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耳钉》咬切

3、不简单

　　周宪盘腿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床，深深地吸一口烟，今年的夏天格外燥热，白昼时间长得他要发疯。屋子里窗几明净，冷气嗖嗖地吹，直到皮肤打了颤，他才站起来，裹了条毛毯。
　　他出神地望着窗外枝丫上的蝉，那蝉歇斯底里地狂叫，吵得他头痛欲裂。周宪拿了个衣架子，打开窗子去戳那吵闹的东西，蝉蹦来蹦去，死扒着树枝不下去，反而把他的衣架子掉下去了。
　　于是他认命地躲在墙角，紧闭双眼不再搭理它，灵魂云游天外去了。
　　胡思乱想地，周宪又记起了闵英道。闵英道现在对他来说是个遥远的人——既不是朋友，也不是陌生人。或许从前算是朋友，但一切都被他毁了，失去了闵英道这个朋友，奶奶也没能救回来，好像一瞬间什么都没有了。
　　闵英道、闵英道……
　　那小子上初二时还很矮，似乎是发育得晚，头顶只能抵到自己的下巴。但人小心气可不小，整天飞扬跋扈的，恣意妄为地惹恼所有人。想到这里，周宪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烟灰缸里的烟头慢慢燃尽，他抱着双臂，有了一点倦意。
　　他和闵英道的相遇，堪称“英雄救美”。

　　初中生闵英道应了那句话，浓缩的都是精华。他本人对自己的身高毫不介意，甚至不屑于身边那些大高个，看着呆呆傻傻的，光长个子没长脑子，有什么好！
　　仗着家境优渥，还是学生代表，他在学校里比螃蟹都横，虽然不干坏事，但十分的口无遮拦，用童言无忌来形容他都辱了这个词。
　　不过天道有轮回，报应很快找上门来了。闵英道被一伙凶神恶煞的学生混混堵在学校后门的巷子里，巷子狭小逼仄，外面是一条小吃街。闵英道闻着外面传来的香味，他突然地饿了，便心不在焉地朝混混头子喊话：“盯你爷爷干嘛！到底打不打！”
　　混混首领横眉一怼，率先冲上来想给闵英道一脚，谁知闵英道个子小力气却不小，争分夺秒的关键时刻，他两手一抓那踢上来的腿，把对方翻了个面，混混首领脸朝地栽了下去。闵英道得意地笑，一步一跳地过去，手插着口袋：“再来呀，大个子！”
　　下一秒他就高兴不了了，不知是哪个喽啰扫了他一腿，直接拜祖宗似的双膝着地，他痛呼一声：“阴人！”
　　众喽啰簇拥而上，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把闵英道五花大绑了几圈。
　　混混首领狼狈地爬起来，轻咳了一声，以维护自己刚丢掉的面子。他清脆地给了闵英道一巴掌，觉得还不够解气，对称地在另一边又打了一巴掌：“叫啊！叫爷爷！叫爷爷就放了你！”
　　闵英道本来就有些婴儿肥的脸此时肿了起来，两个通红的五指印浮现，看着可怜又滑稽，但他全身上下嘴最硬：“这么着急当我孙子，你改姓吧！”
　　眼看着又要挨一巴掌，闵英道闭紧眼睛，整张脸皱起来，等了一会儿，预料中的疼痛没出现，却听见混混首领的惨叫。他睁开眼，先是看到被踢了数米远的混混头子，而后往天上一看，差点以为自己见到了天使，还是个面貌俊朗的天使。
　　天使朝混混们轻启高贵的嘴：“你们快点走吧，打不过我的。”
　　喽啰们慌慌张张，背着首领连滚带爬地跑了。
　　天使一言不发地给闵英道解开绳子，短短的头发刺挠着闵英道的脖子，闵英道碍于手上还被绑着，总也躲不开：“为什么帮我？”
　　“路过。”天使面无表情地回答。
　　缠成死结的绳子好不容易松开了，闵英道站起来，这才发现眼前的少年是那么高，比刚才那些混混都要高，他没来由地为自己的身高感到了一丝羞耻。
　　“真是路过？你叫什么。”他挺直了腰背，端端正正地站在天使面前，目测着自己矮多少。
　　“嗯，周宪。”周宪惜字如金，一个字都不多说，“去吃饭了，再见。”
　　闵英道张着嘴，周宪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愣是说不出再见两个字。
　　真是个木头人。

　　周宪失力地一点头，惊觉自己又睡着了，他调高了一度空调温度，正放下遥控器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撕破了平静。
　　“临一？”
　　“宪哥，我……那个，路上骑太快撞到了一个大叔，我不敢给家里打电话……”
　　小心翼翼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车也坏了，你能来市中心医院接我吗？”

　　电梯停在十七层，迟迟不下来，周宪急的没办法，索性跑上了五楼，一推病房门，映入眼帘的是顾临一眼神飘忽心虚的脸，和胳膊上缠着绷带的大叔。
　　周宪拉过来顾临一，郑重地向大叔又道一遍歉，中年男人摆了一张晦气的表情，不愿看向这二人。
　　“对方同意协商吗？”周宪带着顾临一出去了，小声问道。
　　“同意了，”顾临一没了底气，不敢再横眉冷对了，“快回家吧！”
　　周宪敲一下他的脑袋，“急什么，你跟我去买点东西慰问人家，好歹也是你犯了错。”
　　“不是这个原因，我——”
　　“顾临一！”突然一道嘹亮的男声喊过来。
　　顾临一急的手汗都发出来了，硬拽着周宪要走，周宪见状不对，立在原地屹然不动，等着前面那人走过来。
　　男人黑头发蓝眼睛，有些混血相，又穿着白大褂，看着很是温文儒雅，英俊不凡。即便是着急，也是步履从容。他快速地走到顾临一面前，少年如大难临头的鸟儿般，放弃了挣扎，原本发虚的内心更慌乱无措了。
　　周宪目不转睛地打量男人，定睛一看，胸口的工作牌上写着“蓝正善骨科主任医师”几个字。
　　顾临一手插裤口袋，让自己看起来无比冷酷：“舅舅。”
　　这声舅舅让旁边的周宪内心震了一震，怪不得临一着急要走，不过这对舅甥长得可没一点地方像的。
　　出人意料地，蓝正善没有一上来就斥责顾临一，而是紧紧拥抱着他，顾临一则一张好脸皱成了个包子旋。短暂的拥抱过后，蓝正善又来了个贴面礼，才不紧不慢地教育起顾临一来：“临一，这件事情我不会告诉大哥大姐，但是你得听我的话，回家上学去，不许再玩摩托车了。”
　　说罢，终于注意到雕塑似的周宪，蓝正善剔透的蓝眼珠子带了一丝笑意，温声道：“您就是周宪周先生吧，这几天临一给您添了许多麻烦，真是抱歉了。”
　　蓝正善一口一级甲等普通话又让周宪震了一震，真不得了。
　　“不是什么大事，我和临一也认识挺久了。”周宪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接着道，“那今天您就带临一回家吧，这孩子总待在我这，也耽误了不少时间。”
　　顾临一没想到周宪反水了，立即提高了声音：“我不回去！还有，我不是孩子！”随即用哀怨的目光盯着周宪，周宪被他盯得发毛，装作没看到似地望向了他舅舅。
　　周宪心中很是愧疚，他当初和顾临一是在赛车场飙车认识的，因为顾临一发育得快，完全看不出还是个高中生，所以周宪一有空就叫顾临一过来玩。人家舅舅没怪他带坏孩子就算不错了，哪还能再留这小万岁爷。
　　这边蓝正善接收到了周宪的信号，于是把胳膊往顾临一肩膀上一搭，笑容满面：“临一，你出门在外几天，是我给你的钱。住呢，是住周先生家里。你不回家，我不给你钱，周先生不给你住，你怎么活？”
　　舅舅笑的是一个如沐春风，顾临一却是感到一阵恶寒了，他气的一跺脚，“我睡垃圾堆也不用你们管！”接着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周宪见顾临一又要上演第二次离家出走，急的要追，却被蓝正善拉住了手，蓝医生一改和善的面容，冷淡地说：“别惯着他。等他吃不好睡不好就自己回来了。”与此同时，蓝色的眼睛也像结了冰似的，锋芒毕露。
　　周宪第三次震惊，蓝正善说的好像顾临一确实睡过垃圾堆一样，心态顿时复杂起来，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决定，顾临一的家庭关系似乎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蓝正善迅速地恢复了一贯微笑的表情，变换速度之快让周宪想起了昨日闵英道的川剧变脸。
　　“周先生，让你看笑话了，唉，这小子难管的很。”蓝正善划拉着工作牌锋利的边缘，无奈道。
　　周宪倒是已经习惯了顾临一的脾气，思考片刻，说道：“有的驴不是你想拉就能拉住的。”
　　一听这话，蓝正善瞪大了眼睛，呆滞了几秒钟，然后立刻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
　　蓝正善这边笑得前仰后合，周宪那边却一门心思地想去找顾临一，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做错了决定，因此现在抓心挠肝地难受，实在无暇顾及刚才说了什么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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