苏菀青瞥见她小指沾着蓝靛,似是一种颜料。

      永盛二十年秋
      帝亲征陇西,适独孤清猗病重,属纩之际,召明昭公主托付后事。

      “殿下,独孤皇后召见。” 承庆殿内,云婳亲口传令。

      “阿鸾”

      唤的是苏菀青的小名。说话时,独孤清猗吐露的每一个音节都在颤抖。

      “母后……近日可好?” 苏菀青跪在床榻边,她待在东宫,与独孤清猗许久未见,如今已不知关心从何谈起。

      “阿鸾还记得母后先前教过你的那些东西吗?”

      “孩儿不知。” 苏菀青低着头,眼泪簌簌落下。

      “哭什么?” 独孤清猗拿出手帕,为苏菀青擦净脸上的泪痕。

      二人血脉相连,独孤清猗唯一担心的便是苏菀青会成为第二个自己。她曾在一次占卜中卜出苏菀青终有一日因情爱丧命,此后每到夜半,常常做梦惊醒。她记起鲜卑有一秘药,中蛊之人情动即剧痛。只是,非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用。

      眼下,独孤清猗自知寿数已尽。弥留之际,或许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阿鸾应母后一事可否?” 独孤清猗嘴唇发紫,她想,留给自己的时日怕是不多了。

      “嗯。”

      侍从端来一碗汤药,“殿下。”

      她看着独孤清猗,母后的眼中流露出一种期许。母后的意思,分明是让她喝下。

      “喝了它。”

      她推辞不得。此时就算母后赐她鸩酒,她也得喝。

      乌黑的汤药映着苏菀青的脸,一饮而尽之后,她只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待她醒来,已是夜半。

      她还以为,自己死了。

      “母后,母后……”

      床榻之人,神情却异常的安详,除了嘴唇是异于常人的青紫,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殿下,皇后已去。”

      苏菀青看着床榻上躺着的独孤清猗,神情恍惚。

      《大祈后妃传》:
      永盛二十年,独孤清猗崩,时年四十二。帝酌奠酒饮之,泪血沾巾,恸哭不能自反。凤驭上宾,六宫衔悲。天子辍朝,大行皇后梓宫启殡,百官缟素送葬至金陵,发丧三月。椒房夜冷,鸾镜尘封。

      祭祀的祠堂挂满了白色的飘带和花圈,碑文上多了独孤清猗的名号。

      陛下近日在外亲征,闻独孤去世消息,二日便赶回了皇宫。苏沅伏在独孤清猗灵位前,按习俗饮下祭酒,悲痛大哭不能自制。苏菀青和其他皇嗣站在一旁,白色绶带系于额前,斯人已逝,她哭不出来。

      未曾想,先前独孤清猗擦去的竟是苏菀青为她流的最后一滴泪。

      皇后的丧礼,办的极为奢华。

      几乎所有后宫妃嫔出席了这场丧礼,只有沈庭初以腹痛为由未参加。

      因北疆战事吃紧,礼部奏请缩短丧期,原本的服丧期从三月改成了三日。

      丧期结束,苏沅便召见了沈庭初。

      “陛下,殿下来了。”

      苏沅放下批了一半的奏折,“朕思来想去,还是该让菀青向修仪学些胡语,几日后朕会派人护送修仪迁居东宫。”

      “是,臣妾当尽心竭力为殿下传道解惑。”

      是夜,青衣见沈庭初夜半焚香练琴。待沈庭初回到寝殿,发现枕头下被塞入一张纸条,上面用羯文写着:杀皇女,换阿史那隼。

      翌日朝会

      “禀陛下,臣迈,恐无力再对明昭公主教授,望陛下成全。” 谢钟毓躬身请辞道。

      苏沅倒也不挽留,“既然如此,朕会给你安排个安闲之处。修仪聪慧通汉礼,朕已命其迁居东宫,可任明昭公主侍读。”

      拓跋弘上前一步,当即反对,“陛下,胡女岂配教导皇女?”

      苏沅冷笑,眼神中多了份凌冽,“罢朝。”

      哼,朕倒要看看,谁能教出更毒的蛇?

      接连几日,大臣纷纷上书抗言。

      拓跋弘私下里不止一次找过苏沅,却终被苏沅以“朕心意已决”断然回绝。

      ……

      五日后

      拓跋弘与常侍奉苏沅之命护送沈庭初迁至东宫清心殿。

      东宫清心殿

      “殿下远道而来,想必不单单是为了羯族与大祈和亲修好一事吧?”

      “臣相何出此言?”

      “臣以为,沈修仪此行,还另有原因。”

      “哦?那臣相说说看,还有何原因?”沈庭初眼神轻挑,眼中却映出殿中插花的模样。

      此花为北疆匈奴进贡之物,年春正是采花时日,花开为并蒂,因工艺精巧复杂,制作干花往往需要工匠们花费一整年的时间。

      沈庭初殿上的这瓶插花,乃并蒂之上乘,并蒂雪莲的根系在瓶底纠缠如誓,不蔓不枝,香远益清而亭亭净植,与周公笔下的莲花别无二致。

      这瓶插花摆放在清心殿中,与沈庭初身上的那股气场莫名合得来。

      拓跋弘一时语塞,反问道:“殿下可是觉得这花美得很?”

      “是啊,高原雪莲,花开之素雅,何人不喜,何人不爱?”

      “臣以为,唯有鉴赏能力极佳之人方能真切感受到这并蒂之美,殿下如这并蒂,雅致的很。修仪奉陛下之命入东宫任皇女侍读,臣以为殿下日后必能得陛下宠爱,独孤后大行,日后大祈皇后之位,修仪是为最佳人选。”苏常侍谄媚道。

      苏常侍本是苏沅近臣,今日奉旨,与臣相拓跋弘一同护送沈庭初搬来东宫清心殿。苏常侍与拓跋弘平素往来甚少,皇帝近臣与朝中权臣,二人互相看不惯谁。

      沈庭初抚了抚花叶,笑道:“常侍大人言重了,本宫一介鄙人,自以为不能同这并蒂相比。”

      拓跋弘作揖道:“殿下谦虚了,老臣呆在陛下身边,常听陛下提起您,修仪殿下虽为外族公主,对我中原大祈的历史却颇为了解,诗书礼义无不精通,琴棋书画更是样样在行。陛下让殿下您去教导皇女,臣以为,实属英明。”

      呵,但愿真如你拓跋弘所言。

      答应他陪在皇女身边,对她来说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沈庭初不知道,她只是希望,如若能通过牺牲自己换取羯族的安宁,也算是为自己的子民们做了一份贡献,她这个和亲公主,也不算白当。

      侍读者,“试毒”也。

      迁来东宫的前一晚,苏沅微服秘密带沈庭初去大祈地牢里看望羯族俘虏,苏沅在她耳边小声道:“修仪每旬可来挑一人放生……若菀青安然无恙的话。”

      “陛下这是……不信臣妾吗?”沈庭初冷笑道。

      纵使未直视他的眼睛,沈庭初依旧能感受到苏沅如隼般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阿史那隼还在此处,朕已赐了他汉名,想必修仪也不想看着族人不好过吧。”

      “陛下究竟要臣妾怎么做?”

      苏沅冷哼道:“你的狼卫活着与否,取决于修仪的忠心。”

      乾明宫

      “这些都是何物?”

      “回陛下,这些都是沈修仪从北域带来的稀罕之物,臣听从修仪的命令,命人置物于此殿,不知陛下有何安排。”

      “都扔了吧。”

      “陛下三思啊!”

      苏沅把玩着案几上的玉玺,“于朕皆是无用之物,就都赏给后宫那些妃嫔吧。”

      “这……”

      “下去。”

      皇帝一言九鼎,侍从也不敢多言。

      沈庭初的这张脸,苏沅可不愿意给。

      两个月后,是一年一度的皇家祭祀活动。

      《大祈宗礼卷》:
      永盛二十年冬,帝诏免六礼,临轩遣使持节,备牲牢以告太庙。帝亲临祠所,车驾至夕牲之仪,然礼官奏仪注,帝不拜。诏问其故,太常博士对曰:旧典相承,天子祠庙,唯揖不拜。帝正色曰:宗庙之重,岂容简礼!此非致敬之道。遂整肃冕服,实拜稽首,礼毕还宫。

      后诏曰:朕承祖宗之绪,虔奉禋祀,岂可苟从故事而失诚敬?自今祠庙,天子皆亲拜,著为永制。于是改易旧章,礼官重定仪注,后世咸遵行之。

      祭祀当晚

      窸窸窣窣

      “何人在此?”

      沈庭初转身,故作镇定,“殿下有事吗?”

      “无事,倒是修仪,在此处作甚?” 她方才看到沈庭初将锦囊藏入东宫墙缝,于是将锦囊从缝中抽了出来,露出狡黠的神色,“这是何物?”

      锦囊中藏着羯文密信,是她同阿史那隼唯一的联系。不想今日秘密传信被苏菀青当场撞破。

      “韩邵,帮我将此物带给陛下。”

      “是”

      锦囊被上报给苏沅。

      第二日,二人被苏沅传唤召见。

      苏沅命苏菀青当着沈庭初的面烧毁密信,是夜,乾明宫烛光闪烁。

      “父皇说,修仪的字比我写得好呢。” 苏菀青对着沈庭初瘆笑道。

      “做的好,那就有劳菀青替朕代劳了。” 随即苏沅命人送来一根竹板,“苔刑二十。”

      苏菀青接过侍从递来的竹板,二十下,实实在在打在了沈庭初身上。

      苏沅见她昏了过去,便命苏菀青送她回宫。

      两人坐在马车上,怀中之人双眼紧闭,神色憔悴,如同一块破碎的美玉。

      ……

      苏菀青将沈庭初抱回清心殿,回到殿内,发现怀中之人好像醒了,“唔……”

      “修仪还好吗?我来替你上药。”

      “哐当,啪嗒啪嗒……”

      药瓶碎了一地。

      “嘶——”

      “殿下,您没事吧?”听到殿内声响,青衣赶紧从帘外走了进来。

      “没事,可能是刚才不小心划伤了,你先下去吧。”

      “是”

      她是故意的。

      待青衣彻底离开,苏菀青坐到沈庭初床榻边,扯开衣领看到先前自己抽打的鞭痕,“谁准他们动我的东西?”

      沈庭初反手掐住她的脖子,“他们?殿下做了什么,应该比我更清楚。” 苏菀青只感觉,沈庭初眼中的恨意仿佛要溢出来,“殿下最好记住,我首先是羯族的刀,其次才是您的侍读。”

      沈庭初的语气丝毫不留情,可是苏菀青看到,她的眼眸分明湿润了。

      “额……” 苏菀青被她掐着无法呼吸。她用手抓住沈庭初的手,试图挣脱沈庭初的控制。

      算了,她毕竟是杀不成的。想到这,沈庭初松了手。

      祭祀结束五日后,陛下于崇宁殿召开宫宴。

      后宫妃嫔和朝堂百官皆至。

      崇宁殿

      苏菀青和三皇子济桓来的甚早。她叫来一位婢女,在她耳边小声问:“此次宫宴,父王有邀请沈修仪吗?”

      “殿下恕罪,奴婢实在不知。”

      苏菀青抿了口酒,“知道了,你下去吧。”

      “好喝吗?” 济桓看着苏菀青一直在旁边喝酒,不免有些好奇苏菀青手中这爵酒的滋味。

      “入口绵甜,回甘醇正。”

      妃嫔和皇嗣相继落座。

      沈庭初也来了,两人的位置凑巧被安排在邻座。

      “敬诸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举酒共饮时,沈庭初误将蒲陶酒洒到了苏菀青的衣氅上。

      “哗啦”

      苏菀青素色的衣袍被染上了酒红,沈庭初借擦拭时耳语,“殿下最好祈祷我活得久些。”

      “叮铃铃、叮铃铃~”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小女子云裳,参见陛下。”

      “陛下,云裳愿献舞一曲。” 殿中这位穿着霓裳的曼妙女子对着苏沅行礼。

      女子戴一面纱,身着红色霓裳,体态瘦弱轻盈。

      “请舞一曲吧。” 公公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那么尖细。

      “是”

      “陛下,本宫愿献一曲。” 沈庭初坐在苏菀青旁边,苏菀青怎么也没想到她在苏沅面前这么勇敢。

      “好”

      “咚咚……镗镗……咚咚咚……”

      伴随着鼓声、箫声、笛声和古琴声,红衣女子翩翩起舞。

      唰———唰———

      烛光摇曳,映在剑上。云裳之舞,寒光四起。如此身姿柔弱之女子,却将剑与舞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剑舞奏乐处,燕飞翩跹。剑舞疾旋时,绡面纱被烛火燎落。

      沈庭初第一次看剑舞,是在崇宁殿。

      沙沙……

      嗯?她这是……要写诗吗?

      沈庭初坐在苏菀青旁边,纤纤素手拨弄琴弦,余光瞥见苏菀青提笔落字。

      行云流水,落笔如烟。

      “一曲响,狼烟长;刃出鞘,英魂散;龙鼓奏,兵戈亢;篆音鸣,友人赏;风卷旗扬,青丝染雪霜;醉饮月光,鬓角清辉凉;掷杯西望,易水苦寒凉;角弓张,却叹天下枉;碧落难返,旧日古人旁。”

      纸上如是写着。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斯死余悲。”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修仪方才所弹,是何曲?”苏沅见沈庭初抚琴,似是还未尽兴。

      “回陛下,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

      “哦,甚佳,来人,给二人赐酒。”

      侍者端来了一壶琉璃嵌金盛酒器,细看这盛酒器做工精致至极。

      沈庭初接过侍者手中的杯皿,只闻了闻,“陛下所赐,可是酃酒?”

      “殿下好眼力,方才这爵,取自尚武大将军先前所献。”王公公在一旁解释道。

      沈庭初的嘴角轻扬,轻轻抿了一口,“此酒备味滋和,而体色醇清,是为上乘。”

      殿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香,温过的酃酒,气味芬香馥郁。

      云裳弯腰拾起面纱,然后在韩邵的护送下离开了大殿。

      宫宴当晚

      “娘娘,明昭公主求见。”

      “你们都下去吧。”

      “是。”

      ……

      “沈修仪……你还好吗?” 苏菀青站在殿门内,尚未上前,“我为你寻来了母后的金疮药,那日是我冒犯,给你赔罪。”

      “修仪可是还在同我置气,不愿见我?” 苏菀青语气中带了一丝哭腔。

      帘内之人依然在榻上坐着不动。

      “哎——”苏菀青长叹一口气。

      既不愿见我,那便算了。

      “本宫未曾生过殿下的气,殿下进来便是。”

      “你的伤,严重否?” 沈庭初接过苏菀青递来的金疮药,“有青衣照料,无甚大碍。”

      “还疼吗?”

      “好多了。”

      沈庭初把玩着手中的药瓶,瓶身精致小巧,瓶底刻着独孤皇后的凤纹,“修仪觉得……我像她吗?”

      沈庭初愣怔,少女眉宇间颇有独孤皇后的影子。

      沈庭初拧开药瓶,闻了闻,“这金疮药殿下怕是送错了。”

      她的指尖抚过瓶底凤纹,突然将胭脂抹在苏菀青唇上,“殿下可知,独孤皇后用金疮药救人……” 殷红划过少女嘴角,“而您用胭脂杀人。” 笑容凝在她脸上,杂着几分诡异。

      苏菀青愕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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