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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红袖子绿柚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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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绉子对简约说:“人与人交际的开端,最多的还是相遇,所以我们就相遇了。”
周绉子。
简约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名字。
不奇怪,也不平淡,吗?
而且还是放在一个女孩子的身上。
简约不止一次的问过周绉子:你真的不是初中生?会不会是谎报了年龄啊?
周绉子这时候就笑啊,反问到:你真的不是女孩子?怎么比校花都还长得漂亮?
齐耳短发,顺直刘海,矮小的身体,一张过分的娃娃脸。
怎么看都最多只有十二三岁啊。
今天是周绉子的葬礼。
阳光很好,金灿的阳光的落下来,将整个世界照得澄亮。
周绉子喜欢这样的天气。
这样的日子里为周绉子举行葬礼,很好吧?
葬礼上只有学校的老师和同学,并不见周绉子的家人。
空气里,没有忧伤,大家只是安静的举行着仪式。
简约在远处看着装有周绉子骨灰的骨灰盒放入坑中,然后被土壤慢慢掩埋,心里就不住的念叨着:她怎么就死了呢···怎么就死了呢···
周绉子死了,在简约还没习惯她叫他袖子的时候,就这样死了,就因为一场车祸,一场因周绉子闯红灯而酿造的车祸。
周绉子给简约的第一次的印象不是很好。
简约不喜欢自来熟的人,而周绉子却是这样的人。
她就那样跑过来,说:“我叫周绉子,大三国贸的,你呢?”
简约不是没有排斥,可是,对方是周绉子啊,一个酷似初中生的比自己还大一个年级的周绉子啊,她的眼里盛开着一种璀璨的星光,简约看着她的眼睛只排斥了那么一下,便再也拒绝不了了。
“柚子。”
那时候的简约啊,脱口而出了。
接下来的时光,周绉子会找很多理由来找简约,简约也会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的更正周绉子对他柚子这个名字的发音。
“不是袖子,是柚子啊。”
“绿柚子的柚子。”
可是到了周绉子嘴中便成了 “红袖子”。
“红袖子,红袖子,红袖子。”
简约有些无语的看着笑得很灿烂的周绉子。
绿和 红 明明是两个沾不到边的发音,她也能读错?
“袖子,你相信吗,我还是挺了解你的。”她说过的。
过马路的时候,周绉子总是会拉住简约的衣角,像一个迷路的小孩拉住唯一的稻草,再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简约也还记得那个有星空的夜晚,就在校园的草坪上,他们头顶相触,呈一个大大的 “一”字躺在已经被雾气沾湿的青草坪上。
衣服被草叶上的露珠打湿。
很冷,真的。
简约分不清是身冷,还是心冷。
周绉子就在那头,用平淡的口吻说着:“袖子,你喜欢修吧。”
简约看不到她的表情,应该和这声音一样,很平淡的吧。
“嗯。”
“修有喜欢的人吧。”
“嗯。”
“那个人的外号叫柚子吧。”
“嗯。”
“后来呢,那个人怎么样了呢?”
“死了,被高空掉下的玻璃砸到。”
“······”
“······”
“袖子,我都知道哦,你的事情。”
“嗯。”
“修知道袖子喜欢修吗?”
“也许······我也不知道。”
“可是周绉子知道周绉子喜欢袖子哦。”
“嗯。”
“袖子不应该做谁的替代品,袖子就是袖子哦。”
“嗯。”
“袖子一定要幸福哦。”
“嗯。”
······
所以从第一次起,才故意叫我袖子的吧。
红袖子,红袖子,红袖子。
周绉子,我真是败给你了。
明明认识了不过是几个月。
明明说过有惊喜告诉我,可是却是在几天后接到你葬礼的请柬。
呵呵,还真是天大的惊喜啊。
简约看着仪式的结束,看着人群的离开。
简约拿着一支白色的菊花向那边走去。
脚上像灌了铅,很沉重。
简约走得极其缓慢。
周绉子的墓碑前放着一个黑色的笔记簿。
将菊花放入整齐的菊花束中,拿起笔记簿,翻开。
里面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
吾之仰者 颜 吾之恋者 约
简约看得出来,第一句是修的笔记,后面是整整一本的,一遍又一遍:吾之仰者 颜 吾之恋者 约·······
她得花多少时间才能写完这么厚的一本啊?
“袖子,有惊喜哟,在学校门口等着哟,我很快就会来的,一定哦。”
也不是没去学校门口,也不是没等,两个小时,不长也不短的时间吧。
当时的自己只是认为是她一时兴起的恶作剧,回去了,不在意了。
当时为什么就没给她打个电话呢?为什么就没问她为什么爽约呢?
简约可以想象,周绉子在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扔下笔时的笑脸,然后兴奋的出门,上自行车,以笑脸向街上的每一个人打招呼,然后便是路口,红绿灯······
简约知道,一直都知道,为什么每一次过马路,周绉子会牵着自己的衣角,是因为,周绉子是色盲。
泪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狠命的砸下来了。
明明刚才还是艳阳天啊,怎么就下起雨来了呢。
缠缠绵绵,还升腾起了雾气。
现在会是秋天了吗。
雨愈下愈大,简约感觉到了寒冷,那种身体和心一起慢慢冷却的感觉。
麻木而又疼痛。
手中的笔记,被雨水冲刷得已经模糊不堪。
红袖子,红袖子,红袖子。
还记得那个有星空的夜晚,周绉子问的自己最后一个问题:“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呢?”
“锦颜。”
十年后
修问:“约,可以和我在一起了吗?”
周绉子,十年还你的情,够么?
不够,当然不够,又怎么会够呢。
“袖子一定要幸福哦。”
可是,周绉子,这一辈子,我都幸福不了了啊。
简约看着手中的玻璃杯。
空的。
然后就想到了锦颜。
真是奇怪啊,自己从来没见过他,怎么就想起他了呢。
还有锦颜死后那满地的玻璃碎片和已干涸的血迹。
简约一松手,玻璃杯掉到了地上,摔成了好几块。
简约捡起一块看似锋利的,往手腕上比了比。
紫黑的血管隐迹在苍白的皮肤下。
简约只是稍一用力便划出了一条大大的口子。
鲜红的血液迫不及待的蹿了出来。
说不痛是假的。
可是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对一个快满三十的男性来说,这是一个多么幼稚而又可笑的自杀方式。
简约也对自己有些鄙视了,自嘲的笑了笑,看着血液流到书桌上,然后慢慢扩散,化开一圈圈的红晕。
有点像妖艳的牡丹花。
只是现在什么也想不起了。
简约将头枕在另一只手上,感觉着血液的流失和体温的下降。
是有什么事没想起来吧。
总觉得心里空空的。
为什么自己还是选择了死亡呢?
多么没有责任的逃避。
修说过:简约,你说为什么会有锦颜那么清心寡欲的人呢?似乎他来到这个世界只是为了等待死亡。
修说:简约,锦颜明明是个那么优秀的人啊,为什么总是拿不出他的真心对每一个人呢?总是笑得那么无害,可是我知道啊,他的笑容更像是对自己的安慰与隐忍。
修说:简约,锦颜他死了,死了啊。心里有个地方空下来了,拿什么也填不满啊。
修说:简约,最后,到底是死亡选择了他,还是他选择了死亡呢?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怎么现在想起来了呢?
到底是死亡选择了他,还是他选择了死亡呢?
真是一个困难的问题啊。
与周绉子在一起过的世界,再见了。
修,再见了。
大概就是自己的这份懦弱与自私,才会选择逃避的吧。
堂上之人惊堂木一拍,大声呵斥道:“大胆鬼魂,见了本王,为何不跪?”
简约有些不解的看着堂上那张黝黑狰狞的脸。
跪?
真是一个可笑的字眼。
那人竖眉圆眼一震,道:“倒是有些骨气。凡人,你阳寿九十,现还未满三十,我便罚你忘却前尘,回去人界,从新轮回过完余下六十载。说吧,可有什么心愿?”
简约也只是沉下头想了一小会,问:“可让我去锦颜的世界?”
阎王狰狞一笑:“也好,也好,让你去那个世界跪个够,以罚你对本王的不敬。只是,你与他是否可相遇便是看你的造化。”
四周很暗,只有正前方有一方朦胧的光亮。
简约回过头看着撑船的小鬼问:“奈河的两边有彼岸花么?这里好暗,看不清楚河的两边。”
小鬼“刺刺”一笑,道:“这里没有彼岸花,只要牡丹,只是啊,只有心境澄明的鬼魂才能看见,那是对来世人最美好的礼赞。”
简约回过头便笑了。
心境澄明。
对啊,自己又怎么能看见呢?
来世啊,要不要作个画家,将风景都放在自己的手间。
牡丹花,牡丹花。
我也想作个心境澄明的人啊。
躲在房顶上的舫清第一次看见镜颜的时候,他正在庭院里跳舞。
很简单的舞姿。
反反复复。
夏日冷清的月光照射下来,说不出的朦胧,薄雾烟绕。
舫清坐在房顶上看了好久,才看见镜颜停了下来,然后蹲下,埋首,像在哭泣。
冷清的空气,流露着说不出的凄凉。
因为饥饿觅食躲在房梁上的舫清第二次看见镜颜,是在御膳房。
他看见镜颜小心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袋,像拿着什么珍宝,仔细的将纸袋里的白色粉末倾倒入煲汤的锅里,搅拌,然后再将纸袋扔进火炉。
当时舫清没意识到什么不妥,只是觉得镜颜是在做一件平常的事。
躲在茂密树冠中午休刚醒过来的舫清第三次看见镜颜,是在镜颜跳舞的那座小院里。
原来他就住在这里啊,有够偏僻的。
舫清这般想。
舫清看见镜颜向一个公公打扮的人说话。
因距离有些太远,舫清不能听清楚他说的什么,但是从镜颜的口型来看,舫清可以肯定,是:太子殿下今天喝汤了吗?
舫清想起了午前的那锅汤。
太子殿下今天喝汤了吗······
舫清觉得有一个断然纯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虽然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声音,但舫清就觉得这应该会是镜颜的声音。
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当时的舫清就纠结与这些小思想中,遗忘了太子殿下到底有没有喝的那锅汤。
夜晚的时候很凉,凉得有些让人发颤。
他啊,果然呢,又在那个小小的庭院跳舞。
依旧是那单调反复的舞姿,连舫清都觉得有些看烦了。
难道他就不烦躁吗?
这么的单调清冷。
舫清从房屋的阴影中走出来,走到镜颜的面前,说:“或许你可以考虑考虑扩展一下你的舞剧。”
镜颜停下来,看着舫清,面色带着一点惊讶,沉默了一小会,说:“或许吧,但是其他的我不会了。”
“也或许,你可以跟我出宫,跟着我师伯学习,虽然我不喜欢她,但她真的很厉害的。”
镜颜笑笑,说:“不用了,我还不想出宫。这里,挺好,的。”
舫清“呵呵”笑了两声,说:“你的话啊,带着容忍与不舍呢。怎么,这里有什么吗?”
镜颜晶莹的双眼看着舫清,欲言又止。
镜颜退开两步,又开始跳舞。
舫清就站在旁边,说:“我叫舫清,你呢?”
那边因为旋转,发出的音不稳,但是舫清还是听清楚了。
“镜颜。”
他说。
“镜···颜···嗯,是个····好名字。”
“·······”
“镜颜,你说,我们俩上辈子是不是认识啊······”
“不知道······”
“镜颜,你为谁跳的舞。”
“不知道,也许是你吧······”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或许吧·····”
“清儿,过来!”
舫清的眼光从被自己挡在身后的人的身上,转向叫他的人。
舫清并不喜欢有人用那种带着命令的霸道口气叫自己的名字,命令自己做什么事情。
就算是对面的那个人。
对面的那个人是这个国家的独裁者。
南园国的王,气势强迫得好像一团高气压。
虽然这样,但是舫清还是畏惧不起。
他说:“镜颜是我在这皇宫唯一的朋友·······”
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甚是强硬:“那又怎么样呢?他是欲图谋害太子的人,我不能留他。”
“才不是那样。”
舫清回过头看着身后的镜颜,说:“镜颜,你快给他们说啊,说你没有谋害太子,你只是·······”
你只是想帮助太子······
镜颜打断了舫清的话,说:“舫清,有些事情无论我们做得对与错,到最后都是错的,又何必扰乱现在的安宁呢。要是我不在了,一切就都会回到原点,不是皆大欢喜吗?”
镜颜绕开舫清,走向王。
舫清急忙拉住他。
“才不是这样!为什么,你明明都已经为太子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最后还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太子的幸福?这样很不公平啊。”
镜颜轻轻掰开舫清的手,说:“没有什么公不公平的······而且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舫清说不出话来,只是安静的看着王身后的侍卫将镜颜抓住。
“关入地牢。”
王命令到。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世的舫清变得特别爱哭。
泪水总在自己还未察觉的时候便掉了下来。
王看着掉着泪的舫清,想过来拉他。
“清儿,你怎么又哭了?”
舫清躲过王的手,直直的跪下,说:“吾王万安,清儿告退。”
王没拦着他,看着他起身,离去,说:“清儿,你要明白,我是南园国的王,我是不能允许有一丝危害国家和子民的可能存在。”
为了国家和子民······呵·····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不过只是想保护自己的皇族。
那样露出的笑容是显得多么的无奈啊。
王啊,你什么都不知道,只会这么武断的看着表面,维护着那可笑的皇室脸面。
真是奇怪啊,自己明明就只有十五岁,为什么会喜欢上那个坐在最高位,看起来总那么虚幻,甚至年龄比自己的父亲都还大上一些的王呢。
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他插在自己发间的牡丹花呢?
还是因为,他曾经说过,自己是一个,心境澄明的人呢?
总是过手自己生活中的一切细节,总是霸道的干涉自己的一切。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总有一天,我也会累的,累得消失了,不见了。
我的世界不可能一辈子只跟你在一起,我也要有自己的朋友,我也要有偶尔没有你的生活。
可是啊,就只是这样子而已,今天便被你斩断。
再见,我曾经最亲爱的王。
再见,镜颜。
再见,南园国。
再见,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