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龙司》缀摇

8、神女斩龙?七

　　荣锦如男人所期待的那般露出苍白的脸色和小鹿一样惶然的眼神，但他并没有像男人预料的那样，趴在地上求饶。他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发出让人肉疼的落地声，接着扭动起来，素白的衣衫沾满尘土，荣锦带着泪眼向铁笼外的男人伸出手：

　　“救我——我有心疾………”

　　男人吓了一跳，让人快去把张婆子请过来。张婆子很快被两个人架着“请”来，她蹲下摸着荣锦的手腕，眼神中有些疑惑，但还是缓缓的说：“果真有心疾。你们谁动他了？”说着狠狠的剐了众人一眼，一个缺牙的矮子急忙摆手：“没有啊，是他胆太小，吓成这样的。”
　　张婆子略作沉吟，把壮硕男人拉到一边：“这些崽子可是下个月的货，死了再掳就是了。这样的货色你要是吓死了，可就寻不出第二个了。你好好想清楚。”
　　壮硕男人后怕的直拍脑门，余光瞥了一眼靠在笼子上几近昏迷的荣锦，讨好的笑起来：“说得对，说得对。我这就让人把这些崽子提出去弄。”“招来了狼活吃了你们！”张婆子阴恻恻道。“那就听婆婆的，这些脏活明日我们兄弟再干。您先去抓服药吧？”壮硕男人自知说了蠢话，假模假式的给张婆子做了个揖，当真是沐猴而冠好不可笑！
　　张婆子侧身不受他的礼，深深看了一眼笼中的双目紧闭白衣青年，垮着她那张树皮一样的脸，又慢慢的走了。

　　“他们这是在自取灭亡。”葛云攀抱着他的血滴子站着高处，他怕脏，杀人前总是把自己的头发包的很严密。江有鹤蹲在他身边，捏着一根竹竿，清亮的眼睛凝着冰霜：“天罚来的太迟，凡人的事，不如让凡人自己解决。”

　　今日有雨，云气甚恶，那是天上的神明不忍责备他们，而早早闭上双眼。

　　这一切还要从昨夜说起。

　　“明明是山里的村子，连镇都算不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乞丐？还都是孩子？”江有鹤在地上那张画着许多符号纸上又画了一个问号。“这里想来是一处拐子的魔窟。”荣锦道：“卖不掉的孩子就被他们随意折磨，扔在山里，又不叫他们跑出去露了踪迹。”

　　“我今日买药的时候见到了一个奇怪的婆婆，她说找孩子要去拜龙王……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看来总归是要落在坠龙峰上。只是不知都有何人参与，是否官匪勾结，若是能揪住一端顺藤摸瓜，一口气除去就好。”

　　“这事交给我。”葛云攀颔首：“从这离开的马车还没出山，劫一辆来问问。”

　　“那么坠龙峰的事交给我。我想他们担心这些孩子说出不该说的话来，总会有人看着他们。只要我引起他们的警觉，他们应该也不会放过我。”荣锦道。

　　“不行！”江有鹤厉声打断：“他们要是对你动手，你岂可自保？还是我去！”

　　“江有鹤……”这下连葛云攀都无奈了，揪着他的耳朵道：“人家只是穷凶极恶，不是连脑子都没了。你虽然武功很烂，但是咱们一看就是习武之人，他们吃饱了撑的非要绑你？”“可是让荣锦去很危险啊！”江有鹤紧紧抿着嘴，心情很是复杂，他虽然知道这事荣锦是最佳人选，却也不愿意看他往火坑里跳。
　　“好了。这已经不是公事了，是人命关天的事。我至多给你们争取一天。午夜之前，查清楚他们做下的勾当，速来救人。若是其中有涉及官面上的事，只管记下来交给我，我自会叫他们也扒层皮。”他重复道：“至多一天。不光是我，是为那些孩子。若是他们………也是一场悲剧。”

　　他推开窗，东方的天空翻涌出沉闷的青色，荣锦微微一笑：“今日雨色霏霏，二位还请保重。我去了。”

　　荣锦离开后，不多时街道上就响起锣鼓声，许多穿红挂绿的汉子抬着几个足矣塞进一人的木箱子往山里去。他们刻意的吵醒了整个村落，仿佛这样就能自证清白，江有鹤冷眼瞧着，原来这半个村子的人都是同谋，连客栈老板的眼珠子都贼溜溜的往他二人身上瞟。剩下的多是老弱妇孺，也不知道是真的不知，还是装聋作哑。
　　他二人甩掉眼线，径直奔向两座山外的土地庙。他们早年行走江湖时曾有一个故友名叫树上猴，常年藏在宕山一带的土地庙里修行。此人修的是奇门之道，山人合一，此时寻他最合适不过了。
　　那树上猴果然在荒庙的梁上躺着，他生的两腮凹陷，嘴唇前突，十分像猴。见到老友来访，他欢喜的跳到地上，张开双手：“什么风吹来了两——哎哎哎别薅我！”

　　江有鹤架着他左边的胳膊：“火烧眉毛了！边走边说。”

　　片刻后，三个奇形怪状的人从一处山道的路边冒出头来。“咱们三年不见，你就叫我来收拾这些喽啰啊？”中间看起来像猴子精的人满脸郁闷，不甘心的问：“不如咱们打几个长老玩玩怎么样？” “少废话。”右边头上裹着黑布的人剑眉倒竖，最怪的还是左边那个，不光头上插着草叶，手上拿着竹杆，脸还红了又白，活像个地精。
　　“嘁。让你看看你猴爷爷的本事！”猴子精骂骂咧咧的起身，随手撸来一把树叶，洋洋洒洒的一扔，又踢了几块石头到路上，他内力涌出，枯黄的头发无风自动，连那身老农一样的衣服都显得仙风道骨起来。树上猴二指作剑，凭空绘出一道符箓飘落其上，葛云攀和江有鹤都觉得一阵眩晕，但那山道却并无变化。
　　“好了。”树上猴拍拍手，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只鸡腿塞进嘴里，嘟囔道：“老葛，你去赶赶他们，别走岔了道。”

　　不多时几架马车就逃命似的奔到跟前，那马见了树叶，都好像中了邪一样倒头躺在地上，神态安详。车夫下来查看，像傻子一样沿着几块石头转圈，随着马车越堵越多，石头跟前的人也越来越多。明明前后都是通天大道宽又宽，他们非得你推我搡挤得像沙丁鱼罐头。
　　饶是心中急躁，江有鹤看着这滑稽一幕还是忍不住发笑，冲树上猴比了个拇指：“老猴，还得是你啊。”
　　“那是。”树上猴挤在沙丁鱼罐头中间，左手提着两个钱袋，右手攥着三个玉扳指，问道：“然后呢？”
　　对啊，然后呢？葛云攀打开车帘，里面没有什么少女娈童，一架架塞满了全是灰头土脸的小叫花子，年纪最大的看着也没有十岁，有些孩子的断肢处还流着脓血，不过着了树上猴的道，都睡得十分安详。江有鹤与他面面相觑，两个人都傻眼了，他们二人一个话太少，一个话太直，别说审人了，训狗都不行。
　　“要不先试试？”江有鹤拽出一个看着像掌柜模样肥头大耳的男子，绑在树上，啪啪两耳光叫醒了他：“说！这些孩子是哪里来的？买去做什么？为什么一个全须全尾的都没有？”

　　男子两眼朝天。

　　“啧。”葛云攀伸手捏碎了他一边膀子。

　　“招了！我招了大侠！我们是——啊！”

　　江有鹤举着他的竹生剑，露出一排白牙，眉眼弯弯，踢了踢地上的半条胳膊；“我可没输给你。”他满意的说。

　　男人几乎要死过去了：“他们倒处去骗孩子来，打断手脚做成小叫花子，能讨来很多钱——他们很便宜，死了还有，我，我要是不买他们，他们也是要被磋磨死的！”

　　血花飞溅，男人悄无声息的倒在地上，葛云攀捏着一把匕首，沉着脸：“畜生。”

　　“喂！这个也是孩子吗？”树上猴一路跨过躺在地上的马，抱着个长着长毛的小东西走过来：“我在笼子里找到的。”他把手张开，那是个棕色皮毛的小怪物，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四肢也都有长毛包裹，抬起脸来一看，是个小男孩的模样，棕色的毛一直延伸到他额际。江有鹤脑海里顿时冒出那张小小的皮，瞬间火气直冲头顶，嘴唇都哆嗦起来：“他们！他们——！”葛云攀同样眼中怒火熊熊，从背后抽出了他的成名兵器血滴子，语气阴冷的能滴出水来：“把他们都杀了。”
　　“也就是说，这真的是个孩子？！”树上猴皱起猴脸，周围的草木此时都沙沙的摇晃起来。他本觉得自己也应该怒火攻心，如他的两位朋友一般。可是他没有，一股巨大的悲凉和空茫淹没了他，树上猴头一回觉得避世是个愚蠢至极的决定，这样的荒谬惨剧发生在他身旁，他竟是个聋子。树上猴裹紧了怀中的小男孩，瓦声瓦气的道：“我去采点药。放心，有我在，他只能是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