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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平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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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城门,她们就来到了徙州的主城。
陆玖将春知晓放下后,春知晓便坚决地牵上了她的手,十指紧扣,不留一丝缝隙。
陆玖刚从抱人里得了趣,见春知晓如此,转头打趣她:“春知晓,你好粘人啊。”
谁知春知晓目光不闪不躲,直直回应她:“嗯。”
这回换陆玖羞涩了,不过牵着的手倒是没舍得松开。
此处到底是主城,情况比她们想象中要好些,不过也没好到哪去。
路边倒着无数饥肠辘辘之人,发出微弱的呻吟和乞讨声。
陆玖闭了闭眼,寻觅许久,找到一家挂着永安商号标志的钱庄,拉着春知晓走了进去。
钱庄里,一个女人倚靠着柜台百无聊赖地拨着算盘,看见有人进店,打起精神笑迎她们:“客官,需要点什么?”
陆玖见她穿着体面,询问:“您是这的掌柜吗?”
“是,鄙姓江。”
陆玖取出腰牌向江掌柜示意:“我是东家新任命的管事陆玖,想在您这支些钱。”
“顺便请教您,咱们商号在城里经营米行吗?”
有的话她正好带些回寨子。
听到后面一句话,江掌柜端详腰牌的动作一顿,摇头道:“永安在徙州有酒楼有镖局,可惜就是没有米行。”
陆玖有些惊讶:“怎会?”
据她所知,永安商号在粮食生意方面也有涉足,既然能在徙州里做酒楼镖局钱庄之类的营生,那也不像是混不开的样子啊。
江掌柜想起自己这些年在徙州探听到的消息,笑得牵强:“陆管事,在徙州,这粮食生意并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果然是有蹊跷么。
她正欲细问,江掌柜已转开话题,询问她需要多少银两。
陆玖叹了口气,识趣没再问了。
从钱庄出来,她们又去城里的几个米行转了转,发现粮价高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好在她们现在不差钱,眼睛眨也不眨就买了一小推车的米,惹得店里伙计对她们频频回首。
懒得管这些人是怎么想的,陆玖请来永安镖局的镖师带着她们出城了。
按理就出城这段距离,还用不着镖师。不过现下饥荒,她们推着一车米在街上和一块肉自己长脚过街没什么区别,是以还是在永安镖局请了一位镖师加以护送。
镖师是个三十几岁有着古铜色肌肤的高大女人,名曰宋坦,颇为健谈,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话,陆玖和春知晓不时应和两声。
出城门一段距离后,宋坦忽然问道:“二位是要将粮食送到山里吗?”
瞥见她俩不自然的神情,宋坦笑道:“别紧张,二位。附近的山里有山贼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况且我又不知道山寨的具体位置,无从向官府告密的。”
“不过就算告了,官府大概也不会理我,我不会自讨没趣做这种里外不是人的事。”
这话说的古怪,陆玖隐隐觉得背后的原因很重要,便追问道:“为什么官府不理你?”
宋坦轻“啧”一声,先摆出自己的免责声明:“我也是瞎说的昂。”
她顿了顿,才说:“几月前官仓突然失火,本该拿出来赈济百姓的粮食都给烧没了。事后官府解释是看管粮仓的小吏玩忽职守造成的,虽说很快就给人问斩了,但不太能服众。”
“徙州嘛,本就多涝多旱,常有饥年。没头没尾的事不止这一件。万一将来朝廷责问下来,总要交些人出去平账的。”
官府的作为,宋坦不是不愤怒,可她只是个市井小民,能保住自己的脑袋就不错了。难得碰到可以诉说的对象,她也说得克制。
永安商号是个厚道的雇主,哪怕遇上饥荒没什么生意也未曾拖欠她的月钱。想到这,宋坦不禁多劝这位陆管事一句。
“听说朝廷派了个将军来,州牧重心不在剿匪上,不派人搜寻山贼,这个将军可说不准。您最好还是别趟这滩浑水了。”
陆玖道声多谢,却没说好还是不好。
镖车缓缓前行,眼见着即将到和阿芥青松碰头的地点,忽然听见有一男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死丫头!当初答应好的让我们卖了你,居然就跑了,你个没良心的,存心要饿死我是不是!”
陆玖和春知晓对视一眼,很快反应过来:阿芥和青松遇上事了。
宋坦反应更快,一手一个将她二人拎上来,驾着镖车就往声音的方向走。
阿芥死死抱住树干,无论扯着自己的男人说什么都坚决不走,只是面无表情地回复:“我没答应过你们。”
说是一家人,荒谬,从小到大,他们从来都没把她当个人。
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只是从前别无所依,所以不愿意承认罢了。
阿芥闭了闭眼,忍住眼底的泪意。
“啪!”
一道清脆的响声震荡在山林间,激起一群飞鸟。
青松趁男人正懵着,上去又抽了几个耳光。
她刚吃了午饭,比挨饿许久的男人有力气多了,抽完耳光,她还没解气,一脚把男人踹在地上。
“呸!你个鸟畜牲!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她是你姑奶奶!”
男人边哀嚎边叫骂:“你个疯子!她就是我妹!”
青松又顺便踢了男人一脚:“你说她是你妹,那你说她名字叫什么?”
男人捂着肚子道:“她叫……叫丫头。”
阿芥一时气笑了,她爹没给她取过名字,打小对她呼来喝去,只有阿娘生前会叫她丫头。
青松笑嘻嘻地蹲下来,一拳打在男人的牙上:“你的狗眼看不清,狗嘴也乱叫。她的名字是阿芥,不是你妹妹,是你姑奶奶,知道吗?”
男人的牙齿被打松好几颗,根本没空理会青松说了什么,在地上吱哇乱叫。
青松对他的表现很不满意,皱着眉又给了他一耳光:“叫姑奶奶,叫!”
男人老实了,爬到阿芥脚边,被打松的牙令他口齿不清:“姑……姑奶奶,姑奶奶饶命!”
“噗嗤。”阿芥见到男人半死不活的模样,终于破涕为笑。
青松这才松了口气:“阿芥你笑了就好。”
她鼓励道:“你要不也踢他两脚,很好玩的。”
阿芥摇摇头,折了一截树枝,慢慢蹲下身。
看见这个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男人此刻满脸是血的丑态,阿芥从前心中的那些愤怒逐渐平静了。
她问道:“这么久了,你还能活着,你是把你爹卖了?”
“差不多吧。”提起这个男人有些心虚,随即又理直气壮起来,“我都快饿死了,我不吃了……吃东西,怎么给咱家延续香火!”
“就猜到你会这么说。”阿芥的目光缓缓扫动,最后落在某处。
在男人惊恐的眼神中,她举起那根树枝,向下奋力一插。
“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听得人耳鸣。
春知晓放下捂住陆玖耳朵的手,挑眉道:“咱们来迟了,没帮上忙。”
场面略有些震撼,陆玖目光忍不住偏向那处。
这树枝能给他戳干净吗?真不需要补两下子?
春知晓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转过来:“别看了,长针眼。”
宋坦松了口气:“没事就行,那我先走了。”
男人痛晕了过去,阿芥和青松将他搬到路旁,转过头才发现春知晓和陆玖已经到了。
阿芥面色如常,反而是青松有些难为情:“抱歉,刚才太粗鲁了,没吓到你们吧?”
陆玖摇摇头:“你们没事就好。”
春知晓指了指身后的小推车:“粮食买好了,咱们上山吧。”
寨子里的人早早守在门口,远远看见她们的身影,高兴起来:“回来了,她们回来了!”
随即欢呼着将米从独轮小推车上卸下。
陆玖目送她们离开,笑容逐渐消失。
这些人,大多都和阿芥有着相同的经历。
看见她们的痛苦,陆玖好似自己也在痛苦。
春知晓拉着她回房间,路上陆玖一言不发。
春知晓静静看着她。
她了解她,心思细腻柔软,甚至有时同情心太强。
春知晓轻轻捏了捏陆玖的手,柔声道:“陆玖,这是别人的错,不要难过。”
掌心传来的触感让陆玖回神,她盯着春知晓看了一会,半晌反应过来:“嗯。”
晚上二人躺在床上,陆玖辗转反侧许久。
感受到身旁人的焦虑,春知晓睁开眼问她:“在想事情?”
陆玖翻过身和春知晓面对面,月凉如水,透过窗户落在春知晓的脸上,勾勒出她柔和的眉眼。
陆玖心中平静了些,小声道:“在京城的时候,我们在街上遇到过一个试图拐卖女子的人贩子。”
春知晓“嗯”了声,静静听她说话。
“京城里的人尚会对拐卖妇女的人贩子义愤填膺。在千里之外,这里的人卖妻鬻女却还觉得理所应当。”
“春知晓,我好难过。”
原著小说里只写了男女主在徙州遇到流民生事,却从来没细说这些用寥寥数语概括的普通人遭受了什么。
她脱口而出,像是这句话在她脑海里滚过无数遍:“这不是本爱情小说吗,为什么是NPC受罪啊。”
春知晓晃了晃神,脑海中闪过许多回忆。最终,她伸出左手轻柔地抚着陆玖的脸颊,像是触碰隔世的花:“是啊,为什么是NPC呢……”
陆玖的心跳得厉害,她握住春知晓覆在自己脸颊上的手,语气逐渐坚定:“春知晓,我想帮她们。”
春知晓露出一个浅笑,她轻声道:“好啊,你现在是女主了,你可以帮NPC了。”
她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无能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