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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抚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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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过后,二月一来,春闱也近在咫尺了。
这几日四人倒不结伴外出了,楚豫整天伏案——练字。
这日午后,贺兰还趴在桌上午睡,秦文揉了揉发胀的额头,从案旁站起身来,走到楚豫身旁,弯下腰去捡起地上的一堆有了字迹的纸。
“玦声也是刻苦啊。”
楚豫搁了笔,甩了甩手:“我只恨早些年间没有在字上下过功夫,如今吃苦头了。”
秦文翻了翻手里拿着的一堆纸:“像是……楚大人的字。”
楚豫道:“是,我幼时自握笔起便练的是父亲的字体,后来也尝试练过一段时间先生的字,不过始终都不得要领。先生说如今春闱在即,我既自小时便写父亲的字,还是练练这个更为顺手。”
秦文道:“我记得你原先字也不差。”
楚豫杵着下颔一笑:“是不差,但也仅仅是能看。我这回,可是奔着前三甲去的。”
秦文将手里的一堆纸折好,压在楚豫的砚台下面:“好啊,既然你有这个志气,那我,也定当全力以赴。”
楚豫瞧了眼那一叠纸:“扔了吧。”
秦文折返身回座位上:“留着吧,毕竟也是你的用功。”
楚豫笑了一下:“那便留着吧。”
有一日,孟临将秦文楚豫贺兰三人喊至身旁。
“楚豫。”孟临唤道。
“先生。”楚豫应了一声。
“你上前来。”孟临铺开纸,冲楚豫招招手。
楚豫走上前去,孟临用镇纸将宣纸压好,提起笔来。
楚豫站着没动。
贺兰从一旁走上来研墨,孟临叹了口气,拿过墨锭:“我磨吧。”
楚豫明白过来,无奈道:“先生不必试我了,我便是这个性子,多少回都改不掉的。”
替先生磨墨这类事倒也不是不可,只是楚豫心性高,若不点他,叫他自己上前去,他是永远学不来的。
孟临磨着墨:“你倒是才华也有,夙慧也好,只是这股子傲气啊,太重了。”
孟临提笔运势:“你已有字,先生赠你一号如何?”
圆润丰厚的字迹,力透纸背。
含章
楚豫低声念了几遍,行礼道:“多谢先生。”
“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功有终。①”是在点他呢,要他低低眼,圆滑些,莫恃才傲物,将来也莫居功自傲,当心吃亏。
同时也是告诫三人,若是入了仕,当尽心辅佐君王,有始有终。
先生当真费心了。
终于,到了春闱那日。
天未亮时,楚豫便被喊起来,也不敢耽搁,收拾整齐后,望邛便驱车将楚豫送到贡院。
会试连考三场,每场三日,总计九日,考试吃住都在考场,自备干粮,自带被褥。
会试考的不仅是学识,还有心智和身体,所以说,会试出来的大病一场,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出发前赵语柔必要亲自准备考篮,反复给他叮嘱:“晚上被褥裹严实些,莫要着凉,这不比乡试,还单人单间……”
最后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轻轻摸着他的头道:“这几日,终归得丰儿委屈一下了。”
楚存时在一旁道:“好了,你只管安心去考。”
赵语柔叹了口气:“娘也不说太多,你瞧,都和娘一样高了,丰儿长大了。”
考生要提前候在贡院外,楚豫便坐在马车旁一面温习一面等。
也不知多久,天光几乎已经大亮,贡院的门,终于开了。
楚豫站起身来对望邛道:“你回吧,九天后,尽管等我的好消息。”
验过身便入了场,楚豫摆好笔墨,主考官交代了几句,时辰已到。
卷子拿到手中,楚豫深深吸了口气。
题目是“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是《论语·泰伯章》里的句子,也算老生常谈了,还有后半句“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楚豫略略思索了一阵,会试出这种简单的题目,可不是为了便宜他们的,想要是他们的,当是看他们破格能破到什么程度。
当然了,不能一味破,总得归到《四书章句》里。
楚豫抿了抿唇,打算赌一把。
他突然想起秦文说过的。
“你绝非池中之物,以后必有作为,如今你不愿隐去锋芒,必有许多人攀附,也必有许多人排挤,只望你能守住自己,也低头看路,万事从心,无悔无愧。”
无悔无愧么?
楚豫提了笔,悠悠吐出一口气。
当墨迹跃然到纸上那一刻起,这些年受过的教诲,读过的书,自灵台顺着手指涌到笔尖。
所谓仁,苍生也,所谓死,忠义也。
楚豫几乎是一气呵成,吹干了墨,瞧瞧天光,也过了正午了。
后面的两日,便是将这一篇文章不妥之处反复修改,又端端正正的誊抄了一遍。
三场比试,皆是如此,唯一让楚豫觉得难熬的,可能就是……味道吧。
毕竟考试期间不允许离开考场,大小便什么的,就地解决。
出了贡院,望邺望邛早已候在贡院外,楚豫踉跄了几步,望邺赶忙上前扶住。
楚豫叹了口气:“简直是折磨……”
他几乎瘫倒在车上:“回府……”
楚豫回到楚府,倒头便睡。
醒的时候,赵语柔红着眼坐在床边。
楚豫吓了一跳,急忙坐起身来。
赵语柔看他醒了,又将他按回去:“你躺着好好休息吧,你知不知道,你回来倒头便睡,推都推不醒,睡了一天一夜,你吓死娘了。后来你爹说,你这已经算好的了,我才安下心来。”
楚豫笑了笑:“娘,我这都睡这么长时间了,早休息好了。”
说着又坐起身来:“我真没事儿。”
赵语柔也笑:“丰儿真的不累?”
楚豫小鸡啄米般点头:“真的。”
赵语柔笑了一声:“那起来帮娘去前街浆洗坊那把衣服拿回来,正好活动活动。”
楚豫一听去前街,立马又躺了回去,将被褥盖过头顶:“儿还是觉得有些累,您喊暮雪去吧。”
前街几乎挨着皇宫,离楚府远不说,那个地带非正三品以上以上不许乘车。
赵语柔拍着手笑开。
楚豫掀开被褥,一脸怨气地瞪了眼她。
约莫隔了五六日,又过了殿试,这日傍晚,楚府接到旨意,要楚豫进宫面圣。
白芷给楚豫换着衣裳,楚豫道:“这个点上,估计召见的便是殿试的第一甲了。”
楚豫院里的人其实挺多,只是常在他身边呆着的,便是望邛望邺二人。白芷也是他院里的丫头,自他出生起,便在照顾他。
踏着暮色,望邛把楚豫送进了宫。
宫门口有一个太监提着灯接引。
“贺喜公子了,请随奴才来。”
楚豫行了一礼:“有劳公公。”
太监估计也是晓得楚豫的家世,有意讨好:“公子的文章,陛下看了赞不绝口啊,前三名,是有着落了。”
这话说的有意思,除了是提前给楚豫透个气,也暗暗含着一些自己在陛下面前有点分量的意思。
楚豫不卑不亢:“多谢。”
除此以外,便再无其他。
太监心道:莫不是遇上个傻的,听不懂话里话还是怎的?
一路引着楚豫来到清政殿门前,另有九人也候在此处。
秦文也在。
楚豫低声和他打了个招呼。
秦文略略拱手应了他。
几人在门外又等了一阵,门内突然传出一阵尖细的声音:“请新科进士上殿——”
楚豫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那雕红漆朱的殿门。
天子早已坐在龙椅上,楚豫没敢抬头。
几人一齐拜下:“臣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御前太监展开圣旨,开始宣念几人的名次。
“状元,江浙肖正庄!”
“臣谢恩。”
“榜眼,安都秦文!”
“臣谢恩。”
“探花,安都楚豫!”
“臣谢恩!”
……
第一甲全部念完后,皇帝笑道:“诸位都别跪着了,平身吧。”
“谢陛下。”
皇帝道:“诸位的文章朕都看了,都是国之栋梁啊,一想到为子孙后代留下了这么多人才,朕就觉得,分外高兴啊!”
说完,这位陛下相当爽朗地笑了起来。
楚豫壮着胆子抬头瞧了一眼皇帝,穿的便服,戴了个金灿灿的发冠。
笑起来眼角有褶子,看上去只是一位很和蔼的长辈,仔细看可以依稀分辨出一些陈言的样子。
皇帝冷不防出声道:“楚豫,朕听闻,你擅音律。”
楚豫向前一步,拂衣跪下:“回陛下,确是如此。臣于音律一道,由为琴道,当世之下能胜过臣者,无出五人。”
皇帝笑道:“口气不小。朕有琴,不若你即兴奏一曲,献与诸位听?”
楚豫道:“承蒙陛下错爱,但臣的琴音惟有明月清辉与之相配,如若不然,只琴无月,未免无趣,又少几分雅性。”
皇帝兴致大发:“好!朕允许你做于宫城角楼屋脊之上抚琴!”
复像侍在一旁的太监道:“吴奉,去将朕的琴抱来与他,告诉裴进,送他上去。”
吴奉转身走入屏风后,不多时抱出一床金丝楠木雕尾瑶琴,递与楚豫。
皇帝道:“此琴名为号钟,其音清扬悠远,今夜之曲若出彩,朕便将它赐于你。”
楚豫起身接了琴:“臣谢陛下赏赐。”
还未奏曲便谢赏,确实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