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和亲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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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语：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诗经·大雅·卷阿》
“母妃说，凤凰该锁在金笼里—— ” 可若笼中关着两只，谁才是真正的囚徒？
永盛二年冬
邺城外下了很大的雪。
“陛下，瑞雪兆丰年。” 拓跋弘躬身道，“今岁五谷丰登，来年必是吉年。”
“哦？看来丞相对黍米之事甚是重视。既然如此，军队粮草一事便交由你拓跋弘负责。”
“臣遵旨。”
男人面如冠玉却眼含阴鸷，左颊有道旧疤，据传是幼时与兄长舞剑时所伤。
他站在铜雀台凭栏远眺，目光如隼。皇城素裹，皑雪没踝。已是隆冬，却能看到还有许多役夫在结冰的护城河上劳作。五年前，嫡长子苏翌突然暴毙，先皇年迈，大祈皇位只得交给苏沅继承。苏沅承先皇之位，改国号永盛，大赦天下。新帝继位后没多久，先皇升遐。
《邺都残简·永盛三年》载：
冬月羯使献贡马十二匹，夜嘶如哭。适明昭公主降生，帝赐金屑酒，使饮毕，忽七窍流血而亡。血沁太极殿阶，成羯文‘复仇’二字，内侍急以醋洗之，字迹反愈鲜明。
永盛三年冬
“咚咚咚。”
“进来。”
“禀陛下，殿下生了，是个女孩。陛下请随臣去。”
“娘娘，陛下来了。” 公公道。
苏沅摆手遣散侍从，“你们，都下去吧。”
“是。”
她鬓如刀裁，眉间一点朱砂，据传是当年饮鸩未死留下的痕。产后失血使她面色憔悴，偏那朱砂愈发殷红。
独孤清猗，大祈皇后，鲜卑慕容氏女。永盛元年，为结鲜卑与大祈秦晋之好，嫁入邺都。
“你怎么来了？” 女人躺在床上，语气微弱。
“皇后临蓐在即，犹自抱病披览奏疏，朕心甚慰。”案上批阅的奏疏，是他看不懂的鲜卑文。
“陛下当心着凉。” 独孤清猗的声音混着药香飘来。
苏沅指尖划过她未碰的汤药：“梓童连敷衍朕……都不愿了？”
苏沅坐榻边，“皇后可是在怨朕？”
“陛下日理万机，无暇顾念后宫，本是常理，臣妾岂敢有怨？”
“朕今夜宿在此处可好？只在偏殿小憩，不扰梓童安眠。” 说罢，转身步出殿外，低声吩咐内侍：“备些安神的汤药来。”
“陛下，妾身产后体虚，恐难侍奉。陛下若今夜留宿，明日朝堂上怕是要多几道弹劾妾身的折子了。”
“也罢，梓童且安心休养。皇嗣之名，待朕与礼部拟毕，择定后自会遣人送来。”
“谢陛下。”
自大婚之夜后，陛下便鲜少踏足椒房殿。
他知晓独孤清猗不喜自己，便也不愿扰她清净，只每隔些时日，命人送来奇珍异宝、异邦养颜之物，以示恩宠。
后宫诸妃皆知——陛下虽不常至，却独厚中宫。
此事，天下皆知。
《永盛十八年·羯庭和亲考》：
羯使献马五十匹、白狼皮二十张，请开边市。帝赐锦帛五百段，羯使伏地泣曰：愿献公主，求五城为聘。臣相拓跋弘叱曰：胡女非我族类，岂敢纳之！帝笑曰：朕闻羯女善弓马，可充掖庭教习。遂划幽州五城予羯。永盛十九年，纳尔朱那月，赐名沈庭初，号曰沈修仪。
是夜，彗星袭月，太史令奏：女主星入紫微，恐有萧墙之祸。帝掷奏章于炉：腐儒妄言！
“吁——”
“大单于，越过前面的那片草原就快到邺都了。您，不必再送了。” 侍卫道，“公主有我们护着，您放心，路上不会有事的。”
马车帘子掀起一角，公主探出头来，“爹，您回去吧。” 浓密的睫毛下，一颗晶莹的泪趁公主不注意滚落到衣褶中。
公主此行，由大单于一路护送，现在，父女二人不得不分别了。
“部帅，我们该走了。” 身旁的一位将领说道。
大单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递给尔朱那月一支骨哨， “若遇死局，吹响它。照顾好自己，爹爹走了。” 男人用手试去眼角的泪水，跟随部帅戎马半生，侍卫也是第一次见他落泪。
“驾”
尔朱那月以羯礼割指染红骨哨，目送一行人离开。血珠渗入雕刻的狼图腾中，衬得图腾颜色更加殷红。
……
十日前
“父亲，我愿意去当和亲公主。”
“你真的，想好了吗？”
“尔朱想好了，为了部落，我愿意做出这样的牺牲。”
“哎，那好吧，十日之后，我送你。” 男人解下腰间鎏金匕首塞入她手中：“此刃淬过蛇毒，可见血封喉，若事不可为……莫辱羯族之名。”
一入宫门深似海，此次入宫，怕是永不能再见，惟愿爹爹和娘亲，平安健康。
想到这，鼻子一阵酸楚，尔朱那月吸了吸鼻子，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
马车轮发出轱辘轱辘的声音，带着一行人，一车的嫁妆，缓缓驶向前面那片广袤的草原。
今年，尔朱那月二十岁了，女子在她这个年纪，大多早已被父母许配婚嫁，母亲因为疼爱自己，一直不忍心让她嫁给别的男子。这次和亲，单于想用羯族最美丽的公主与中原的大祈重修旧好。羯族和大祈比起来，国土面积不到大祈方域的十分之一，人口也远远不及大祈。
此次和亲，意义重大。
永盛十九年
腊月初三
“公主，我们到了。”阿史那隼走过来，扶着公主下车，旁边的侍从也连忙过来搀扶。
他们一行人在城门候了半个时辰，终于，接应的人来了，是个公公。
男人缓步走到尔朱那月身前，“你就是羯族的那个公主？” 语音尖细，不是疑问倒像是质问之词。
尔朱那月与他四目相对，并未回答他。
“是个美人儿。来人呐，送公主入宫。”
“慢着，这公主可是我们羯族的，岂是你说带就带走的？” 阿史那隼横在两人中间，“臣是公主的贴身侍卫，若是入宫，请让臣随公主一起。”
“呵，果然是蛮夷之地的鄙人，宫里的规矩看来是要改天教教你。”
“来人呐，把他带下去！”
“是。” 身旁几个侍卫一下子便把阿史那隼放倒压在地上。
尔朱那月正要上前阻拦，被身旁侍女拦住。
“公主不必担心，我……”还没等阿史那隼说完，他就被人堵上了嘴。
“公主请上马车。”
似是过了半个时辰，尔朱那月被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喏，这就是你今晚的住处。”
“你们几个，跟着这位女官，剩下的，随我来。”
“是。”
同尔朱那月进宫的，只有几位贴身侍女，而现在，全换成了汉人。
这是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脸庞。
王公公好像看出了她心中的狐疑，“这是掖庭，殿下先暂居于此。婚期由礼官与陛下择定好良辰吉日后再举行，陛下说公主进宫得先学规矩，再谈侍寝。”
“公公，殿内还需要增添些木炭吗？” 侍女小声道，“陛下先前赐的这些炭火还在库房。”
“胡女耐寒，想必用不着这些了。”
尔朱那月坐在榻上，并未听清两人的交谈。
这皇宫，可能我一辈子也出不去了吧，惟愿爹娘不要有事，他们平安，这辈子，我也放心了……
腊月初四
“何人在此处爬墙？”
邺都宫城，夯土板筑，墙高三丈五尺。
“你又是何人？”
“明昭公主？” 男人回过神来，又仔细瞧了那人一眼。腰间的羊脂白玉暴露了她的身份。
苏菀青，小字“阿鸾”，及笄后赐号“明昭”，史称明昭公主，其腰间挂一羊脂白玉，为苏沅所赐，品相极佳，价值连城。
“正是。大人可曾有事？” 苏菀青顺着绳子爬了下来，不慌不忙地拍拍身上蹭上的雪。
待她准备正眼瞅见这位大人，男人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铁青，“你给我过来！”
太傅？怎么是他？
谢钟毓袖中藏一根戒尺，见苏菀青走过来，趁其不备就是一尺。
“啪”
“哎呦，太傅，不是说了不体罚了嘛？”
“哼，叫你不长记性！”
“太傅，太傅~原谅我，我再也不敢了。”
“啪”
好疼。
谢钟毓这次是真的下了狠手，被他打过的地方，苏菀青觉得有辣辣的疼痛感。
“皇嗣私越宫墙徒三年，你这分明是逾制。殿下可想清楚，要么在东宫偏殿前罚跪三个时辰，要么老身带殿下去陛下那里请罪。”
“就不能都不选吗？太傅。”
对面显然丝毫不愿让步。
“那好吧，我就罚跪三个时辰好了。”
“还不快去。”
苏菀青垂着头，刚才爬上城墙的满脸风光一时间荡然无存。
“知道了。”
还好，母后和父王不知道这件事，不然，我又要给母后丢脸了。
……
“哎呦，这是哪个小皇子啊，在这长跪不起的，是不是又是来找我们殿下的呀？” 旁边走来了个皇子，看着地上跪着个人，戏谑问道。
她抬起头，眼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三皇子济桓。
“三哥，你怎么来了？”
“菀青，怎么是你？” 济桓一脸惊讶，他原以为东宫门前长跪不起的这位皇子是来找小妹苏菀青的。
“我……犯错了，太傅说让我在这跪三个时辰再来接我。” 苏菀青答道。
“又是去哪顽皮了？” 见她一脸囧相，济桓便不打算继续问下去，随即解下身上的那件狐裘套在苏菀青身上，“天凉，你注意保暖。”
“三哥，你不是在内殿吗，怎么来东宫了？”
“哦，最近宫内事务比较清闲，就来这晃晃。” 济桓神秘兮兮地在苏菀青耳边，小声道，“对了，最近，你听说了嘛，羯族那边有位公主来大祁了，说是来和亲的。”
“啊？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哎，父王就是把你保护得太好了。话说，这消息传了都有一个多月了吧。”
苏菀青抿了抿嘴，“这样啊。”
苏菀青幼时随母后至掖庭，见独孤清猗将一匣明珠分赐废妃：“尔等父兄皆已流放岭南，这些……算作路费。”
想到往事，她不禁内心感慨万千。得不到陛下的宠爱，在这深宫里，恐怕是要在这掖庭待一辈子了。苏菀青同情掖庭女子的遭遇，可，到底自己不是皇上，不然，那些后宫里的妃嫔，便可以不要了，还那些女子一个自由，让她们去宫外找寻属于自己的幸福。
济桓俯下身，“小妹，你说，太傅让你跪三个时辰，你就真的甘心一直跪在此处啊？”
“那不然呢，谢太傅若是时辰已到，来查我的岗，没发现我，估计呢，他老人家又要上母后那边告状去了，说啊，小女顽劣不化，孺子，不可教也~” 苏菀青模仿着谢钟毓的语气，摸了摸那不存在的胡子。
“你学的倒是有模有样的。” 济桓捂嘴笑道，“想当年，太傅教我的时候，还没这么狠心……不过，严加管教，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三时辰后
“殿下可是知错了？”
“嗯，再也不敢了。”
三个时辰的罚跪，她只觉双膝像灌了铅般无力。
“天色不早，殿下早时回去歇息吧。”
“对了，这个拿着。” 谢钟毓从怀中掏出一暖炉，“娘娘给的。” 暖炉刻有精细的凤纹装饰，确是独孤皇后之物。
谢钟毓先行离开，只留苏菀青一人独自跪在雪地，于时漫天飞雪，片片雪花落在狐裘上，仿佛已与狐裘融为一体。
苏菀青有些头晕，怕是偏殿前长跪所致，意欲去寻些吃食。
御膳房好像在……可以从偏殿后方的一条小路直接横穿过去。她努力回忆起宫中那些曾去过的地方。
……
“庖厨今日可有留点剩饭剩菜？” 她逮住一位宫女问。
“殿下怕是走错了地，这里是掖庭，御膳房在东宫北门西侧。” 宫女怯生生道。
“哦，多谢。对了，心莲还在掖庭吗？我想见见她。”
“殿下随我来。”
宫女拿着宫灯，两人穿过一条条窄巷，“掖庭最近来了位公主，心莲就在殿内。”
“殿下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
“———” 她想着找个借口，却不想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殿下可是饿了？”
“嗯，被太傅罚跪了三个时辰，本来想着去御膳房，不小心走错路了。”
“殿下在此处稍息片刻，我去命人去给您做点膳食。来，殿下尝尝这个蒲桃先垫垫肚子。”
是刚才她趁和自己讲话的间隙给自己剥的。
蒲桃晶莹剔透，果肉饱满多汁，尽管苏菀青吃过蒲桃，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甜的。
“好吃呢，心莲你真好。”
“心莲，她是？” 尔朱那月从帘后走出来，又见一陌生的面孔。
“是明昭公主殿下。奴婢幼时来到掖庭，是殿下救了奴婢。”
苏菀青抬头，眼前的女人高挑纤细，尔朱那月披散着长发，穿着一件丝绸轻衣，身材却凹凸有致。深邃的五官，白皙的肌肤宛如凝脂凝膏，螓首蛾眉。与中原女子长相大相径庭。
她是？
“心莲，本宫乏了，先睡下了，雪夜不便行走，你稍后马车送殿下回宫。”
“是。” 说罢给尔朱那月呈上手炉，“殿下注意保暖。”
心莲跪呈手炉时，苏菀青瞥见袖口露出腕间赤绳，掖庭有一旧俗，女子若慕他人，便取寝衣线缠腕。苏菀青忽然想起，去年冬衣确少了一缕金线。
……
“殿下，奴婢送您回去。”
“有劳了。” 苏菀青从荷包里面掏出一块金元宝，递给她，又悄悄在她耳边道：“这个你收下，小小报酬。”
“来日再去嬷嬷那购置件新衣裳吧。”
邺城每年冬天都十分难熬。对于她这个小小掖庭侍女来说，这块元宝，足以为自己在嬷嬷那里购置一件上好的冬衣。
“殿下。” 下车前，她叫住了她。
“何事？”
“无论今后殿下在何处，心莲的心永远与殿下同在。”
苏菀青笑了笑，“回去吧。” 转身跨步迈入东宫大门。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和亲公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