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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爬山 ...

  •   谢勇叫我在门口的便利店等他。我实在坐不住,就沿着上回和谢勇一起散步的路线往里走。
      山坡前有一个亭子。我似乎看到了谢勇,走近前也看到了周华。
      谢勇坐在轮椅里,跟睡着了一样,周华蹲在他面前,握着他的双手。
      周华示意我别出声。“等一等。”他低声说。
      谢勇睁了眼,看到了我。他似乎没完全醒,还好手是温暖的。
      周华给他倒了点水喝,“送你回家。”谢勇点了点头。
      我们无言地走了回去,谢勇几次转头看我,似乎想表达他没事。我看他精神挺好,也没多问。
      从谢勇那里出来,我问周华:“你俩干什么呢。”
      “刚刚吗?他在做梦。”
      “你是说……”——像我那样,进入到别人的梦境里吗,“这不可能。你认真回答我。”
      “你相信魔法吗?”周华竟然这么问我,“或者一种催眠的办法。”
      “魔法我不信,催眠倒还说得通。”
      “不过,这不是魔法,也不是催眠。”周华认真地说。
      “那你知道他梦见什么了吗。”
      “他梦见的是回忆,还有愿望。”
      我突然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我们经过了一个废品回收站。
      “我最近也做了一些奇怪的梦。”
      我向他描述了昨晚的梦,把里面的人说成是我和一个不知名的朋友。他静静地听着。
      “你还会继续做下去的,因为这个梦还没有结束。”他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我不大相信。”
      “我理解。”他双手放在我肩膀上,“再见。”
      他走了,围巾上的穗在身后飘着。
      罗任打来了电话,问我今天讲的事情有没有给我困扰。
      “不会,我还想知道更多。”
      罗任停了停,“那你和谢勇见面了吗?”
      我说见了,他挺好,现在回家了。
      “你看,他愿意见你。我大概是哪里惹他不开心了。”罗任声音里带着笑意。
      我说,你要是这么在意,下回跟他好好说说呗。
      “忘记问你了,最近过得好吗?”罗任问。
      我看着面前的床单,在白炽灯下显得很清冷。
      “我老做些奇怪的梦。”
      “做梦吗?”
      “是啊,可能是和这房子风水不合吧。”我开玩笑。
      “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来我家睡。这里安静。有时候睡眠和环境有很大关系。”
      最后我答应了。
      是鬼吗?不一定。陈兰说不定还活着。
      那晚我没有做什么梦,好像谁察觉到了我的疑心。

      谢勇蒙头躺在被子里,也不嫌憋得慌。
      “昨天和周华聊什么呢。”
      “不想告诉你。”他哼哼。
      “啥?”我凑近那一团被子。
      “不告诉你。”他重复。
      我集中注意力,用自带的小刀削橙子。他的床头有一股淡淡的烟味。
      我最想知道的就是陈兰的事情,但我不敢提。除了这个人以外,其他可以关心的就只剩细枝末节了。谢勇不喜欢聊细枝末节,那些更适合去问他的护工。
      “问你个问题,”我开口,“有什么事情,是没有理由,但能够理解的吗?”
      他动了动,过了一阵子才露出头来:“你说的是人做的事情吗?”
      “对,人做的事情,不可理喻的,但能够被理解……”
      “那有很多啊。”
      沉默了一会儿,他不自觉地把手放在嘴边。
      “总不可能,给什么事情都找个理由吧。即便有的话,原因也只在人的心里,”他在胸口上比画了一下,“原因只在于人自己。”
      “但想要理解,就不一样了。虽然理解是有限度的。”
      谢勇突然瞪着我,“你看着点手。”
      我低头,刀刚刚差点戳中手指。
      “你这样削皮,是会把手切了的。”
      “没事,我慢点就好了。”
      谢勇躺回被子里,腿在床上磨蹭着,看上去精神不错。
      “理解嘛,理解万岁。它能到达原因到不了的地方。”他说。
      “但也不总是能理解。”
      “人总是觉得自己什么都能理解,不对吗。”
      “这也没什么不好。”我绕回去,“连想要理解的欲望都没了,那不跟行尸走肉差不多吗。”
      橙子削完了,我没告诉他这是罗任买的。等他吃了再说吧。
      我在场的时候,他俩说话总是客气得过头,好像都很害怕吵起来似的。
      爸妈给我汇了款,也通了电话。妈甚至关心了谢勇的状况。

      我睡前没有料到陈兰的脸会再次出现。
      “又是你啊。”我对他说。
      陈兰笑了。他的眼睛总是先笑起来,嘴角再抬起。
      这是不属于我的梦境,是别人的眼睛看见的东西,只是被我窃取到了。
      我问他:“你能回来吗?”
      “我一直都在这里啊。”陈兰有些不解。
      陈兰不是在回答我,而是在回答他。
      我在他的家里。在他的身体里。
      他在发烧,只能躺在床上,陈兰一听见他的声音就走过来。
      床头上堆满了水杯、碗和药。
      早在医院时就有这种状况,他已经习惯了。
      “你去上班吧。”他说,“我只想躺着,不需要你看着的。”
      陈兰摇头。
      “没有那么快能退烧,要过几天呢。”他苦笑,“你去忙就好。”
      他闭上眼休息,再睁开眼,陈兰还在。
      他在心里说:看见你我反而更难受嘞。
      厨房里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是陈兰在那里洗东西。
      然后安静了。
      这不是他到过的最安静的地方。还能听见一个声音:像补牙的仪器铣得颅腔发麻,又有点像在拉一把生锈的琴,也像是鸟叫,一直不嫌累的反复唱同一段的鸟儿。他以为是陈兰在叫他,似乎就在隔壁那个房间。“谢勇。谢勇。”缓慢但是清楚。
      什么事?他想要坐起来,才发现动弹不得。看得见天花板的棱线,墙角的柜顶,床头的一摞书。但说不出话,抬不起手,就连多看一眼也花费力气。眼前渐渐黑暗起来,要把他缠回一个茧里去。回去吗?不……
      他坚持地听那个声音重复了几遍。不,不是陈兰的呼唤,只是楼上什么机器传来的噪声。
      陈兰刚刚终于出门,他也才闭眼不到十分钟。梦魇既已破碎,那就继续睡吧。即便回到梦魇中去,他也明白那只是梦魇。
      但是不能,他不愿意回去,不愿意松懈。可惜他也动不了。梦的潮水涨起来,没过他的呼吸,漫过眼睛,他听见陈兰在呼唤,更加急切,一面呼唤一面在絮说什么。在说什么呢?他强迫自己睁眼,去辨认他的话音。潮水退去了,他再次听清了那个声音:单调的、有规律的、没有意义的噪音。
      “你相信有鬼吗?”
      晚一些的时候,他吃了东西,精神了一些,靠在床头问陈兰。
      陈兰抬头:“你说的鬼,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一种只有阴影但没有实体的东西。”他揉了揉眉心,“就算他已经永远地消失,但他的消失只会是恐惧的开始。”
      陈兰在帮他收拾房间,把昨夜的稿子收拢,毯子搭在椅背上,烟头倒进垃圾桶。
      “就算他已经离开,他在脑中留下的阴影只会越来越大。”
      “做了什么梦吗?”陈兰问。
      “算是吧。”
      陈兰笑着:“我们出去走走吧。”
      他站在夕阳的山坡上,树的声音四面八方,一起响起来,又慢慢消退。兰就在山坡下,十几步远的地方,陪小孩玩。
      好几个小孩,还有一些年轻父母。他们喜欢兰,看得出来。
      兰也很开心,看得出来。
      他视力一向很好。
      草摇晃着,一道坡挡住他一半的视线。假如坐下来,就看不见兰了。
      他坐了下来,却听得见兰的声音。
      他觉得兰大概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亲切,柔和的声音。
      ……爱他吗?
      不,我做不到。每天晚上看着他时,心里只有烦闷。烦啊,那种心慌的痛苦。明明就在眼前。但还不够,还不够……因此而痛苦。
      但是该怎么做呢?怎么忍耐下去呢。也没什么非表露不可的意思。假如说出来,也是一样。
      他不在意。……
      有一天还是会分开,那时候就再也看不见你。会去哪里找你呢,我?会去哪里呢,我?
      但是恨他吗?
      不,他不恨。假如恨的话,……也决不能伤害他。
      他站了起来。
      “兰!”他觉得自己声音很难听。
      “兰——”
      他在原地又叫了一声。
      “该走了。”他说,声音小得只有自己听得见。
      兰很快就向他走来,上坡时的步子很轻捷,笑盈盈地。
      “人影都见不到,一下午都在干嘛?”他冲着兰,用开朗的声音问。
      即便这样,还是藏不住声音里的怜爱。

      外面又黑又冷。我穿上大衣出门,走到街区另一头。这里有一座白石桥,一条河。小河最终汇入这座城市的河干。
      天亮了起来,宇宙所显现的色彩迅速地变化。太阳一瞬间像个金蛋黄一样露出来,周围的云边都白热了起来。天变成淡绿色,小鸟在上面四处乱飞。
      我的眼睛,好像不再是自己的眼睛了,发生了什么彻底的变化。
      或许是因为怀有秘密地见证了一天的开始。

      周华给我的牛奶,再不喝就过期了。但我来不及加热,匆匆地赶去报社。
      下午,领导没来,本来要开的会也取消。我去给办公室采购用品,趁机在外面乱逛。
      有人在后面按单车铃,是魏一诺,穿着白外套。
      “你去哪里?”
      “不去哪里。”
      魏一诺张张嘴也不知说什么,准备蹬走。
      “喂,等一下。你要去诊所吗?”
      “是啊。”他回头,“有好多事。今天好几个人都请假。”
      我跟在他车后面到了诊所。
      “我还以为你给人看病啊,没想到是……”
      “我只是打杂而已。”他打开房间的灯,“今天医生他休息,我还要录表格。”
      他解开了外套上面的几颗扣子,露出里面一件暗红的毛衣。
      “好了,我要工作了。”他像个家长,“饮水机在走廊上。这里很无聊,想走随时可以走。”
      “你要做什么?”
      他叹口气,打开电脑,一面从桌子里拿出文件簿,抽出了几张表格。
      我提出我要帮他,他笑了起来:“你?算了吧。”
      他又翻了一阵表格,“虽然,这本来就不是一个人的工作,但一个人也行。不用麻烦你……”
      看得出来,有一套表涂涂改改,是临时记录;有一套工整又空白,是要对照那些记录去填写的档案。
      “好吧,”他说,“可以。”
      我翻着满满一簿的表格:“这些涉及隐私吗?”
      “就算涉及,也是你主动提了要做的。”
      他解释了一番,包括他需要什么信息,告诉我应该怎么读表。
      我来念,他来写。我并不熟练,为了不出错,尽可能地慢。尽管如此,还是弄错了几回,有一次看串了行,前面的都要重填。
      照这么干了好一阵子。终于他停下来,批准我休息。
      接下来的时间,他坐在电脑前飞一般地打字。
      保洁阿姨拿着个海绵进来了。她问我是不是新来的。我说我只是他过来玩的朋友。阿姨问起了我的工作,读的专业,住哪儿。在我们的聊天声里,魏一诺顽强地守着屏幕。后来,我干脆溜出了房间。
      等我回去,魏一诺站了起来,问我是不是要走。
      我点头,知道他大概要上到晚上,就问他在哪儿吃饭。
      “不着急。”他说,“走吧,我想出去散散步。”
      在街上,我问他吃哪家,他总是摇头,说不饿。
      “怪不得这副样子,一阵风就吹走了。”
      “你有资格说我吗?……黑眼圈还这么重。”他头也不回地答。
      “这是以前留下的啦。不过最近倒也经常做奇怪的梦。”
      “噩梦吗?”
      “不是,还挺好。就是睡了跟没睡一样,做梦做得累。”
      他问我头痛吗,胸闷吗,还叫我张嘴。我忙解释,说我别的症状都没有,睡前也心情平静。
      我自己明白,唯一的问题,在于我好像和另一个人的梦串线了。
      “你还是去医院检查吧。”
      “没那么严重。”我说。
      他不说话了,一面走一面揉后颈和腰。我想到了那几厚本表格。
      “你总要做这么多事吗?”我问。
      “不多,其实很快的。”
      “难道是因为我拖慢了吗。”
      他还真的点头:“确实很慢呐。”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啊,还叫我拖了那么久。”
      魏一诺耸了耸肩:“我也不想做得更快,没那个必要。”
      他转身回诊所去了。

      家里比街上还冷,哪怕多点人气也好啊。我套多了一件。
      我发短信问谢勇他在干嘛。等了一会儿,我又联系罗任,问能不能去他家睡。
      得到他应允后,就收拾收拾直奔他住的地方。
      他所在的楼栋在小区深处,几乎听不到摊贩和汽车的声音。
      楼梯低矮,旁边有扶手。这里大概也住着些老人吧。
      罗任给我开了门,一手还扯着狗。我一看,狗只是挡在门前,不凶,但罗任还是不停安抚着它。这狗很大,黑毛,白爪,眉毛上有圆点。
      它闻闻我的手就走了。
      “前些天捡到的,就带回来了,也打了针。它不怎么叫,好像被驯过一样。跟我一样吃饭,还有炖骨头。”
      罗任让我进去。
      狗在角落里趴下了,我坐在罗任的椅子上。他问我是不是昨晚又没睡好。
      我点头。这会儿,感到精力在消失,想要倒头就睡。
      我大致描述了梦里见到的场景,房间和公园。但没有提陈兰。
      “先尝尝这个吧。”罗任给我一杯冒着热气的水。
      谢勇这当儿也回复了我,他说,周华刚走,他准备休息。行啊周华,又上人家门了。回头得找他问清楚。
      我喝了一口,是糖水,有红枣和枸杞。
      “好喝,”我嚼着一个果子,“这是……”
      “是桂圆吧,”罗任答,“还放了红糖。多喝点。”
      我放松了下来。
      “今晚应该不会做梦了。”
      “真的吗?”罗任笑着。
      “真的。”

      “去爬山吗?”周华问我。
      周末,我依然到了办公室,为了收几个快递,顺便把拖着没做的稿子补上。看到周华短信时,已经是中午吃外卖的时候了。
      “爬哪个山?”
      “上回去的那个。”
      我说好。一抬头,看见那位带我坐缆车的小同事进来了。
      “那么努力,不出去玩吗?”
      我心想:不就是你们把杂活都撂我这里吗。
      我还在吃,周华就说他到楼下了。跑窗边一看,周华向我招手。
      小同事在旁边说:“这小哥,我记得是那家夜宵店里的,就是,炸鸡……”
      “真的吗?”
      “他在那里打工的。”同事点头。
      我下了楼。周华带我上了单车,说这回要走另一条路,从山的另一边上去。
      走了好一阵,风吹得我挺舒服,我问周华:“在往哪里走呢?”
      公路有一点坡,周华喘一下说几个字。
      “往郊区走。那个山叫羽山,它的山脉一直走下去,走到省界边上。我们这次从北坡找一条路上去,也能看到很好的景色。”
      他停下来,拿出水还有干粮。我喝了一口,说已经吃过了,让他吃。
      在一个长途车站,我们放了车。全是田野,没有路,周华带我走了进去。
      我觉得罗任的狗来了这里会很开心。
      脚下是湿漉漉的草,还有积水。大鸟落进草丛,人走过去又飞起来。
      积水变多了。浅浅的水在眼前铺开,延伸到远处的树林边。周华分开几棵挡道的草,继续往前走。鞋子踏起水花,稀稀落落洒在草丛里。
      “还有多远?”
      他转身摇摇头,嘴角带笑。他的笑自然了很多。鬓边有汗,但很愉快。
      我跟上他的脚步。
      “不远了。我们时间足够,天黑前能回来。”
      脚下的水面起了涟漪,但天上没下雨,有几片云遮阳。
      他走得比我快,被高高的草挡住,我急着跟上。他除了一个小背囊,什么也没带。
      他说他来了几次,记得住路。进了山林,也看得见一条清理出来的便道。地上全是落叶,好在不算湿。坡有点陡,有时要手脚并用。
      周华自己走自己的,没回头看过。我不想求他慢点,也尽力跟在后面。毕竟来路上我一点也没出力,假如比他先累坏了,那根本讲不通。
      他放慢了速度,也不知道是因为我落后了,还是路变得难找了。
      我保持着仅剩的惯性,像个木头人一样走着。登上一道坎,周华把手伸给我。他的手掌带着暖意,我的手潮潮的。
      “看见那个了吗。”他指了前面。在树梢后面的远处,有一个竖起的山峰。
      “是对面的山。”周华说,“和我们隔着个悬崖。待会我们就能看见整个的它。这里的人叫它’鱼钩’。”
      可它并不像鱼钩。
      我趁他停下来,平复一下呼吸。又继续走,我听他的步子,调整着节奏。
      他好像知道我行了,加快了步频。
      前面没路了。我们面对的是山顶的景象。脚下是长着杂树的陡坡,一路下探进深深的谷里。谷到远处展开来,看得见一条河在流。
      “这是我们城里那条河的上游吧?”周华说。
      远处有枪响一般的声音。周华说是另一面有人在开矿。
      谷的对面就是’鱼钩’。它的全貌又高又弯,不像鱼钩,像一条鱼。
      阳光照进深谷,寂静里有很多声响。
      我看看周华,他抬脸对着阳光,微微晃着手臂。
      我还想问他陈兰的事,还有谢勇。但这样会破坏现在的氛围。
      谷里的空气灼灼流动,草木晒出了焦味,’鱼钩’亮得像要着火。白热的阳光温暖着我的鼻腔。像水一样的静,还有细细的耳鸣。
      “走一走吗?”周华问。
      “就在这里待一会。”
      “好,待一会。”
      周华整个人面向了我。
      我见过好天气里,学生们在树荫和草地上走路说笑,太阳照在他们头顶,那种时候,再丑的也是美丽的。周华却比我见过的人都要好看,他的头发蓬飞,姿态是真正地沐浴着阳光,里外都被照亮了。
      我想要赞美他,但又说不出,余光感觉到他在笑。
      下山很容易,我和他几乎是并肩走的,到了平地,太阳已经西斜。周华背后的衣服紧贴着皮肤,他时不时拉扯一下。后颈上的发尖也沾湿了。
      日头好像永久悬在了天边,把那个角落染成了金色。周华有时停下来,好像在听什么鸟叫,我继续走着。我俩并排了,中间隔了几步远。青蛙低低地叫了起来。蛙声从幽深潮湿的树丛里传来,面向着明亮的天空,混进小鸟又响又杂的合唱里。
      我看看周华,正记起来要问的话:“谢勇告诉我,他又和你见面了。”
      他回了头,我看向地面,感觉到静了下来。
      倒映着紫红色天空的水面起了波纹,像有什么轻轻擦了过去。
      “我没害他。”他想了半天说出这么句,转回去,不愿多说一个字了。
      他的身影依旧在前面,在草间出没,我也没停着,跨过枯叶和树桩,赶走半空的虫子,脚下潮湿的泥土发出节奏。我努力重合上他变快的步子。
      “停一下,周华。”
      才发觉自己声音很哑。他站住脚,我隔着几步路看他。说实话,我再也不想抬起脚了。
      周华一身轻松,唯一重量只有他本身和双腿。解开的外衣像一面小小的帆,在身后鼓起。
      他看我的眼神说的上是冷淡。
      以前我会觉得他很难懂,现在我知道那是刻意的面具。他只是生我的气。
      我可以转身走开,但只是停在原地,看他头顶飘起来的一撮头发。
      天上积满灰云,被夕阳染出一行行暗红的边。这样的幕布铺在黑乎乎的草地上空,草间站着那不说话的人。他随着天色一起变暗,身上的衣物像风干的旗帜,勾勒出静立的身形。他的动作简洁有力,像是素描的人物。
      “还有多久能回去?”我一开口就破坏了这画面,风也静了下来。
      周华靠近了我,又看看四周。“再走一段,就到路上了。”
      他说得没错。天色黑透,路灯亮起,我坐在后座上满是感激。爬了一天,还得载我二十公里,很难做到毫无怨言。
      回到我家楼下,已经快九点。
      “上去坐坐吗?”
      他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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