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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二)在躲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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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说我和月岛萤每天像地下组织碰面。
我说您没觉得我们像在做贼,我真是谢天谢地了。
我和妈妈说,今天我成功加入学校的乐队了。妈妈声音酸了一下,我安慰她,这只能证明我厉害,走不一样的路也能走通。
毕竟当初学吉他是想要从头学乐理,也没想过最后为了组乐队居然会重拾这门手艺。
德井前辈是鼓手,山上前辈是贝斯手,小泉是主唱,橘是键盘手,最后加上我。
“你有和他们说……”
“当然,如果磨合成功,以后演出,说不定也能帮忙唱两句。而且,得亏妈妈帮我调养,我现在恢复得很好哦!”
妈妈眼泪汪汪的,害我没忍住也跟着掉了会儿眼泪。我还哭着呢,我妈突然暂停了:“忘了告诉你,晚点萤那孩子过来,今天就不用出去散步了,正好咱们在家开个派对。”
鼻涕挂在鼻尖,我满脸呆滞:“妈?你怎么不说把月岛叔叔和阿姨都叫过来啊。”
“那不是怕你不自在嘛!”
原来你知道啊……
我皱着脸回到房间,发消息问月岛萤来我家做什么,但没想到他很久都没回。
我又发了个一个问号。
估摸着时间可能他洗澡去了吧,我也开始做自己的事,戴着耳机听音乐,顺带收拾房间。过了好一阵子,我余光里突然见到一个好大的身影,被吓了好大一跳。
……我特别心虚,我偷偷跟月岛萤买了同款耳机。
“为什么不做主唱?”
显然,我哼歌被他听见了。
他居然没像第一次听我弹吉他的时候那样讽刺我,反倒说试一试吧,如果是这个水平,说不定回来的时候哭得不会太惨。
我比谁都更清楚这个事实,但我不太想聊,所以转移了话题。
我:“我先别说风凉话了,你们队输了吧。”我在电视上看了转播,这场比赛乌野输给了我们学校,我故意提这个吸引他的注意力。
月岛萤问:“你不是不看我比赛?”
他这么说我就要生气了,我张口大骂:“月岛萤!是你不让我看的!”
帅气的脸愣了一下,又把话题转了回来:“怎么骂人都破音?”
可能是老天注定我要在这里向月岛萤陈述往事,我挺想以一换一,问问他为什么对“社团活动”如此悲观,可实在是破坏气氛,所以我先说了原因。
“以前发声方式不对,声带出问题了。”我房间可以看到月亮,月光被不规整的玻璃拆得碎碎的,“我初中的时候也组过乐队,可是不会有人想要我这样的主唱的。”
“声带问题……会怎么样?”
“会沙哑、破音,会清晰地听着自己跑调,练久了还可能会失声,不过我在改了,还可以做手术,会变好的——喔,虽然也会复发。”
我笑得很轻松,但月岛萤叫我别假笑了,真的丑死了。
“也没有那么难,我小时候其实也学过吉他,那时候总被老师夸哦。”
月岛萤难以置信:“那那天……”
“太久没弹了,指尖上的茧子都没了。按下去很疼,练久了根本按不住弦。你懂的吧?萤。”
我拉过他的手来,肉眼可见也有和我同样的痕迹。我把手覆了上去,用指尖的茧去碰他的手掌。
“喂——”月岛萤把手收了回去,收回前手指蜷缩,像在忍耐着什么。
“轮到你了,阿月哥哥,你明明也很认真地在打球,你也很喜欢排球对不对?”
“没有。”
“你不让我去看,是怕输,还是怕场上的你,不能满足我对你的期待?”
“……没有。”
“那你刚才在躲什么?”
我的手腕被攥过去,倾倒的重心令我倒在一个清瘦但稳当的胸膛,他把我固定在怀里,体温从背后传递给我。刚才被我冒犯的大手滑过我的掌心,五指扣住我的。
“你。”
*
“然后呢?”
“我跑了。”
亲友眯着眼睛,一副早知今日的模样,微笑着讽刺我:“你不是说他不喜欢你吗?”
“我原话不是这么说的吧!”
逃避是人的本能,我逃避月岛萤突如其来的亲昵,逃避亲友追问答案的话题。
月岛萤喜欢我吗……我其实没想过这个问题。当时的动作太过于流畅而理所当然,以至于我牢记着自己才是挑衅的那一方,那动作轻如蝉翼,抚过他掌心时,他有察觉我的颤抖和心慌么?
我的手被他圈禁以后,我一会儿断片似的想不起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对话,一会儿又像电影重映般帧帧闪回而过。可能是我始终心不在焉,心跳扑通,一声比一声剧烈?
“阿月哥哥,这是在制服我吗?”
“你怎么不敢想点别的?”
“那我问了……是喜欢我吗?”
月岛萤薄唇轻启:“没有。”我抬头一看他竟然在笑。
一颗悬着的心落回了地上。他要是说有,那可真的要大事不妙了。我问的时候冲动,没有多加思考,回过神才意识到手还被他扣着,甚至按在墙上。十指交缠的动作太暧昧,他还握着我的手动来动去,过一会儿松开点,用自己的手指去碰我的茧子,害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可我总觉得他也在逃避着什么。无关于我和他之间是否存在超出界限的感情,而是他自己的困惑。
这很快被我抛之脑后,因为月岛萤越凑越近,甚至好像要摘眼镜了,我被吓得够呛,挣了一下没挣脱,只能慌乱把头往斜角低。
我低头才看见自己空着的手将他的衬衫攥得乱七八糟,而我本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伸出的魔爪。
月岛萤没理会皱巴巴的衣角,问我在怕什么。我背后的墙有点儿凉,可我们相握着的那只手烫得要命,我差点要忍不住求他放开对我的禁锢,一转过来就被他的眼睛吸进了深渊。
我没说话,侧过脸躲开他特地低头来和我对视的眼睛,呼吸急促。我缓了很久,然后艰难又疑惑地问他:“不是说没有……?”
不是说没有喜欢我吗?
“这你也信。”
啊?
我仓皇推开他,手指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扭头就往外跑。
没走几步那双长腿追上我,抓着我的衣领让我停下,无奈至极:“这是你家,你要跑去哪儿……”
他扶了扶眼镜:“我走。”
*
很久之前,月岛萤给我泼过凉水。说五个人完全不同的人组合在一起,一定会闹矛盾的。他说,一定。
我说人和人交际,不可能没有矛盾,我觉得目标一致的话,总能解决的。
“那要是目标不一致呢?”
我在这句话里依稀窥探到了月岛萤的想法,难道他在队里是“目标不一致”的那一员?我依然乐观,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
很偶尔的情况下德井前辈的鼓槌会飞出去,更极端的是有次意外砸中了话筒;主唱小泉会因为顾着弹吉他而忘词,疯狂眼神示意我上solo,被德井前辈喊停;键盘手橘倒是没什么演出问题,只是三天两头迟到,进门的时候面前时常会飞过来一根鼓槌;当然还有我,忘带拨片是小事,练习室里一堆,但弹错就会被所有人一起凝视。
山上前辈说她倒还好,自嘲贝斯弹错了没人听得出来。我说不要讲贝斯冷笑话了,刚才那段第三节刚进去的第二个音就错了,结果被她扑上来掐着我的脸叫我叛徒。
“我们什么时候成一伙的了?要我也是和小泉一伙啊,我们俩都弹吉他。”
山上前辈气鼓鼓地坐下来,有点苦闷地问,这样下去,我们的演出可怎么办呢?
德井前辈像个定海神针,他说先练,别的事情先不要考虑。
但矛盾依然在德井前辈提出做原创歌曲的时候激烈爆发了。谁写词、谁写曲,歌曲的好坏在每个人耳中不一致,很难得出一个统一的答案。
好不容易我的曲子被选上了,小泉却发出哀嚎:“你确定这个音域是我能唱的?”试了一下,果然唱劈了,我的歌被“雪藏”。
后来橘拿了个很漂亮的曲子出来,大家一致叫好。这回却依然有问题,歌写了一半,副歌最后一句的调子始终定不下来,满腔热血又被做成了凉拌菜。
我推着车回家,在家门口遇到月岛萤,已经精疲力尽。
“萤,你们队人更多吧,如果有矛盾,怎么解决?”
“这是你一个队员该考虑的事吗,调解关系,那是队长的责任。”
“发现了!”我一直觉得违和的地方被我找到,“你为什么在团队里却总是一副……局外人独善其身的样子?”
“没有。”
“那你是不是经常和人吵架?”
“怎么可能?”
一看就是撒谎啊撒谎,不诚实的小孩会长长鼻子的。我叫他“匹诺萤”。他没明说,但我觉得他在心里骂我蠢。
“你呢,有觉得走上的这条路是你想要的吗?”
“还不清晰,但我觉得,再走几步,我会有答案的。”
月岛萤倚着花坛,突然说道:“想起了我朋友。”
“朋友怎么了?”
“和你相似,为了走这条路,选择了和常人不一样的实现方法。又或者说,不管用什么方法,非要做出点成就来……都比我有野心。”
“我是无奈之举,只能这么做好吗?”
“在那种被天才包围的地方,他的做法又怎么不是另辟蹊径呢?”
“那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天才,或者你不是天才呢。”
“别傻了,我怎么可能是天才?”月岛萤咧嘴笑了,而我只是认真地望着他和他身后的月亮。他很聪明,没人能替他权衡他心里的天平,但我总觉得有一天他会冲破他的枷锁,对我说“不是天才又怎么样呢?”
“倒是你,恋。”月岛萤低头看我,“我觉得,你和山口找到的路,应该是对的。”
“萤不也一路走着吗?”
“嘴甜也没用,我又不是那种说两句就会有冲劲的人。”
“但我是哦,阿月哥哥夸我了,我会很开心地继续往前冲!”
“喂——”
我的影子在月光和路灯下摇头晃脑地前行着,月岛萤走在我身旁,身影拉出长长的一道。我们的前路通往的,明明是同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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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岛萤去了东京一段时间。
好像是合宿,我没详细问,他也没详细说。我们两个不是会事无巨细分享的人,毕竟都有自己的生活。
我们要演出了。橘三个月没迟到了,但小泉变成经常迟到的人,甚至还经常不打招呼就不来。
这段时间的练习强度大到让我的身体陷入从未有过的疲惫,甚至第一次开始怀疑我到底能不能胜任“吉他手”的这个角色。
我给月岛萤发信息,问他第一次上场正式比赛的时候在想什么?然后我突然意识到,在竞争激烈的体育竞技里,月岛萤居然一年级就可以当正选了?
这家伙天天说着些什么“不能和天才比”的蠢话骗我同情,实际上自己就已经走在好多人的前面了。骗子、骗子,大骗子!
“我在东京应该没办法惹你生气吧?”
“就是怪你!”
怪他在我最需要一个拥抱的时候居然不在我身边。现在已经很晚了,我问他训练结束没,他说是,我就拨了电话。
我早就想给他打电话了,但我一直没有下定决心。有事就找月岛萤倾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我的习惯,也许是从小养成的,以至于我把这当成了本能。
我说指尖都是茧子,手软得握不住笔,肩膀也酸得不行,在电话里被月岛萤笑了。
我又问,难道运动不会受伤吗?
月岛萤说:“当然会,你是傻子吗?”
“那你怎么从来不和我说受伤的事情?”
“我难道哭着向你喊疼吗,妹妹?”
……我怔住了,整整五秒钟。
“萤你还是不要这样叫我了,好恶心。”
我对他胡乱说了一通有的没的。门口的花枯了,我和妈妈一起种了新的;明光哥最近回来过,我们见了一面;我们要演出了,我很紧张……
直到月岛萤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才把堵在心口的石头搬了下来。
“第一件事是,你要回来看吗?”
“什么时间……可以的,那时候合宿结束了。第二件事?”
“我和主唱吵架了。”
“谁吵赢了?”
“月岛萤……你不应该关心我为什么吵架吗?”
“还能为什么?不就因为你傻么。”
还能不能聊了……
在我开始说吵架的缘由之前,月岛萤先问了我一个我没想过的问题:“你喜欢吉他吗,不是退而求其次吗?你们想拿第一吗?你以后要当艺人吗?你拼尽全力,想要的是什么?”
是在问我吗,还是在问他自己……喜欢排球吗?想拿第一吗?以后要打职业比赛吗?社团活动而已,拼尽全力是为了什么?
月岛萤,你快把自己剥开给我看了。
“萤,如果是你,和别人闹矛盾了会怎么样?”我顿了下,“算了你应该不在乎,你看起来应该一天到晚都在跟人闹矛盾吧?”
“笨蛋。”
“小泉是队里另一个吉他手,但是每次都来了才看谱子。所以我和他吵起来了。”
“没打起来就行。”
“可他说要退出,说我那么厉害,我顶上就好了。”
“他早就在动摇了,和你没有关系。一个真正想要上台演出的人,不会临时扒谱,不会翘掉练习,也不会把自己的职责推给队友。”
他分析得有条有理,非常理智,很有他的风格。但我琢磨出一点不对,于是逗他:“怎么像在说你自己啊,阿月哥哥。”
“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