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和短篇小说合集》古德拉克

5、电脑

　　我现在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对着用了三年左右的电脑。电脑看起来还很新，几乎和买回来的时候一样。我感觉自己也很新，好像从未有过这三年的时间。但我摸一摸自己的脸，就知道这不过是错觉。我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是我知道那张脸很吓人，得了皮肤病，怎么也治不好，就像我这个人一样。

　　人的基数这么大，但其实却还不够大。要是样本数足够大，也许就有可能看到两个完全一样的个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会高兴还是难过？我会因为有人能够接近“理解”这一终极的难题而欢呼吗？还是会难过？因为即使面对的是自己，我们也不能做到真正的互相理解？

　　我们这么相似，又这么不同，有些人比另一些人更有优势，可能是肢体更强健，可能是头脑更明晰，可能创造力拔群，但我其实哪项都不占。要想接近这些东西，我只能去阅读或者观看。贝克特，卡夫卡，安迪·沃霍尔，波德莱尔和其他成千上万类似的东西充斥了卡姆登地区，直到一年前——两个月前我还是在努力摄取这些能量的一员。我愿意用加缪和萨特涂抹自己的时间，试着从托卡尔丘克那里得到一些不同的感悟。但忽然有一天，动力消失了，空白的时间变回了空白，空虚的我依然空虚，只不过此刻的空白更加彻底，甚至连噪音都不复存在了。

　　填补自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的灵魂并不能被丰富，不能被真正意义上地丰富，因为它本身就缺乏某些至关重要的东西。这些落在纸上或者映在屏幕上的，别人灵魂的碎片曾经是我赖以为生的粮食。但突然某一天，某一刻开始，我的头脑患上了厌食症，再也吃不下东西，即便吃下去了也只觉得索然无味，自然，不是食物的质量下降，而是我的味觉正在退化。等待我的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饿死，而是一种更让人无所适从的“已知”。消退的不仅是食欲与热爱，也是欲望本身。消退的是原始的驱动力，求生的动力，竞争的动力，或者攀比的动力。当我不再依附于某样东西，我的根基便飘浮起来，没有足够的重量和内容让我重新站在地面上，让我鼓起勇气来继续生活。

　　当生的力量离一具□□远去了，疾病便开始蔓延。无谓和空白催生出可怕的疾病，有的时候你能看见，大部分的时候却看不见。此刻的我变成了曾经那个我的躯壳，看似在重复以往的行为，甚至还有些许流落在外的热情尚未消退，但内容却完全不同。这个人的内部充满了慢性病和死亡，有的时候甚至连反射别人的行为都做不到，维持形体已经完全丧失了意义。

　　每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就会发现我的电脑似乎也是一样，但它有可能比我做得更好。人类燃烧殆尽的周期可以更短，电脑的可以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