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臻雅

4、闹剧

　　日子过得飞快，不知不觉进入高三，学业愈发紧张起来。
　　然而，就在这决定我将来人生命运和前途的这一年，我却频繁请假。
　　且每次都是先斩后奏，班主任老张对我颇为头疼。
　　“老师，我家里有事，需要请几天假。”给老张打电话的时候，我很忐忑。
　　“江如澜，你搞什么鬼，高考只剩下不到一年了，能不能上点心。好不容易成绩有所进步，你再这样下去，连本科都考不上。”老张在电话里非常生气。
　　“我知道老师，可我也没办法。我妈确实生了很严重的病，我爸去了外地，家里没人照顾。我不能不管她，学习固然重要，但眼下我妈的命更重要。”
　　“那让你爸给我打个电话，同时还要发条请假信息，否则就按逃学处置。”老张怒气冲冲。
　　“可是，我爸……喂，喂”不等我说完，老张便将电话挂了。

　　我心里顿时不安起来。我承认自己撒谎了，我妈不是病了，而是疯了，她要跳楼。
　　以前不管我爸输多少钱，或者两人当众打架，她从来不会想着去死。
　　可这一次不一样。自从我妈无意中拿我爸的手机看了一下，我爸就鬼鬼祟祟的，这引起了我妈的严重怀疑。
　　但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就这样，我爸放松了警惕。
　　昨晚我下了晚自习回到家，我爸妈随后也回来了。我爸去洗澡的时候，将手机放在一旁，没有带进卫生间。
　　我妈趁机偷看，果然发现了我爸和别的女人微信里的暧昧聊天记录。
　　她立即截图，发到自己的手机，将那个女人也推荐给了自己。
　　等我爸洗完澡一出来，我妈直接冲过去给了他一耳光。
　　我爸被打懵了，愣了几秒，回过神后，怒气冲天，“胡云香，你他妈疯了，又发神经了是不是。”
　　“江哥，明天还过来吗？宝贝，当然来，早点休息，明天等我，么么哒！好的，我在家里等你。”我妈把那条暧昧的微信，当着我爸的面，一字不差地念了出来，“呸，真恶心，这谁呢，还宝贝，在家里等你。一大把年纪，臭不要脸是吧。江柏川，这次我跟你没完！”
　　“嗨，我当什么呢！这是一个新开的棋牌室的老板娘，人家就这风格，爱开玩笑。瞎聊呢！”我爸起先一惊，随后不紧不慢解释，“你是更年期到了，不要总是疑神疑鬼，这都没有的事儿。我这把年纪，就算想玩儿，也玩儿不动啊。”

　　说实话，听到那条微信内容时，我信我爸说的…………才怪。
　　所以，无论他怎么解释，我妈坚持要他立刻、马上带她去他所说的那家麻将馆，自证清白。并且，她还要给那个女人一巴掌，并且坏了她的名声。
　　我爸心里有鬼，那些子虚乌有，不过是用来掩饰真相的借口。所以，他一个劲儿劝我妈不要无理取闹。
　　我在房间里听得很是头疼，不过任由他们吵闹，自己依旧写着作业。
　　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时，我妈突然冲进厨房，拿了一把刀，威胁我爸，“你今天不跟我说清楚，谁也别想活。”
　　我爸也不甘示弱，“那你杀死我吧，照这儿坎。”他比划比划着自己的头。

　　这下我不能再视若无睹了，打开房门，冲着他们大声说道：“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闹，还要不要我学习了！大晚上的，别人都在睡觉，也不怕街坊邻居听到，丢人不丢人。”
　　我以为我的介入能让他们有所顾忌，暂时消停一下。
　　万万没想到，我妈扔下刀，立马冲出去了。我和我爸反应过来，见我妈直接往楼顶跑，随即追上去阻拦。
　　我心里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一路大喊：“妈，妈，你要干什么，你下来。”
　　我和我爸终于在顶楼的平台上拉住了我妈，但她依然往边缘奔。
　　我妈身材匀称，不胖也不瘦，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我和我爸一人拽着她一只胳膊，硬生生跟着被拖到了边缘。

　　我们住的筒子楼，虽然只有七层。平时不怕高的我，此时此刻，从楼顶往下看，内心产生了强烈的恐惧。
　　如果不用力把我妈拉回来，跳下去必死无疑。
　　我泪流满面的看着我爸，我爸于是一把抱起我妈，三人回到家的时候，精疲力竭。
　　一晚上我都不敢睡觉，怕我妈再次想不开，把刀也偷偷藏了起来。
　　可我还是熬不住，不小心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惊醒过来，发现我妈不在。
　　赶紧叫醒我爸，我们俩悄悄爬上楼顶，见她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那里。
　　我和我爸好说歹说，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她弄下来。
　　这一晚上谁也别想睡了，结果我妈刚下来屁股没坐热，又要往楼上冲，被我顺势挡在门口。
　　我爸有点烦了，不想管了，那种眼神一看就是想跳就跳，自己不想活，谁也拦不住。
　　我妈力大无比，把我推到一边，门即将打开的一刻，我冲过去把她推到了。
　　我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你们都好好活着吧，我去死。”
　　冷冷说完，我一个箭步往楼顶跑，我妈大叫起来，“啊！江柏川！”
　　两人迅速赶来将我拦住。
　　我妈边哭边打我，“你这么小，懂什么，别犯傻！”

　　我的一番操作，令这场闹剧终于消停了。
　　其实，我不是真的想死。哪怕没人拦，到了楼顶，我也不敢跳。
　　活着多好，有吃有喝，还有梦想。我也还没谈恋爱，要万一沈嘉航也喜欢我，死了多可惜。
　　不知道我那愚蠢的妈，为什么总跟自己过不去。她觉得我爸不好，背叛了她，不想过，大不了离婚就是。
　　她痛苦不说，还把这些痛苦强加在我身上。为什么？我想不通自己哪里做错了，就算投错胎，也不带这么整人的！
　　胡思乱想了一夜，泪水把枕头都浸湿了。
　　人间果真是地狱！如果我有选择的权利，哪怕灰飞烟灭，也不要投胎到这个家。

　　佛说，改变不了别人，就试着改变自己。
　　我也有在努力学习，想靠读书改变命运，脱离苦海。
　　但看看这生存环境，虽说物质不匮乏，可精神无不遭受着严重的摧残。
　　突然间，我想摆烂，不想读书了。但不读书，没文化，将来进入社会能做什么呢？
　　自己不优秀，没有一技之长，以后成为我妈那样的人，再嫁个我爸这样的人，复制他们的人生？那么，我此生彻底将无出头之日了。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我在心里默念着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只能努力安慰自己，成大事者，必要饱经磨难，才能拨开迷雾见月明。
　　哪怕人间是地狱，也终究存在着闪耀的光芒。未来的我一定会成为我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早上醒来的时候，都快十一点了，迟到的不能再迟到了。再加上头昏脑涨的，又担心我妈情绪不稳，所以不打算去学校了。
　　给老张打电话请假的时候，没被批准。我爸一大早出去干活了，只能等他晚上回来给老师打电话。
　　白天就在家里照顾我妈，并自习。我妈也不说话，就在床上一直躺着，不吃不喝。要上厕所时，才动一动。
　　我本想安慰她，想想还是算了。那些人生哲理她如果懂得话，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或许只有她的牌友们才能劝得动，这不晚上回来，我爸又把那个张姐和刘丽带过来了。
　　“云香姐，昨天打牌赢钱了挺高兴的，今天怎么又生气了。你家老江也不容易，白天干活，晚上回来还想办法哄你，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不像我们家那位，管你生气不生气，气死去求！”刘丽在一旁说道。
　　“他干活，挣的钱都不知道送给哪个野女人了。”我妈怒“哼”一声。
　　“妹子，你怎么跟我一样，总疑神疑鬼的。男人本性都一样，爱乱开玩笑。咱们女人不要活的那么认真，只要男人心里有家，挣钱给老婆孩子花，给他点私人空间，不要管那么紧。要是每件事都刨根问底追着不放，活着岂不是累死了。”张姐转头看向我，继续说道：“你看看你，两个孩子多听话，那么聪明，好好培养，干嘛老跟自己作对呢？我家孩子要有你家的一半，我也不至于，唉，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张姐家的情况，听我妈说过知道一点，她大儿子在外打架，不小心把人捅伤了，在局子关了半年。因为有案底，都快三十岁了，还没讨到老婆。她女儿结婚没找到好婆家，也带着孩子离婚了。张姐两口子靠开一家棋牌室，维持一家人的生存。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张姐默默擦了擦眼泪，接着说：“你看看我家里的情况，我要是跟你一样想不开，坟头草不得三米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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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三个女人聊了一半天，我爸在一旁沉默不语。可无论她们怎么劝，怎么安慰，我妈心里的那根刺始终没放下。她受到了很大的波动，连麻将都不敢兴趣了。
　　张姐、刘丽走后，我让我爸给班主任打电话请假。
　　老张在电话里教育我爸，我爸唯唯诺诺地说会安排好家里的事，让我明天就去上学。

　　无故消失一天，翌日出现在教室里，我永远忘不了老张那双瞪向我的眼神，生气过后的失望，令人五味陈杂。
　　课间，我站在走廊里，杨晓鸥、乔月忙拉着我问家里出什么事儿了。我只回答了四个字，“一言难尽。”
　　杨晓鸥大概是猜到了，过来抱抱我。我趴在杨晓鸥的肩上，突然很想哭。一抬头却看到正从男厕回来的沈嘉航，便努力把眼泪憋回去，扭头告诉她们“我没事”。
　　沈嘉航在走廊徘徊了一下，就进教室了。

　　我妈的情绪时好时坏，我最近中午放学也不打算回家，抽出时间把各科作业补上。
　　我想通过理想的成绩，抚平老张那颗失望的心。却没想到，让他更加失望了。
　　期中考试直接掉到了年级200名靠后，原本有希望考个重点一本，这下只能上二本了。老张把我叫到办公室谈话，让我说说这段时间的学习状态。
　　若不是怕丢人，真想把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告诉他，或许老张会理解我、帮助我。
　　所以，我只能认错，“对不起老师，这次是失误，下次肯定会考好的。”
　　“你的失误也太大了，上次是年级78名，这次直接来个242名。坐过山车都不敢这么下滑的！”老张训斥道。
　　“老师，那是您没见过垂直过山车。”我补充一句。
　　“你，你，江如澜，你给我气死了，明天把你家长叫来。”老张指着我，气得语无伦次。

　　完蛋了，家里本就一团糟，这下更糟了，真是伤口上撒盐啊！
　　我晚上忐忑回到家中，结结巴巴告诉我妈，老师想请她去学校聊聊天。
　　我妈心里的气本就没消，这下好了，又有出气筒了，揪着我的耳朵一顿臭骂，“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你就这样回报我的？多大的人，还要叫家长，不行就别读了，早点打工嫁人吧！”
　　坚强了这么多天，听到这句话，我终于绷不住大哭起来。可是，我妈还是没有停止骂，“哭哭哭，就知道哭，有什么出息！天天好吃好喝伺候你，你不好好读书，有什么用……”
　　不听她说完，我冲到房间，用力把门反锁，任由我妈如何敲都不开。
　　我趴在被窝里放声痛哭，哭自己的不幸和无奈，哭着哭着，哭累了，就睡着了。
　　朦朦胧胧听到我妈又在和我爸吵，“一个个都没法管了，老的不听话，小的也不听话，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我不想理会他们，撕了点卫生纸，塞到耳朵里，继续睡着。

　　半夜饿醒了，打开房门，在冰箱里找来一些吃的。之后，我翻开日记本，想写点什么。可一切太乱了，不知如何下笔。
　　人生坎坷多磨难，何以解忧，或许唯有这首《定风波》，能暂时缓解我内心的沮丧了。我在日记本上沙沙写着：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当年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在黄州，处境十分凶险，生活也很困苦。但他依然乐观、坦然面对一切风雨，并写下了这首《定风波》。
　　和东坡先生相比，我家里的这破档子事，算什么大风大浪！我又有何惧、何患呢！

　　我妈终究没有去学校，她说丢不起那人，只给老张打了个电话，谎称和我爸在外地看病。最后叫家长一事也就不了了之。
　　老张试图挽救我，可得知我爸妈的态度如此，他没再一直盯着我不放。
　　表面上他不管我了，实际我看得出来他内心是有多么的失望和无助。
　　也许只要在高三最后阶段，我加把劲冲刺一下，就能考个好本科，选个好专业，将来找份好工作。
　　可这一年，家里的争吵是一次比一次糟糕。糟糕的让我心力交瘁，只能选择摆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