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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风雪不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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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花失踪了三个月,他的故人也找了他三个月。
繁华闹市,寻常巷陌都遍寻不见。
数月的奔波无果,乔婉娩满脸倦容地靠在客舍的椅子上小憩。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东海之战后,李相夷杳无音讯,她以为他是为着那封诀别信寒了心,不愿回来见她。
她找了他整整十年。
这十年里,无人知道她是怀着怎样煎熬的心情在等他。她有时狠狠心,甚至希望他不如干脆地死了,别叫她如此牵肠挂肚地念着,想着。
十年了,她以为她的罪早已赎尽了。
“相夷,是我的错。如果没有那封信,你是不是不会躲着我们。你回来,是不是就有救了。”乔婉娩无数次地想。
但是,她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李相夷是不会回来的,即便她没有写那封信。
李相夷的骄傲是宁折不弯的,最亲近最信任的兄弟的背叛足以杀死他的骄傲。
“庄主!天机山庄来信。”门人来报。
乔婉娩从杂乱的思绪中抽离,接过信纸,细细地看了。
“吾师身死,其尸为金鸳盟小人所劫,望诸位同道助吾一臂之力,迎回吾师。方某拜谢。”
乔婉娩一个踉跄,将信纸按在心口,喃喃道:“相夷,相夷……”
“传令下去,慕娩山庄与方少主共进退。”
“是。”
看着门人远去,乔婉娩缓缓垂下眼眸,泪珠终于忍不住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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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哭,”少年人极珍重地为她拭去眼泪,“姑娘的妆该花了。”
乔婉娩记得,那夜的风雪与月色一般温柔。
……
十四岁的乔婉娩已经是美人榜上留名的美人。
闻家家主对其一见倾心,非卿不娶。
慕娩山庄世代女子当家,只许男子入赘,没有外嫁的姑娘。
只是不巧,乔婉娩的母亲早亡,父亲殉情而死。孤女当家,自然千难万难。
那时,李相夷还名声不显,四顾门也只是江湖人梦里的影子,公道自在人心,但弱肉强食依旧是江湖的铁则。
闻家,慕娩山庄尚有一拼之力。闻家家主却是万人册上四十九位的高手。慕娩山庄没人打得过他。
“我嫁!”
面对咄咄逼人的闻家来人,尚且稚嫩的乔婉娩目光盈盈,从容应对。
有老仆妇哭嚎,“庄主,那闻溁是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啊,你怎可委身于他!”
乔婉娩默然不语,手指绞紧了衣袖。
“我已拿定了主意,婆婆别再说了。”
老仆妇退下了,那双悲哀与愤怒的眼睛还死死地盯着她。
乔婉娩心头一跳,暗自发誓:我绝不会叫慕娩山庄毁在我手里。
慕娩山庄至今二十四代,从未有过外嫁的先例,乔婉娩又怎会甘愿受辱。她武学造诣不高,正面对上闻溁定然没有胜算,但是……
很快,到了婚嫁之日。
天边泛起红霞,像少女唇脂上的艳丽。
慕娩山庄里里外外一片大红,沉重的凤冠压在乔婉娩的头上。
妆镜中一张艳若桃李的美人面连洛神也逊色三分。
她看似端详着镜中的面容,实则借余光打量着身后的仆从。
是生面孔。
乔婉娩目光一凝,佯装不经意间从妆奁中拿起一只金簪。
立马有婢子上前来。
“姑娘,您的发饰已经打理好了,这金簪俗气的很,倒不相宜。”
乔婉娩紧紧握住金簪,冷声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嫁妆,在今日配上正好。”
婢女不敢多劝,又看那金簪粗钝,不易伤人,就默许了。
花轿摇摇晃晃地上路了。
乔婉娩紧张得要命,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止不住哆嗦。
她毕竟只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连鸡鹅也不曾杀过,又哪知道怎么杀人呢?
不过是,逼不得已。
暗自抚过发髻上的金簪,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乔婉娩定了心神。
拜过天地,乔婉娩被人迎进了洞房。
透过大红的盖头,影影绰绰的烛火跳着舞。
乔婉娩仔细辨认着屋内的布局,看不出什么名堂。
“来人,给我端杯水来。”她出言试探道。
半晌没有动静。
乔婉娩掀开了盖头,环顾四周,再次确认了周遭的情况,屋内没有人。
她咬咬牙,右手取下金簪,以左手衣袖遮挡,最后再盖上盖头,听外边的动静。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乔婉娩握紧了手中的金簪。
“啪嗒,啪嗒,……”
来人近了。
一只如玉的手捉住了她的盖头。
就是现在!
乔婉娩猛地拔出簪中剑,刺向来人。
剑上涂了麻醉药,毒入血液便会让人动弹不得。
盖头缓缓落在地上,乔婉娩拿剑的手被人握住了。
眉黛春山,秋水剪瞳,素齿朱唇。粉面含怒,别有风致。
来人呆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她。
“你是谁?”乔婉娩惊诧地回望眼前的男子,手上松了力道。
他高高地绑着马尾,剑眉斜飞入鬓。最出色的是眼睛,似有万千星河流转。
“我是来救你的人。”少年回过神来,微微一笑。
他抓住乔婉娩的肩膀,一个纵身,就离了闻家府宅。
“多谢少侠好意,只是这闻溁武功高强,你若帮了我,只怕会惹祸上身。”乔婉娩担忧地看着他,“少侠与我素不相识,何苦……”
那时节春寒料峭,山坡上余雪未化。两人并肩走在小道上。
乔婉娩还试图劝说少年送她回去。
少年反问:“乔姑娘是自愿嫁与闻家主的吗?”
乔婉娩一噎,“自然不是。”
“山下的百姓也这么说。”少年了然地说,随手敲敲剑柄,一派轻松道,“哪有年轻貌美的姑娘愿意嫁给一个糟老头子。乔姑娘不必担心,闻老头不是我的对手。”
“第二个问题,乔姑娘记得,我叫李相夷,我们这便相识了。”
李相夷放出内力,吹散雪花,漫天鹅毛只纷纷扬扬从二人身侧落下。
少年笑得自信而张扬,虽身着素衫,依旧明媚得如同春日的暖阳。
乔婉娩心里有太多太多的委屈无人倾诉,骤然找到依靠,一下子红了眼眶。
她哽咽着说:“婉娩在此多谢少侠。”
“我一人武功再高,能做的终究有限。”李相夷眼神炯炯地看着她,双目似有火焰在燃烧,“总有一天,我要集结天下有志之士,四顾不平,还武林一个公道!”
乔婉娩无比憧憬那样的江湖,弱者不必受人欺凌,强者亦有所桎梏。
“少侠所言,亦是婉娩所愿。”
两个志趣相投的人,走到一起是必然的。
英雄救美,美人配英雄,都是话本里的老文章。只不过乔婉娩并不想成为李相夷的陪衬,她想做与他并肩而行的人。
只可惜,李相夷走得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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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夷,没有下一个十年了。”
记忆里的那个少年,终究被淹没在岁月的风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