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6、祸起长安（三十三） ...
-
这日中午，东市的一品仙居二楼最大的单间被人包下，珍馐美味流水一般地送上了桌。
上菜的伙计每次进来，都忍不住多停留一会儿，倒不是为了偷懒，实在是这桌客人中的俊男美女太多了，教人挪不开眼。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前来赴宴的众人，就算之前不认识的，现在也都熟了，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谈天说地，好不热闹。
叶檀清专为净衍点了几道斋菜，这位释门大师吃得心满意足，正跟颇具经商天赋的红豆姑娘交流生财之道。汇香苑每天来往众多，难免会偶尔招惹邪祟，净衍盘算着能不能请红豆帮忙打听，让明觉宗承下这驱邪祷祝的活计，不为挣多少钱，只为借汇香苑的众人之口给明觉宗打出个响亮的名声。
周少朴在一旁都听呆了，同样是落魄宗门，怎么人家就能想出这么绝的振兴之法，而自己和兄长就只能靠打工度日，好好的简阳派，混到今日，连山门都被烧光了，只剩自己一个连络水之术都使不灵光的光杆掌门。
林墨一见人多就紧张，早早就化回了原形。叶檀清单给他把每样菜肴都拨出一份来，吃饱喝足，就在周少朴的椅子底下趴成一摊毛饼，听着大伙说话。叶公子跟自己说了，多听才能早点学会人言，听公子的，准没错。
猝不及防，林墨四脚离地，被一个可恶的人举起来晃了又晃，晃得耳朵都飞起来了。
“小汪汪！不对，是林墨。”岚歌兴奋地团弄着怀里的毛球，“快化个人形给小爷看看。”
酡娅性子冷淡，身边却凑了叶汐儿和岚歌这样一对活宝。
叶汐儿难得见着一个优雅冷艳的妖族姐姐，亲切得不行，叽叽喳喳地夸酡娅的舞跳得好，还让酡娅看看自己有没有学舞的天分。
酡娅有些心不在焉，方才周少朴找到了自己，将那枚残破的鼍龙卵壳还给了自己，梗着脖子不自然地说了声谢谢。她暗自摩挲着袖中粗粝的卵壳，轻声和着叶汐儿，眼神不知望向何方。
岚歌抱着缩成一团的林墨凑了过来，正听见叶汐儿要学舞，哈哈一声坏笑，说得了吧，你这么小的个子，站在鼓上要是不蹦起来别人都看不着你。
气得叶汐儿叉着腰骂他臭猫，追着岚歌抬手就要打，迎来岚歌举着林墨的爪子还击。
诸葛飞羽和席间诸人都不大相熟，他又是个腼腆性子，叶姑娘跑去和她其他的朋友说话了，他只得闷头吃东西。幸好玄昱见他窘迫，过来陪他聊起了天。
玄昱这人，对着比自己年纪小的人，身上总能冒出些兄长般的可靠。他前些年四处游历，足迹几乎踏遍了中原和西北，此时正好听这位箭神谷的二公子聊一聊东北方向的风物。与他聊了会子，诸葛飞羽便不拘谨了，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叶檀清一直惦记着白慕的病，虽已听岚歌说他大好了，今日见面，还是关切地凑过来，毕竟在汇香苑白先生可没少照顾自己。正巧白慕和王不行挨着坐，两个怪病人跟一个怪医师聊得热火朝天。
见白慕已经无恙，叶檀清转头问了王不行一个好奇了许久的问题：“王大夫，你那招牌上为何要自称巫医呢？”
“嘿嘿。”王不行得意地捋了捋胡子，滋溜喝了一口小酒，“老夫自年轻时便立志将魂灵之术与医术合二为一，是以除了治病救人，涉及神魂之说的研究也做了不少。”说完，大小眼得意地瞟了眼白慕。
白慕久患咳疾，不宜沾酒，叶檀清给他叫了壶香茶，此时正端着茶杯啜饮，闻言，放下杯子将两只手举到面前，淡然道：“这双手上附了我两魄，是以那日你我才能脱困。”
那日双手离体的景象已经给了叶檀清极大的震撼，此时闻言，更是惊得他合不拢嘴：“魄？所以后来才要凝魄吗？”
“不错，”王不行拈了枚红豆带来的花生丢进嘴里，边嚼边道，“人有三魂七魄，主神魂之稳，若御之得法，或可领悟妙用。”
“我还以为三魂七魄只是道家的一个传说呢，没想到竟然可以剥离出来。”叶檀清也抓了把花生，惊讶地感叹道。
“我原先也不知，”白慕低低咳了两声，接着道，“直到三年前，我失了双手，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他和陆大师，才有了这一双手，得以重回汇香苑。”
“陆大师？”叶檀清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怪人。
“哈哈，那小子年纪不大，却比老夫的想法更疯，”王不行回想起那段疯狂的日子，颇为怀念那个志同道合的小友，“他做得了手，老夫再助白慕将两魄抽离，附在手上。我们仨日夜推演，试了一个来月，结果居然成了！”
“陆九枢？”叶檀清不确定地询问道。
“对对对，就是他！”王不行一拍大腿，“你认识他？他现在在哪呢？”
果真是他，叶檀清不禁失笑，怪不得他不到长安来，敢情是来过了，便答道：“他现在恐怕正在海边晒太阳吧。”
“等他再来长安，叫他给你做一双新的。”王不行对白慕道。
见叶檀清好奇的眼神，白慕耐心地解释道：“当时做得太过匆忙，这双手用多了便魂魄不稳，需要每天以固灵凝魄的药汁浸泡，才能灵活随心。”
“那方子里的几味主药一个比一个贵，他这几年花的钱，可比这双手贵多了。”王不行已然有些醉了，迷瞪着眼睛道，“回头等那姓陆的来，叫他赔钱！退货！重做！”
白慕淡笑，不在意地摇摇头，能再抚琴已是天大的造化了，花费几何无关紧要。
叶檀清暗暗点头，心道，若是自己以后能得了陆大师的消息，定要请他再来一趟长安城。
“叶公子，能否借你的长明火一观？”酡娅叫住了叶檀清，柔声问道。
叶檀清从钱袋里掏啊掏，在一堆小玩意儿里，把那枚在地下水道给了二人温暖的琉璃珠子放在了酡娅的手心。
红豆拉着叶汐儿，两个小姑娘年岁相仿，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说着有趣的事儿，轻快的笑声银铃般悦耳。
净衍对着沮丧的周少朴笑眯眯地分享自己振兴宗门的计划。
林墨总算是摆脱了岚歌的魔爪，趴在周少朴的椅子底下累得睡着了。
白慕和酡娅二人都不是善谈之人，在汇香苑里几年也没说过超三句话，不过二人本都是妖族，又都是音律大家，交流起舞乐来格外投机。
王不行喝酒喝得太多，靠在椅背上小憩，嘴里还传出响亮的鼾声。
玄昱见众人已经酒足饭饱，便离了席，打算下楼叫几壶茶来。
诸葛飞羽给自己鼓了鼓劲，抬腿朝着叶汐儿走去。
却见一道青色的身影从自己眼前闪过，叶檀清举了双筷子抢先坐到了师妹的身边，笑嘻嘻地听着她和红豆聊天，也不插话，若无其事地拣着桌上的好吃的夹起来吃。
诸葛飞羽脚步一滞，见无人注意到自己，抿了抿嘴又坐下了。
“阿清。”叶檀清一回头，是岚歌，在阳台上正冲着自己勾手。
叶檀清警惕地瞧了一眼端坐在桌旁的诸葛飞羽，起身上了阳台。这客房环境极好，不但房内布局典雅，出来站在阳台上，正对着后园的一片山水景致，格外赏心悦目。
习习微风吹过，二人凭栏而立，一个衣袂飘飘一派风流，一个长发高束清新爽利。岚歌刚要开口，就看见叶檀清一双眼睛瞟到趁虚而入的诸葛飞羽，眼瞅着就要折回去捣乱，赶忙拿手中的折扇冲着叶檀清的头不轻不重地来了一下。
“啪！”
叶檀清摸着头上被打的地方，委屈地看着好友：“你干什么？”
“你怎么这样烦人？”
“明明是他烦人好不好，说是出来办货，我看都是那个于管家在操心，整日也不见他干什么正经事，成天跟着我们。”
岚歌看着眼前这个情窍未开的小傻子，无奈地摇着折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懂不懂？”说完，恨铁不成钢地对着他一下一下地眨着眼。
叶檀清呆愣愣地看了岚歌半天，才恍然大悟，不可思议道：“他他他，他喜欢汐儿？”
叶檀清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天诸葛飞羽这样奇怪，一想那日王不行啐自己的时候，神色也跟方才岚歌一般，看来他们都看出来了，怎么只有自己这个当师哥的不知道呢？思绪一时间有些混乱，盘腿坐在地上抱起了头，把高束的长发都揉乱了几分。
岚歌也蹲下了身，手中折扇宽慰地给他扇着风：“不过依我看，你那宝贝师妹恐怕和你一样傻，压根没想过喜欢不喜欢，只当诸葛公子是个好朋友呢。”
见叶檀清依旧又是惊讶又是困惑，岚歌好笑地拿手肘怼了怼他：“你呢？不会还没喜欢过人吧？”
“就是那种一会儿不见心里就惦念得不行，见她笑自己就开心，见她哭自己的心都要碎了，恨不得自己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一股脑儿地捧到她面前的那种喜欢。”
喜欢？叶檀清抬起头看着天，仔细想了想，他喜欢很多人，家主，师父，四哥，叶氏姐妹，球球，雒鸣洲上的小狐狸们，眼前的岚歌和在长安认识的其他好朋友，哦，还有玄昱，可是像岚歌说的那种喜欢，好像还没有。
阳光洒在叶檀清俊美的脸上，衬得他格外迷茫。岚歌看着只觉好笑，忽然又想起一桩有意思的事，开口问道：“那日远远见你对着萧二公子拱火，你是萧氏的人？”
叶檀清也不瞒他，点头道：“嗯，不过我只是个小小的表亲，算不得真正的萧家人。”
岚歌倒不意外，笑道：“也是，要不然也不会任你沦落风尘嘛。”
叶檀清的耳根微微发红，强辩道：“那是意外，意外。”
“对了，”岚歌转了转眼珠，“那萧二公子呢？是你什么人？”
“什么人？仇人！”叶檀清对萧艺玦没有半点好感，闻言刻薄道。
“正经点儿。”岚歌一听更来了精神，故意卖个关子，打算透个此人的秘密给他听。
叶檀清无父无母，又因着身上的怪病，修为不高，从小到大在鹿影宫没少挨欺负，自己受过的伤里，有一半都是萧艺玦带人打的。
“哼，整个鹿影宫里，骂我骂得最凶，打我打得最狠的就是他。更有甚者，有一回他得了匹戾狼，说是要试试它的牙利不利，居然放它追着我来咬，把我的腿差点咬断了，不是仇人是什么。”叶檀清回想起从前的事，心中无限委屈，见岚歌还盯着自己，只好不情不愿道，“真要论亲缘的话，他算是我的二表哥。”
“二表哥……那他有几个表弟？”岚歌心下一沉，着急地问。
叶檀清仔细地想了想：“应该就我一个吧，怎么了？”
岚歌重重地靠在栏杆上，本来是想说个趣事给小傻子解闷，结果怎么好像猜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伶牙俐齿的猫妖张了几次嘴，难得地不知怎么开口，末了深吸了一口气，拍着叶檀清的肩膀，看着那双澄净的眼睛，语重心长：“阿清，千万听我的，以后一定要离你这个二表哥远远的。”
“嗯。”岚歌难得如此郑重，叶檀清虽不明所以，还是乖乖地答应了。反正自己早把萧艺玦得罪透了，自然不会跑去找不痛快。
“岚歌！”红豆招手叫岚歌过去，这次瑶池仙会红豆在岚歌身上押了重注，狠狠赚了一笔，对他好感倍增，又听说他跟几位掌事关系格外好，想要他帮忙牵线方才净衍大师说的合作。
叶檀清坐在阳台上，打开一个纸包，是红豆特意为自己做的桂花茯苓糕，拿了一块放在口中，就着清新的甜香，看着屋内交谈甚欢的众人，不知不觉间笑容溢了满脸。虽说江湖险恶，可妙人也多。想不到自己初涉江湖，就在一番因缘际会之下交到这么多朋友，真是开心。
“江谕！”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从楼下的花园中传来，引得叶檀清好奇地探出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