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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和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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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煦市环境美好,却不大适合人居住,天气像三岁小孩的脾气,说变就变。明明方才还是骄阳似火,这会儿就下起了小雨,温度骤然下降,薄云层层叠叠,硬是压出一片厚实的云被。
郊区荒地爬满了肆意生长的野草,空旷之中伫立着一片不连贯的废墟,外头的墙皮已残破不堪,露出里头顽固的砖块和钢筋,雨水打落上去,又深深地渗进去。墙壁夹角里藏匿着蜘蛛爬虫,正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不见日光的暗地中,汽车驶过水洼,飞溅出极高的水花。
车门打开,闵英道嚼着软糖,漫不经心地踱着步子。他把最后一颗软糖咽下肚,喝了口茶清清喉咙,略显失望地对秘书抱怨:“当初费尽心力跟余心澄争这块地,现在看又觉得没那么好。”
秘书叫花萍,名字胡闹,人却是个正正经经的小伙子。花萍为他打着伞,胳膊酸疼,知道他这是到手了就不当宝了,又在闹脾气。于是不假思索地说:“比起其他地块还是挺好。”
“嗯……那确实。”闵英道伸手比划几下,有了一点笑意。
仿佛看见了荒地焕然一新的未来,他不自觉地哼哼起来,饶有兴致地摆弄长到他膝盖的狗尾草。
摆弄了一两分钟,神色又闷闷不乐住了:“余老家伙晚上请我去赛车场,不晓得使的什么鬼主意!”
花萍了解自家老板对赛车可谓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今晚无疑是场鸿门宴了。
“闵总,晚上多捎几个人吧。”花萍珍贵着自己的身体呢,以过往两位老板的英伟事迹来看,虽说不至于发生伤及性命的事,但他也不想搞得伤筋痛骨的。
“你安排吧。钱里刀光影……不得不去。唉!”闵英道连根拔起狗尾草,用打火机烧了个干净。
思及此,他又念起弟弟的腿伤来,默默地在心里朝余心澄吐了一口口水,然后转了个圈回到车里。
“萍啊,上车,去看看孝骐!”
等闵英道人站在医院门口时,恰逢从蓝医生那里逃出来的周宪,他一时又惊又喜,惊的是怕周宪受了伤,喜的?光是见面就已经是喜事了。
见周宪呆愣愣地瞅自己,被雨水浇了个透顶,他不免泛起心疼,一把将人拽进后座里,抽了条干毛巾凶狠地从头到脚擦。
“怎么不带伞就跑出来了?为什么在医院?是不是受伤了?”一串连珠炮似的问句,和闵英道清晰的眉眼,让周宪清醒了许多。
他先前被蓝医生问了许多问题,早就大脑过载了,一出门又遇见闵英道,便愈发地呆起来,而且他还没有想好怎么跟闵英道相处。
周宪双手老实地放在膝盖上,磕磕绊绊地回道:“没、忘记带了……来看朋友的、没受伤。”有几根发丝固执地黏在他脸上,睫毛湿润,眉毛眼睛刷了漆似的,十分浓烈。
闵英道看他这湿漉漉的样子,非常像一只小巧可爱的珍珠鸟,尽管事实上来说周宪还挺大只的。
突然,周宪响亮地打了个喷嚏,然后窘迫地挠了挠脸。
“萍啊,把我茶杯拿过来!”闵英道用毛巾包住周宪的脸,细致地又擦了一遍,手再至对方肩膀时,又难得地不好意思道,“你自己擦吧。”
周宪接过毛巾,衣服是怎么都擦不干了,他又没法面对闵英道讲话,便不知所措地东擦擦西擦擦。
闵英道一摸茶杯,茶水还热乎,便拧开杯盖递到了周宪嘴边。热气扑面,周宪慢慢地喝茶,闵英道瞄着他的喉咙,看他一口一口地吞咽了微苦的茶。一时间寂然无声,好像又回到很多年前,他骚扰周宪吃饭,乐此不疲地倒垃圾话的时候。
十二年的空白期太长了,几乎是将他变成了周宪人生中的一个陌生人。但时间对任何人都是公平的,他对如今的周宪一无所知,周宪也同样地不了解他。不,或许周宪从很久以前就不了解他。
在这诡异的沉寂之中,“爱”这个可恨的字又调皮地跳上心头。自己现在这样的态度,算是“爱”吗?……大概是不能作数的。往细处想,周宪也只是长得合他心意,听话又不吵闹,会是个符合“理想”的情人。因为这点肤浅的理由,他愿意忘记过去周宪对他的不好,跟他重新开始。
闵英道单方面地在心中做了决定,并认为自己很是大度,便坦然地欣赏起周宪。他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嗯,阿宪的头发稍微有些长了,自己还是更喜欢他短发的样子,有时间带他去理一下吧。想起从前周宪绒绒的短发蹭自己的样子,闵英道又感觉脖子痒痒的了。
周宪浑身毛毛的,他察觉到闵英道在看他。忍了一会儿,见闵英道还不移开目光,于是猛地一回头,瞪视着他:“看我干嘛?”
闵英道笑着一眯眼,越发像只狐狸了:“我想跟你打个商量。”
周宪瞧着他狡黠的目光,不动如山的面部表情也有了一丝崩塌的趋势:“什么?”
“我说,咱们俩,和好吧。”闵英道诚心诚意地看他。
周宪瞠目结舌。他心知,这和好的话应该要由他先说的,该是他道歉,再和好,这样才符合一切矛盾的流程。而他自认是个脸皮薄的人,因此对闵英道的态度也是能躲就躲。
这小子实在让他措手不及。
“你上回揍我的事呢,我不介意了。你呢,也别总要躲我。”
闵英道一眼洞破了他的想法,他几乎是有点羞愧了。周宪紧张地抓裤子口袋,内心是五味杂陈,但他嘴笨,闵英道等到心焦了,他终于憋出来一句:“对不起。”
闵英道罕见地发怔:“……什么意思?”他没懂周宪这是要跟他尽释前嫌还是要跟他一刀两断。
周宪罕见地聪明了一回:“我是要跟你和好。”
闵英道的神智慢慢回来,他直直地盯着周宪。直到周宪再次感到发毛之后,他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花萍回头看怪物似地看他,从未见老板这么爽朗地笑过,怪吓人的。
周宪一开始还坐立不安,见闵英道笑了许久,便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闵英道看见他的笑脸,反而停了下来,又目不转睛地看他,眼含笑意的、温柔多情的看。
周宪露出两个俏皮的酒窝,棱角分明的脸又鲜活了几分。
他听见闵英道缓缓地说,真好。
气氛正好,花萍不知死活地斜睨着后座,吐出冰冷的字:“闵总,小爷发消息,说等您等得快长草了。”
闵英道有些不快,听见是闵孝骐的消息后又仿佛大梦初醒:“噢!怎么把孝骐给忘了!”
“孝骐?”周宪上回见闵孝骐,还是自己跟着刚升初二的闵英道一起充大人去给他开家长会的时候。
“那小兔崽子给自己作进医院了,”闵英道无奈,“今天如果医生说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带他回家养着。”
末了要下车,又想起来只有一把伞,于是十分不客气地说:“萍啊,我和阿宪上去,你在这等我。”
花萍深知老板有了新人忘旧人的坏性子,愤愤道:“行!”
闵英道笑骂:“你还跟我甩起脸子了!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二人携手上了电梯,应该说是闵英道强行地要牵周宪的手,周宪觉得两个大男人牵手,实在是怪,不过两人和好了,今天牵一下倒也没什么。
开了门,正是老陈在喂闵孝骐吃点心。闵英道心里惦记着给周宪留个好印象,没敢发作,心里偷偷地把闵孝骐训斥了千儿八百遍,不过是伤了腿,这待遇可比瘫痪的人都周到,娇气!
老陈注意到闵英道进来了,咳嗽两声暗示闵孝骐。
“哎呀,哥!”闵孝骐瞧见哥哥,筋骨都活络起来,上赶着要挨打似的。一转眼,又瞧见了后面的闵英道,登时两眼放光,好似遇见了初恋。
闵英道拿手拍弟弟的肩膀,暗暗地使劲,示意闵孝骐收敛点:“记不得啦?他是跟我一起去给你开家长会的哥哥。”
“哎——那都多久之前的事儿了!”闵孝骐瞬间想起来了,心里深深地记住了周宪这张好脸,嬉皮笑脸道,“宪哥好!”
周宪送了闵孝骐一个免费的微笑,简直像做梦似的,闵孝骐都长成个大人了,比顾临一还大一点。想起顾临一这三个字,周宪触电了一般,自己不是要去找他来着么,明明自己才二十六岁,记性就不大好使了,真够头疼的。
“闵英道,我不能待在这儿了,有急事!”
周宪匆匆忙忙地跑出去,闵英道惊呼:“外面还下着雨呢,你把我的伞带着!”可人已经消失在转角了。
闵孝骐观察着失魂落魄的哥哥,好像哥哥的魂儿也跟着周宪飘走了。
他朝闵英道眼前挥挥手,试图把哥哥的魂魄唤回来:“哥,蓝医生刚给我开好出院证明了,你带我去收费处盖章。”
闵孝骐突然又想起什么,也像触电了似的:“对了!你没告诉咱爸妈我闯祸了吧!”两兄弟爹妈是各过各的,但丝毫不影响他们在闵孝骐心中的威慑力。
这时哥哥已然找回了魂,只是苦着脸,他将闵孝骐抱下了床,说:“没。老陈,收拾东西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