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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奸臣首辅(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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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晋三十七年,摄政王沈景珩于万寿节刺杀晋帝谢北胡,废太子谢扶卿力挽狂澜,以铁血手段肃清朝野。
次日,谢扶卿继位,改号奉明。裴烬筠任兵部尚书,联合各路官员上书陈情,前摄政王沈景珩之滔天大罪罄竹难书,应赐予千刀万剐之刑处死,以正国法。
兽金香炉里燃着令人心平气和的香料,然而殿主人却时常眉头微蹙,恍若有什么事情困扰着他,谢扶卿停笔望向裴烬筠,下意识地问:“这样…会不会太过残忍了?”
自大晋立国以来,未曾听闻有处以极刑者,晋高!祖手段温和,民心所向,哪怕罪大恶极之人,也只是赐予五马分尸之刑。
“扶卿,”裴烬筠站到他身侧,抬起手掌落到对方肩头,一旁的火光照在男人高大的身上,倾斜而下的阴影笼罩住了谢扶卿,“那天,不仅你失去了亲人,我也失去了妻子。”
所以沈景珩必须死。
夺妻之仇,丧亲之痛,背叛之恨,沈景珩欠东宫一脉的债太多了。
轻信农事租佃改制而被夺去土地的百姓们,因为科举/革/新而被暗中夺去中举名额的书生,誓死不肯投效新帝而惨遭杀害的东宫旧部,还有那群因利益倒戈东宫的世家勋贵…
他们都需要一个交代,一个能笼络人心、安抚群臣的交代,所以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沈景珩不得不死。
所有人都想他死,是这所谓的局势容不了他,是这大局…要杀他!
“……”
笔墨落尽,盖有玉玺章印的诏书兵分两路从宫内送出,处理完这些事情后,谢扶卿才有种从悬空终于脚踏实地的安全感,他一股脑的瘫坐在榻上,厚重的疲惫感包裹着他全身。
窗外吹来一阵清风,将遮挡的幔帐轻轻拢起,照明的烛火已燃了大半,将屋内映得半暗不明,宛若泣血的蜡泪掉落,把谢扶卿拉回了那个不愿回忆的夜里。
空气似乎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一样、僵住了,黏黏稠稠的,雨雾模糊了他的视线,只能看见有个人影只身长立在眼前。
谢扶卿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可他又觉得对方给自己的感觉有些似曾相识,几乎是下意识的,谢扶卿又往前走了走。
雨雾朦胧里,纷扰的情绪灌入谢扶卿的脑子里,伴随着远处传来的唢呐声,听不清的声音在耳边翻滚,悲怆扭曲的哭脸,驱使着谢扶卿回头。
‘走吧,去东宫,去裴府,去那些无辜的百姓家中看看。’
细碎的低语再次漫过谢扶卿的脑海,有个人拉住了他的手,面目模糊,
‘大晋被残暴的皇帝摧毁了命脉,我们失去了所有,亲人、挚爱、好友…’
‘我们像腐尸一样被人踩在脚下,被无视,被彻底抛弃,我们想要拿回生活和尊严,求你,帮我,求求你…’
悲伤、不甘、抑郁的情绪逐渐缠上谢扶卿的意识,他不得不往前走。
在一片恍惚中,谢扶卿拨开云雾,有些费力的睁开眼睛,所有嘈杂的声音像是被卷入漩涡,安静地撕裂、粉碎,直至沉没。
他终于看清了——是故去的先帝,是他的弟弟,是嬴政的脸。
儿时承欢膝下的画面,与弟弟嬉笑打闹时的场景,静静地在脑海里流淌着,最后化为眼前的嬴政向他抬手,带着意味不明的微笑。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谢扶卿听到了…那个声音。
所有无法挽回的一切,都变成他无法理解的泪水,在眼眶里不断滑落,冰冷的剑锋饮血,掉落在地发出阵阵嗡鸣。
空气从肺部被慢慢挤出,疼痛求生的本能让谢扶卿下意识地捂住喉咙,扭曲的风声透过指尖缝隙穿梭着,意识逐渐脱离身体。
“陛下恕罪!”
心脏如同垂死挣扎般鼓动,耳边骤然响起一道刺耳的声音,让谢扶卿猛地睁开眼睛,视线落在了那被打碎的茶杯玉盏上。
婢女害怕的匍匐在地,一想到如今的新晋天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君主,躬起的身躯就止不住地颤抖,生怕自己也像那些人一样凄惨死去。
听说菜市场砍头用的大刀,都杀得卷刃了。
闻声而来的李总管瞧见了,连声骂道:“ 不长眼的狗奴才,还不赶紧收拾好滚出去。”
“陛下恕罪。”婢女又唤了一声,手脚慌乱的把破掉的茶杯碎片抓在一团,顾不上流血的掌心,拿起托盘就往外走去。
李总管先去开了窗户通风,又收揽起幔帐,外头的日光透进来,照亮了谢扶卿那张略显苍白的脸,见他眼下青黑,李总管放轻了声音,生怕惊扰了他,“陛下可是梦魇了?”
他又说,“这新上来的宫人手脚笨,做事又不利索,也不知道夜里就寝时开个窗,把屋内遮得严严实实的,等赶明儿,奴才一定好好训斥他们。”
“不碍事,”谢扶卿闭了闭眼,手指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有些没由来的问:“诏书呢?”
李总管瞧了眼外边的天色,恭敬答道,“这会应该送到摄政王府了,至于牢狱那位,裴将军亲自去告知了。”
“……”
谢扶卿默不作声。
与此同时,死牢内的“沈景珩”正在体验着阶下囚的滋味。
鞭柄顶端被人重重地按在渗血的伤口上,而后又压着外翻的血肉撵了撵,火辣的刺痛引得身下人从嘴里溢出一声闷哼。
裴烬筠居高临下的看着嬴政,神色漠然,“沈景珩,我说过了,昔日加诸在东宫身上的种种屈辱,今时今日,我会让你百倍千倍的偿还回来。”
嬴政轻飘飘的扫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没吭声。
看着对方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裴烬筠愤恨的抽了一鞭子。
鞭子是特制的,上面挂满了细小的倒刺,又沾了盐水,保准一记鞭子下去,就能撕下一块血肉来,是刑讯人员专门用来针对那些所谓的硬骨头。
嘀嗒。
一滴水珠顺着冰冷的指尖滑落在地。
“沈景珩,希望行刑那天,你也能像现在一样硬气。”
裴烬筠语气恶狠狠的说,可看着对方这副被折磨得鲜血淋漓的模样,他心里却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死去的人,终究是回不来了。
手上的鞭子被裴烬筠甩到一旁的血泊之中,被溅起来的血水,落到了嬴政的脚踝处,让他觉得一阵发寒,随着哐当一声,牢门被人大力关上,只留下一室的血腥与寂静。
嬴政的脸上和头发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水,他无力的跪坐在地上,面上看着好生凄惨,却在脑海里和173暗自吐槽:“嘶,你还别说,这真有点疼啊。”
蓝紫色的光团围着嬴政绕了两圈,答道,“身中剧毒,又受了这么多伤,幸亏原身底子好,耐造,还能活,等过两天,政哥你就知道生不如死的痛苦是啥感觉了。”
“……”嬴政听着都无语了。
他无奈的笑了:“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政哥,那我把嘴巴闭上,你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不无聊吗,我听说人是最害怕孤寂的,因为要忍受无尽煎熬。”173身上的光芒闪烁了一下。
说的好有道理,他竟无法反驳,嬴政似乎想起什么,转口问:“韩菲菲那边怎么样,没出什么差错吧?”
“放心吧,有我在,万无一失,”173拍着胸脯保证道,它又把自己看到的画面转述给嬴政听,“韩菲菲这会已经接到了圣旨,她召集了所有小妾,给她们发了些金银,送她们离开。”
“她又给府中仆人发了月俸,将所有人遣散出府,最后带着贴身婢女回了韩家,对了,放妻书她也拿了,但是她没看。”
嬴政轻轻笑了,“这个倒是不要紧,总归撇干净关系就好。”
173有些疑惑的问:“她每隔几天就在饭菜里给你下慢性毒药,又和别人里应外合把你搞到这种地步,你还能这么大度的为她考虑?”
因为她是我培养出来的、一把刺向自己的利刃啊。
嬴政轻轻点了点蓝紫色光团,只是说,“新臣跻身,虎狼环视,她既与我有一段相识的缘分,身为长者,总归是要护着后辈的。”
173还是不懂,她只是把自己诞生以来所看到的一切画面和感受脱口而出,“可女子大多溺于情爱之中,你怎么就认定她一定会按照你的想法来呢。”
“哪怕后世如此开明的新世界,可还是有很多人主动或被迫的选择了家庭,选择了她们的天职,做一个相夫教子的母亲。”
幼年时是女儿,要对父母言听计从、做一个乖乖女。后来是妻子,要做一个对丈夫体贴入微的好妻子。再后来是母亲,要对孩子无微不至、做一个被人歌颂“母爱伟大”的母亲。
终其一生,“她”都在为别人而活,真是可怜又可悲。
嬴政叹了口气,173说的不无道理,更别说大晋还是一个生产力和思想落后的古代世界,韩菲菲一介女子,若是没有人护着,只怕是会落得个凄凉的下场。
女性总是太过温良,连恨都带着怜悯,上无权力下无暴力,又因为自带的资源价值,注定成为猎物和牺牲品,最终被生吞活剥、蚕食殆尽。
好在,他总归为对方谋取了一条出路。
“她会的,”嬴政笃定的说,“因为她是从后世来的,哪怕曾经被迫与这个世界虚与委蛇过,可她享受过自由平等的生活。”
“资源,权利,尊重。”
“没有任何人会拒绝,”嬴政轻轻的笑了,面色温柔,“更别说一位受到压迫的女性。”
亲爱的,女性绝不向苦难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