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神女斩龙?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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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江二人随他进屋，客房里那扇四角都镶着桃木的窗下果然有一团人。
那人头发像鸟窝，还穿着脏得看不出颜色的长袄，脸埋在两膝间，可不就是一团。听见动静，那人抬头看了一眼，是个三四十岁模样的女人，手里还抓着半块葛云攀买的包子。
“她在街上鬼鬼祟祟，我本想着这样拙劣的跟踪，不会是个傻的吧。没想到抓住一看是个疯子。”葛云攀无辜摊手。那女人只缩在墙根吃包子，荣锦回头看看，葛云攀绷着脸像阎王，江有鹤睡眼惺忪像傻子，于是认命的叹了口气，上去搭话：
“夫人，你叫什么名字？”
“您还记得家在何处吗？”
“您膝下可有子女？”
女子本来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听得“子女”二字，突然像发了癔症一样抽动起来。她一手死死的捂住心口，口中喃喃有声：“变回来，变回来。”荣锦连哄带骗，使出了浑身解数，总算从女人手里拿到了她捂在心口的东西——一张灰扑扑的，折起来的纸。
江有鹤接过去，照例闻了闻，又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扫开桌上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把那张纸一样的东西展开，对荣锦说：“是人皮。”那妇人形容狼狈，这张皮却丝毫不曾破损，江有鹤把它展开，还能清晰的分辨形状，是背上的皮肤。
“这样的大小，还是个孩子吧？”
“是活着时剥下的。或许是四、五个月前？”
荣锦狠狠捶向桌面：“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对劲！今天乞讨的姑娘，她说她的腿是出生时就残了，可她却习惯用两条腿走路，果真是叫人打断的！她肤色蜡黄，牙齿却很好，应当是吃着细粮长大的……”
“去救人。”葛云攀拔腿就要走。
“等一等！”江有鹤与荣锦齐声叫住他，荣锦木然的看着桌上腐朽的小小皮肤，抱着脑袋慢慢蹲下去：“不可…不可打草惊蛇，我定能想出法子…”
夜空像不可直视的深渊，恍惚中，江有鹤好像又听见一声沉重的龙吟。
第二天一早，荣锦独自一人出了客栈。他把眼底抹的青黑，做出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模样，虽然本来也是个书生，只是现在更像个命不长的书生。他耸着肩，软着脚，晃晃荡荡的又往昨天碰见小乞丐的那条街去了。
昨天的乞丐女孩果然在一处草堆里睡觉，荣锦上去纠缠，那小姑娘眼泪汪汪的也赶不走他，只好怯生生的把他往旁边的巷子里领。走到巷尾，荣锦眼前一黑，有个人窜出来一闷棍敲晕他，抬手的抬手，抬脚的抬脚，装进麻袋里像个货物一样扛走了。
小镇里突然出现了一支载歌载舞的队伍，有男有女，画着脸谱舞着彩龙，在平静的早晨狠狠的敲起锣鼓，叫醒每一个有耳朵的人。他们捧着猪羊，抬着挂彩的木箱子，浩浩荡荡的走进山里。
江有鹤的眼睛里闪着杀意，他如常语气问店家：“这些人是做什么的？”“是祭祀龙王的。他们呀，每个月都挑选一个吉日，抬着果脯点心到龙王庙去。”小二特地嘱咐道：“外人不可去惊扰龙王啊。”
祭祀的队伍出了村子，一隐没在山林里就迅速的扔掉了那些累赘的祭品，只抬着大箱子，一路走到坠龙峰下的一处山洞。为首的人用一种奇怪的节奏敲击岩壁，很快就走出来一个举着火把的少年，恭敬地带领他们进去。
荣锦睁眼的时候，还以为又回到了血摩罗那个阴森的大宅子里。山洞里的空气很不流通，那是血，眼泪，老鼠和潮湿的爬虫混合的味道，钻进他的鼻腔里像塞满了绒毛，又像是不怀好意的触手沿着甬道爬进肺里。火把的光晃得他眼睛生疼，荣锦不合时宜的想，幸好是他来了，如果是江有鹤或是葛云攀这样五感灵敏的人，应该会很难受吧？
他随着队伍往前走，在一众各色打扮，不停哭闹的孩子里，他穿着白衣的高挑模样格外的显眼，孩子们似乎倾向于寻找高大的庇护所，荣锦拍拍两个缩在他怀里的孩子的肩膀，又哄哄身后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别怕。”领头的是个壮硕的男人，他把这些“俘虏”押送到一张低矮的桌子前，坐着的正是那天给江有鹤抓药的老妪。
老妇人远远的看见荣锦，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的脸老的纵横交错，双眼像磨花了的玻璃球，荣锦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老妇人翻开每一个孩子的眼皮，查看他们的牙口，揉捏他们的小手，然后如同神明一样做出宣判，直到荣锦来到她面前——“太老了，做不成了。”她淡淡的说。
“哦！”壮硕的男人和同伴发出哄堂大笑：“不如把他卖到窑子里。这样的美人儿，老鸨愿意出五两！”这一次，荣锦真切的从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看到了一些精光，她在想办法，他知道这个人想要救他。
“他脉象太弱，活不长了。”老妪嘬着牙花：“卖进窑子里两天就死了，老鸨要打上门来找晦气。”荣锦适时的咳嗽两声，装出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你们应该把他包成彩头，送去给山外面的大人。你们这些糊涂蛋！”老妪嘎嘎的笑起来，像一只被剪了舌头的鸭子。
“我都没想到！男的长成这样，放在山外面也是个宝贝儿吧？不愧是张婆子，吃过见过啊！哈哈！”壮硕男人恶劣的看着张婆子颤抖的嘴唇，发出一种恶心的笑声，周遭男人肆意打量的眼神像蛞蝓在荣锦身上爬，他用力掐了掐掌心，不着痕迹的朝张婆子点了一下头。
“来人，把他锁起来。给他两副药，别死了。”
一个四肢健全的短发高个男孩站出来，双手插在荣锦腋下，像拖一个物件一样拖着他，慢慢的走进黑暗里。
嚓啦，嚓啦。有人拖着沉重的东西通过一小段黑暗，接着穿过人间的大门，来到荒诞的阴间境地。走过明明暗暗的火光，荣锦被扔进一个关大狗的铁笼子里。他的背狠狠地撞在突起的铁栅栏上，眼前顿时冒起星星，他故意干呕了一声，伏倒在地上。他的发髻被拆去了，乌黑的长发垂落，凌乱的沾在脸上，垂着眼，纤长的睫毛颤动，艰难出声：“好疼。”
高个少年想了想，似乎觉得珍贵的礼物不该太过憔悴，于是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来：“喝了，不疼。”
他的声音太过含混，荣锦眯着眼细看，才发现他只有半截舌头。
那碗药当然是倒进地里。他蜷缩在铁笼一角，默默的看着眼前昏暗烛火下的一切：角落有挖掘的痕迹，山洞应该是人为扩大的；铁笼，铁链，铁棍，刀和一些药水。他耳边响起哭叫声，那些人像赶鸭子一样驱赶着那群孩子，把他们分开关进笼中。
“你要把他们卖去哪里？”荣锦沉声问。“卖？”男人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小美人儿，看来你是真不知道自己在哪。”他低下头，凑近荣锦的耳朵，像鬼魂一样低语：
“我们不屑做那样的买卖。看到这些生坯了吗？他们会变成瞎子，变成瘸子，变成哑巴……他们会到街上去，用这些苦难去换像你这样的善人手中的银子——这可是一种自食其力啊。你见过小狗儿吗？会写字，会算数的小狗。剥了他们的皮，再披上一张狗皮，每个杂耍的都想要一只小狗。”
那一刻，荣锦真真切切的，听到了江有鹤说的龙吟——那是痛苦的嘶吼在山洞里回荡，向外溢散的哭声。
“美人儿，别眨眼——”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神女斩龙?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