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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回 恨断孤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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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凌涧兄妹在“升云客栈”里邂逅端木逝寒和纪文嫣,四人正在闲谈,忽听青鸾唤道:“老爷!您回来了!”
纪文嫣听了,忙起身唤道:“爹!”
而许泠霜在这一见之下,登时感到血液全部凝固,浑身僵住了!眼前走近的这个人,纪文嫣的父亲,虽然她只见过他一面,他的模样却已深深印入她的脑海中:纪延威!这个人居然是纪延威!纪文嫣的父亲居然是纪延威!
纪文嫣上前笑道:“爹,您回来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位端木公子您已经见过了。这位,是我上次结交的朋友许凌涧。”
许凌涧躬身拱手。“伯父,您好。”
纪延威冷冷的目光瞧了他一眼,只“嗯”了一声。
纪文嫣微笑道:“这位,是凌涧的妹妹泠霜。”
而许泠霜早已思绪纷乱,惶然失措。她真的没想到,纪延威与许凌涧父子兼仇人在这等情况下见面。她更是万万没有想到,纪延威会是……天啦!这是怎么回事?纪延威是文嫣的爹,大哥又是他的儿子,那大哥和文嫣不就是……不就是……她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
见她面色苍白,浑身发颤,神情慌乱,端木逝寒心生疑惑,轻轻拍拍她肩。
许泠霜一颤,这才回过神来,抬眸瞧了他一眼,又立即惶然低下了头。
见她已显异样,他们四人都迷惑不解。在此情况下也不便多问。
而纪延威冰冷的目光却死盯在她脸上,心头寻思:这丫头好像在哪儿见过……是在哪儿呢?
青鸾见他审视的目光一直盯着她,便解释道:“老爷,许大公子和霜姑娘是‘笙竹山庄’的少庄主。”
纪延威登时一个激灵,立即想了起来:原来是她!许广笙和沅竹的女儿!那这个,就是他们的儿子……心中这样想着,如电的目光就在他俩脸上扫视。
纪文嫣见他这般怪异,也感不舒服,便柔声道:“爹,您回屋休息吧。我和凌涧他们出去走走。”
纪延威认出许泠霜,本以为她会含恨怒斥自己,没想到她一直低垂眼帘,默不做声,心头也生诧异。想到自己对苏沅竹的承诺,暗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太好了!”青鸾见有机会让两人一诉衷肠,忙眉花眼笑地推两人出去。
端木逝寒也不禁莞尔,道:“泠霜,走吧。我也正要出去找爹回来。”
许泠霜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瞥了纪延威一眼,淡然道:“逝寒,你先走吧。我……想和纪老爷子聊一会儿。”既然认出仇人,她当然不会如许凌涧一般叫他一声“伯父”。
端木逝寒见她一再异样,也不便多问,心中暗忖:你和他有什么好聊的?微一迟疑,点头道:“那好。我去告诉凌涧兄。”
待他们全部走后,纪延威澹然瞥了她一眼,道:“进去再说。”
许泠霜死盯了他一眼,跟他走进房间。
纪延威这才冷笑道:“你们真不简单,居然真的找到这里来了。”
许泠霜已恢复了平静,毫无胆怯地盯着他,决然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们当然要找你。”
“这句话,你刚才为什么不说?”纪延威冷然一笑。“我看你大哥好像并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许泠霜心中一颤,凛然道:“我迟早都会告诉他的。总有一天,我和小弟会找你报仇!”
纪延威很是不屑:你爹都不是我的对手。你们几个小辈,难道还伤得了我?讪笑一声,道:“好,我等着。”
许泠霜心底,还有一件比报仇更为忧心的事。一想到这事,她就心惊胆颤,可忽然间想到端木氏父子的关系,心头又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问道:“文嫣是你的亲生女儿,还是收养的义女?”
听她忽然问出这种没头没脑的话,纪延威一怔,冷笑道:“好没道理!难道就你爹娘才有漂亮女儿,我就生不出?”
许泠霜脸色“唰”地变了,踉跄后退了一步。
见她这等反应,纪延威也很是不解,冷然道:“怎么?你不信?”
许泠霜勉强自己镇定下来,道:“难道你没看出,我大哥和文嫣之间互相……互相有情吗?”
纪延威也是过来人,怎么会看不出?想到他们后辈相互爱慕,而自己却始终没有得到苏沅竹的心,心中黯淡了下来。“我又不是瞎子,怎会看不出来?”
“难道你就任凭他们发展下去吗?”许泠霜已然急了。
纪延威冷冷瞥了她一眼,道:“为什么不能?”
许泠霜一阵慌乱,思绪如麻:难道要告诉他,大哥是他的儿子,和文嫣是亲兄妹?可是,我又怎么能……娘让我连大哥都不要告诉,我又怎么能告诉他?终于急道:“难道你不知道他们……他们是……他们是仇人!你杀了爹娘,是我们的仇人,大哥怎么能和文嫣……和你的女儿……”
“你不用担这份心。”纪延威冷哼一声。“我当然不会让文嫣和你们在一起。难道还看着她‘胳膊肘向外弯’吗?”
听了这话,许泠霜才稍稍放心。“希望你说话算数。”
纪延威冷哼道:“我若说话不算数,你和你那大哥现在还会有命吗?”
许泠霜知道他所说的是对苏沅竹的承诺,还是忍不住加上一句:“最好能这样,否则你会后悔终生。”
纪延威丝毫没听出她言中深意,道:“我最后悔的,是那天晚上没有带你娘走,害得她自尽而死。我答应过她不杀你们,就不会反悔。你也不用一再提醒我。对了,听沅竹说,你还有个弟弟,他叫什么名字?怎么没跟你们一块儿来?”
许泠霜冷冷道:“你不需要知道。”
而这时的许陵泉,正坐在“杏帘酒楼”的雅座上。桌上,一盘清蒸鳜鱼正冒着腾腾热气,配着几盘精致素菜,色泽鲜亮,看上去十分可口,令人垂涎三尺。自父母双亡之后,他还没有好好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
他大受打击,这些日子不洗少睡,已失去了往日的英气灵动。一身半旧青衣,一脸风霜委顿之色,并不像有钱公子,却又要了一坛上等“女儿红”。
小二过来为他倒酒,见他这等模样,脸色阴沉沉的,阴阳怪气地道:“客官,我们‘杏帘酒楼’有个规矩,就是先付账后吃饭。”
许陵泉心中仍存悲痛,也不和他计较,正欲掏钱袋。
却听邻座哼了一声,一个清脆的声音冷笑道:“这是谁立的规矩?我怎么不知道?”
许陵泉转头看去,只见邻桌坐了一个黄衣少年,束身劲装,系一条雪白腰带,环扣鲜亮,衣着很是光鲜,一身透着英爽之气。他的面前,一桌美味珍馐,远非许陵泉桌上可比。
小二忙凑了过来,谄媚地笑道:“公子当然不同了!像公子这样的豪客,可不像有些人来白吃白喝!”
许陵泉怒道:“哎!你说谁白吃白喝?”
小二冷笑道:“谁还没有给钱,谁就白吃白喝!”
许陵泉甚急,将一锭二十两的银子掏了出来。“这有十倍了吧?”
小二一见白花花的银子,顿时眉开眼笑,换了脸色赔笑道:“是小的有眼无珠,公子不要生气!”
许陵泉哼了一声,将银子抛给他。忽然黄影一晃,那银子落在那少年的手中。只听他笑道:“这种势利小人,为什么让他多占便宜?”
许陵泉本对这小二生出反感,此时也只一笑,凭他去处置。
“小二你过来!”只听他笑问道,“我和这位公子的酒菜钱,一共多少?”
小二只得答道:“大概四两。”
“什么大概?”他秀眉一轩。“到底多少?”
小二苦着脸道:“一共三两七十二文。”
“好。”他将一张银票递给他,道,“这是五十两银票,再加上刚才我给你的赏钱十八文,就是五十两十八文,你应该找我四十六两四十六文。快去!”
小二哭丧着脸答应,只得去东拼西凑了。
他转过头来,对许陵泉一笑,这才看清他的相貌。他很是年轻,面目俊俏,眼睛清澈明亮,笑起来嘴角两个浅浅的梨涡,露出玲珑雪白的贝齿,一脸灿烂的稚气。“这位公子,不如过来共饮如何?”
许陵泉见他口齿伶俐,行事刁钻古怪,又为自己出了一口气,生出好感,而且他正想与人聊天,求之不得,忙笑道:“好。”顺手将自己桌上的清蒸鳜鱼端到了他的桌上。
“我姓宗,叫致菁。”他笑问道,“你呢?”
许陵泉笑道:“我叫许陵泉。”
他又笑而露齿。“我有个请求,你答不答应?”
许陵泉颇感有趣,笑道:“你先说说看。”
宗致菁粲然道:“我和你很投缘,想和你结拜兄弟。”
许陵泉一怔,没想到才刚说上两句话他就提出了这等要求,笑道:“你又不了解我,怎么就想和我结拜?”
“谁说我不了解你?”他一撇嘴,笑道,“我知道你叫许陵泉,还知道你很有钱,并不是白吃白喝的人啊!”
许陵泉越来越感他之有趣,笑道:“那好啊。结拜就结拜!”
宗致菁格格一笑。“我十八岁,你呢?该不会比我大吧?”
“当然比你大。”许陵泉笑道,“我都满十九岁了。”
宗致菁撅嘴道:“我还以为我大呢。那好吧!我就认你是哥哥!”
两人都是率性而为,也不照规矩撮土为香,指天盟誓,就以兄弟相称,越聊越是投机。
宗致菁笑问道:“陵泉哥,你府上在哪儿呀?我好去找你玩。”
“你呀!比我还贪玩呢!”许陵泉笑道,“我家在城东‘笙竹山庄’。”
宗致菁一听,笑道:“我就说你不是穷人嘛,还住在庄子里!”
许陵泉一笑,道:“菁弟,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我是从汴京来的。”宗致菁粲然一笑。
“汴京?就是以前的都城呀!”许陵泉道,“听爹说过,宗老将军还守在那里。那里的战事怎么样了?”
“哎呀!可不得了!那些金兵,每隔几天攻一次城。”宗致菁说得眉飞色舞,“爷……宗老将军带着全城军民一起守城,可艰苦了。”
许陵泉点点头,问道:“那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是……”宗致菁一本正经地道,“我是奉命而来,要找一些武功高强的武林高手帮助破敌。陵泉哥,看样子,你也会武功,不如跟我一起去报国吧!”
“我……”许陵泉想起父仇,黯然道,“现在不能。我还有件重要的事要做。不过我答应你,等做了那件事,我一定和你去,还有我大哥和姐姐,一起去!”
宗致菁开始时很失望,听他这么一说,眸子一亮。“真的?”
“当然了。”许陵泉一把揽住他肩,笑道,“我们是兄弟,我怎么会骗你?”
宗致菁被他这么一揽,脸顿时有些微红,站起身来,道:“好了。我先走了。”
见他忽然要走,许陵泉心头失落,忙问道:“你住在哪儿?我以后怎么找你?”
“你放心。我会去找你的。”宗致菁说完就走,又忽地回眸,粲然一笑。“这锭银子还给你!”
许陵泉接过银子抬头看时,他已经不见了。想到与他这样认识结拜,他心中生出几丝欣喜,又感到隐隐的失落与惆怅。
那小二却是大喜,如获至宝地将准备退给宗致菁的四十六两银子一把揽在怀里。
而这时,许凌涧却带着纪文嫣到了“笙竹山庄”内。两人同游后园,于曲径上,莲池畔,亭榭内。能与意中人这样缱绻携手,他俩都感到无尽的温馨与欢欣。
纪文嫣微笑道:“你们的山庄真美。比起我家在扬州的庄子,要美得多。”
许凌涧问道:“你家在扬州?”
“是啊。”纪文嫣道,“扬州虽也是江南重镇,但远不如苏州地灵人杰。”
许凌涧温柔地凝视着她,忘情地道:“扬州怎会不如苏州?人人都说苏州女子最为清秀美丽,可她们怎及文嫣你之一分?”
纪文嫣嫣然一笑,道:“凌涧,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贫嘴了?”
“我这怎么是贫嘴?”许凌涧心中柔情涌动,温言道,“文嫣,既然你这么喜欢这园子,我……我也希望你能住在这儿。”
纪文嫣当然明白他的深情,脸颊晕红,微笑点头。
而许陵泉正好回到家中,却见一娟秀少女在池畔戏水,不由一怔。“青鸾?你怎么会在这儿?”
青鸾笑道:“我们小姐来探望许大公子,我当然也在这儿等她了!”
“你们小姐?”许陵泉立即明白了,大喜过望。“文嫣来了?!在哪儿?”
青鸾向园内努嘴。许陵泉便飞一般地狂奔过去。
只见那边水榭之中,许凌涧温柔地为纪文嫣披好狐旄,她轻轻地靠在他的肩头,情意绵绵。绚烂的晚霞映在他俩身上。
许陵泉只感一颗心陡地冷了,如堕冰窖。整个人都呆立在原地。
这时,许泠霜也回来了,一见他这模样,忙问道:“小弟……小弟!你怎么了?”
许陵泉这才回过神来,慌然道:“不……姐姐,我……我去练剑了!”说着,逃一般地直奔练武场。
许泠霜还从未见过他这样失魂落魄,正感疑惑,却见许凌涧与纪文嫣携手而来。
“泠霜,你回来了。”纪文嫣微笑招呼。
许泠霜顿时明白了许陵泉的异样,心中更感凄然,只得淡淡一笑,与她招呼。却见许凌涧淡青袍子肩头处已破,便柔声道:“大哥,你衣裳破了,脱下来我给你补补吧。”以往这些针线,均是苏沅竹所做。如今当然应是她的分内事。
他便脱了下来。纪文嫣微笑道:“凌涧,交给我。我替你补吧!”
许泠霜心中一颤,只得看着许凌涧将袍子递给她。见他俩举止目光中满含柔情,她心底更是痛楚担心。
纪文嫣将青袍收好,嫣然道:“这衣裳我先拿回去。你什么时候有空就到‘升云客栈’取吧。”
许凌涧深情地凝视着她。“好。”
许泠霜心中苦楚更甚,眼望着纪文嫣招呼了青鸾,翩然离去。转头一看,见他一脸眷恋温柔之意,便凄然道:“她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姑娘……”
“是啊。”许凌涧幽幽道,“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姑娘,清纯得就像山泉一样。”
许泠霜凄绝地注视着他,心中大喊:大哥!你不能这样!她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呀!可又苦于不能言,只得黯然转身,回房去了。
许凌涧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一样,仍沉浸在纪文嫣的依依温情之中……
而许陵泉却发疯一般地练着“悲天悯情剑”,心中痛苦至极:为什么?!为什么文嫣不喜欢我,喜欢大哥?为什么?!他初涉情事,对纪文嫣早生出朦胧爱意,也极想和她在一起。可是没想到她却心有所属,而且夺走她的,竟是他的亲兄长!他不能和他抢,也不愿和他抢,只得万般无奈,将所有苦楚全部咽下。
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与当年许广笙饱受夺妻之恨时如出一辙,许广笙还有仇可寻,他却是无处诉苦。“悲天悯情剑”本就意在悲痛,他居然练得很顺,呼呼生风,招招凝重,却极富威力,已显出乃父当年之风。
纪延威在客栈里独自一人,心中沉思:既然文嫣和许广笙的儿子有情,那这儿也不能再呆下去了。总不能让他们俩真的在一起吧?可是,留他们三个毛孩子在苏州,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对了!可以叫他们俩来监视他们!
这样想着,便提笔写了份短笺,取出从扬州带来的信鸽,绑好后放了出去。那信鸽扑扑翅膀飞走了。而他冷峻的脸上也闪出几丝阴鸷的寒光……
夜幕早已降临,满天星辉。许陵泉从傍晚一直练着“悲天悯情剑”,一路白光闪动,透着满腔的苦痛。
许凌涧也到练武场练剑,远远观望着,心道:小弟这几天真是刻苦,果然进步很大。心念一动,拔剑出鞘,飞身过去,抵住他的“悲天悯情剑”,含笑道:“小弟,我陪你练。”
一见是他,许陵泉心头又涌出酸楚难过之意,点点头,抽出剑来,寒光一洒。两人对起招来。
他们兄弟俩自幼同习“许氏剑法”,这几天又共练“悲天悯情剑”,进步相近。许凌涧沉着稳重,本很适合练此剑法,许陵泉生性好动跳脱,常遭许广笙责备。可这时却正好相反,许凌涧与纪文嫣情投意合,心情欢愉,许陵泉却相思无成,反而比乃兄的剑法使得更顺。
两人已过了五十招,许凌涧竟渐感不支。许陵泉却越使越悲痛,心志也渐渐恍惚,也忘了是和兄长对招,似乎是与仇人厮杀,一招“五内如焚”紧接着“万念俱灰”,竟毫不留情,一心要打倒对方一般。
许凌涧也是一阵心惊,慌道:“小弟……”可剑锋又至,不得不提起精神奋力相抗。
许泠霜也远远地看着,心中惶惑:这是怎么回事?小弟和大哥过招,怎么下手这么狠?
许陵泉已打晕了头,右手一挥,忽然刺向许凌涧的胸口。
许泠霜大急,叫道:“大哥!”就欲飞身过去相救。
这一声陡然唤醒了许陵泉的神志,猛地收回了剑尖。纵是这样,许凌涧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许泠霜已急急过来,扶住他手臂,担忧之意不溢言表。“大哥,你怎么样了?”
许陵泉也回过神来,上前一步。“大哥,你……我……”惶然不知如何解释。
许泠霜转头责问道:“小弟,你怎么了?怎么这样对大哥?”
“我……”许陵泉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只以为自己不满于纪文嫣之事,慌乱地低下了头。
许凌涧叹了一口气,道:“小弟,你的‘悲天悯情剑’进步神速。只是,好像有些走火入魔,不能收放自如。”
“对不起,大哥。”许陵泉心绪凌乱,只得点点头。
“早点休息吧。”许凌涧说完,就独自回房。
许泠霜看看幼弟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忧郁,问道:“小弟,你到底怎么了?”
“没……没什么。”许陵泉一脸慌乱之色依旧难掩。
许泠霜轻轻扶住他,柔声道:“小弟,从小到大,你有什么事,都会对我说的。告诉姐姐,到底什么事?”
“姐姐!”见她如此温颜软语,许陵泉心中一软,再也忍不住了,就要哭出声来。“姐姐,文嫣……文嫣和大哥,他们……”
听他这么一说,许泠霜顿时明白了,想起兄弟俩与纪文嫣的纠葛,也是思绪纷乱,见幼弟一脸颓丧,柔声劝道:“小弟,我明白你的心情。感情的事,是不能有丝毫勉强的。一切……随缘吧。”
“可是……”许陵泉心中哀伤,又有不甘,颤声道,“姐姐,我好难过……”说着,忍不住搂住她脖子,哭了起来。
幼时他受了什么委屈,总是在她面前大泄泪水,虽然她只比他大一岁。如今已长大成人,依然如此。许泠霜对这个幼弟也好生疼爱,轻轻拍拍他,任他拥住自己肆意哭泣。想到他还可向自己诉苦,而自己满怀的心痛却无从倾诉,心中一酸,也不禁黯然落泪。
纪文嫣却并不知他们兄弟俩为她差点互斗而伤。她坐在烛台前,细心地为许凌涧缝补那件青袍。一针一线,极为细致。想起自己与他倾心相恋,心中就一阵甜蜜。
“小姐!小姐!不好了!”这时,门被撞开,青鸾急匆匆进来。“老爷让我收拾东西,明天就回扬州去!”
纪文嫣一惊,银针就刺到了指尖,冒出血珠。
“哎哟!”青鸾忙过来为她擦拭。她却一把拉住她,惊惶问道:“青鸾!爹怎么忽然说要走?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呀!”青鸾急道。
“不行!我要去问清楚!”纪文嫣心中慌乱,起身就要出去。
“你要问什么?”纪延威依然一脸冰冷,走了进来。
“爹!”纪文嫣忙上前拉住他,急问道,“您不是说特地来苏州游玩的吗?怎么才这些时日,就要走?”
纪延威淡淡道:“文嫣,这段日子你还没玩够吗?”
“我……”纪文嫣却无从回答,低下了头。
“我知道。你心里有了许凌涧那小子。”纪延威淡然道,“你不能和他在一起。我们明天就走。”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和他在一起?”纪文嫣好生伤心,泫然落泪。
“不为什么。”纪延威轻轻挣开她,又道,“青鸾,收拾好东西。”说着就走了出去。
“爹!爹……”纪文嫣无力地跌坐在桌旁,绝望中痛楚不已。“为什么?为什么?”
“小姐……”青鸾也无奈地注视着她。
次日清晨。许凌涧就迫不及待地到“升云客栈”来,却意外地发现他们三人竟收拾好包袱,准备离去。
“凌涧!”纪文嫣一见他,就泫然欲泪。这一夜,她伤足了心,几次下决心要去“笙竹山庄”找他,却又不敢。想到自己刚和他情意相投,立时就要分离,更感伤悲。
“文嫣!”许凌涧忙上前拉住她,问道:“怎么了?你们要走吗?”
“当然要走。”纪延威想到他是许广笙之子,就一肚子气,冷冷道,“难道还真把这儿当家了?”
许凌涧顿生离愁,凝视着她。“文嫣……”
纪文嫣视父如天,也知道父亲跋扈专横,自己无法反抗,早已痛楚不已,让青鸾拿过那件淡青袍子,见他身着白色劲装,便温柔地为他披上,凄然道:“凌涧,今日一别,不知道多久才能相见……”
“文嫣!”许凌涧心中一阵激动,一把握紧她冰凉的手。
纪延威看在眼里,冷哼了一声。
许凌涧柔声道:“文嫣,你别担心。等把父仇……等我了了这里的事,就到扬州来看你,向你爹提亲。”
“提亲?”纪延威冷笑一声。“别做梦了。”
许凌涧心头一颤,转头望着他。“为什么?我和文嫣是真心相爱的!”
“爹!”纪文嫣哀声恳求。“您就成全我们吧!”
纪延威冷然一笑,如电的目光盯着他,缓缓道:“许凌涧,你听清楚了。我的女儿,就是嫁鸡嫁狗,也决不会嫁给你的!”
他俩都是大惊。纪文嫣颤声道:“爹!您……”
许凌涧又惊又痛,颤声问道:“为什么?!我对文嫣真心真意,为什么要拆散我们?!”
“为什么?”纪延威冷笑一声。“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
“爹!”纪文嫣上前拉住他衣袖,落泪道,“爹!您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我是您的亲生女儿呀!难道您不希望我幸福吗?”
“我对文嫣是真心的!”许凌涧伤痛不已,急道,“我和你前世无怨,今世无仇,为什么你这么仇视我?为什么非要拆散我们?!”
纪延威已被他俩你一言我一语问得不耐烦了,便冷笑道:“你和我无怨无仇?哼!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你妹妹还没有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许凌涧急问。
纪延威干笑一声,道:“她还没有告诉你,我就是……”
“不要说!”这时,许泠霜出现在长廊上。许陵泉手持“悲天悯情剑”,站在她身旁。
许凌涧见纪延威本要说出原因,心中更急,催促道:“到底为什么?你快说呀!”
许泠霜已急奔过来,叫道:“不要说!”
许陵泉跟进来,疑惑地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许凌涧心中一阵惊惧,一把拉住她,急问道:“霜儿!他到底要说什么?你为什么不让他说?你都知道,是不是?是为什么?你快说呀!”
“我……”许泠霜心中极为慌乱,不知该如何回答。
纪延威冷笑道:“笑话!我凭什么听你这丫头的。许凌涧,告诉你,你为什么不能和文嫣在一起。因为……我就是纪延威!”
纪文嫣和青鸾好生惶惑,不知他为什么将自己的名字说了出来。却见许凌涧、许陵泉兄弟俩均是陡然变色,盯着他的目光都满含惊异与仇恨,好像“纪延威”这三个字比洪水猛兽都还可恨可怖一般。
见他终于不可避免地说了出来,许泠霜知道势不可挽回,只得垂下眼帘,潸然欲泪。
许凌涧呆了半晌,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原来,你是纪延威……”
许陵泉却一握剑柄,喝问道:“你真的是纪延威?!”
“当然。”纪延威的言语中透出几分傲气。
许陵泉咬牙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嗖”地拔出“悲天悯情剑”。
纪文嫣惊惧万分,颤声问道:“陵泉!你……你说什么?”
许陵泉一见她,心中又是一阵隐痛,急道:“文嫣!你知道吗?你爹……纪延威就是杀我们父母的仇人!”
纪文嫣和青鸾都是登时大惊,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她不能和许凌涧在一起。她脸色惨白,踉跄后退。
“小姐!”青鸾忙一把扶住她。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纪文嫣从未受此打击,泪雨潸然。
“纪延威!我要为爹娘报仇!”许陵泉一咬牙,就欲挺剑刺去。
纪延威却依然平静,冷冷道:“这儿怎适合决斗?有胆量就跟我来。“说着已轻飘飘飞走。
“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杀了你!”许陵泉跟着施展轻功追去。
而许凌涧却呆在原地,脸色惨白,喃喃念道:“为什么?为什么文嫣的爹,会是纪延威?为什么……”
许泠霜见他如此失魂落魄,便上前扶住他手臂,轻声道:“大哥……”
她刚出声,许凌涧猛地转过身,不由分说,狠狠地扇了她一耳光!她顿时被打跌在地。
青鸾惊呆了,连纪文嫣也止住了哭泣。
“泠霜!”这时,一个白影一晃,上前扶起了她。却是端木逝寒。也不知他偷听了多久,见她被打,才出来相扶。
许凌涧含泪的眼睛怨恨地死盯着她,一步步逼近,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知道他是纪延威,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刚才为什么还阻止他告诉我?难道你忘了他是我们杀父杀母的仇人吗?!”
“大哥,我……”许泠霜有苦难言,泪雨潸然。
端木逝寒挡在她面前,正色道:“有事好好说!她是你的妹妹,你不能打她!”
纪文嫣也上前拉住许凌涧,颤声道:“凌涧,就是泠霜有再多不对的地方,你也不能打她呀!”
许凌涧这才气愤稍平,咬牙道:“无论如何,我也要杀了纪延威!”说着也向纪延威离去的方向飞身而去。
“大哥……大哥!”想到他们父子立即会性命相拼,许泠霜又急又痛,不顾端木逝寒的劝慰,施展轻功,追了过去。
“凌涧!泠霜!”见他们兄妹双双离去,想到他们和父亲会拼个你死我活,纪文嫣就一阵颤栗。苦于没有轻功,忙一把拉住端木逝寒,颤声道:“端木公子,求求你!带我去!我要去阻止他们!”
端木逝寒已听出了一些端倪,点头道:“好。”拉住她手,飘然飞去。
只剩下青鸾一个人,她大叫道:“小姐!小姐!”
纪延威带着许陵泉一直到了城西郊一片荒草地上。初春时分,这里依然如深秋一般苍茫。一棵歪脖子树,孤零零地杵在悬崖边上。面前已是绝路。
“纪延威!你还想逃到哪儿去!”许陵泉早已仇恨如火,“悲天悯情剑”就直向他刺去,一道剑光似乎化为千道万道,正是一招“万箭穿心”。
纪延威冷笑道:“你爹都不是我‘灰飞烟灭神功’的对手,你这毛头小子又算什么?”嘴里说话,双掌却任意翻动,在剑光中寻找空隙。
“如不杀你!誓不为人!”许陵泉大喝一声,挺剑刺去。
纪延威虽沉着应战,却暗暗心惊。这场打斗,像极了二十四年前他与许广笙的决斗。当时,他的“灰飞烟灭神功”还未练成,是以对“悲天悯情剑”有些心虚。
可这时,他神功已成,却仍强烈地感受到“悲天悯情剑”的威力。此时的许陵泉,更胜当年的许广笙。许广笙只是夺妻之耻,而他却是单恋与父仇双重折磨,心中悲恸已到及至,也将“悲天悯情剑”的威力发挥到了及至。纪延威已感力不从心了。
这时,许凌涧已经赶到,叫道:“小弟,我来帮你!”就欲挺剑上前。
“大哥!不要!”许泠霜跟到,一手按住他的剑尖。
见她又阻止自己,许凌涧怒怨更甚,一把推开她,欺身过去。
“大哥!”许泠霜苦于只会轻功,不会武功,只得紧张地注视着。
纪延威已不是许陵泉的对手,此时加上许凌涧,他更是不敌。在他们“悲天悯情剑”面前,他的“灰飞烟灭神功”居然一点也施展不出来。正如二十四年前一般,他又已身上多处受伤,许陵泉“悲天悯情剑”上清泪点点,许凌涧长剑上也是鲜血淋漓。幸而他内力深厚,尚可面前抵挡他俩凌厉的攻势。
许陵泉剑尖陡至,让他已避不开。眼看剑尖就要插入自己的胸口。在万般紧急之下,他一手抓住了它。顿时,鲜血纵横。许陵泉一急,使劲抽剑,却被抓得紧紧的,抽不出来。
许凌涧见状,知道大好机会已至,不假思索,一剑挺向他胸口——
“凌涧!不要——”耳边传来纪文嫣凄绝的叫声。
文嫣?他一个激灵,转头一看,纪文嫣在端木逝寒的扶持之下站在那里,含泪凄然地恳求着自己。他这才想起纪延威还是她的父亲,微一迟疑。
纪延威趁此机会,剩下的右掌猛地一击许陵泉的胸口,他猝不及避,“哇”地吐出一汪鲜血。
“小弟!”许凌涧一惊,心中更怒,又一剑向纪延威刺去。
方才的那一掌已是耗尽了所剩的最后内力,此时,纪延威已是油尽灯枯,只得闭目待死。
“不要——”纪文嫣踉跄奔了过来,拉住了许凌涧持剑的手,哭着哀求道:“凌涧!不要杀他!他是我爹呀!”
许凌涧一颤,转头看着她凄绝的泪眸,心中不忍。
许泠霜见他居然要杀生父,早已惊呆了。这时被纪文嫣这么一喊,才回过神来,叫道:“大哥!你不能杀他!他是……他是文嫣的爹呀!”
许凌涧不忍她俩伤心,又一迟疑。
而许陵泉突然大叫一声,“悲天悯情剑”已深深插入纪延威的胸口,推着他拼命向前冲去,直抵到那棵歪脖子树上。纪延威伤处血如泉涌,瞪大了眼睛,已是气息奄奄,浑身无力。
许陵泉恨了他一眼,陡地将剑拔了出来。纪延威长吁了最后一口气,身子一歪,坠下了悬崖。
第四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