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和短篇小说合集》古德拉克

6、自由意志真的存在吗？

　　原作者：Joel Frohlich

　　原文地址：https://knowingneurons.com/2016/04/27/free-will/

　　一个慵懒的午后。Freeman教授正在Domino教授的阳台上享受南加利福尼亚的阳光。

　　Domino：Dr. Freeman，你要可口可乐还是百事可乐？

　　Freeman：这个选择很简单，Dr.Domino。

　　Domino：是吗？但你的脑神经应该已经帮你做出决定了。不是有很多神经科学的实验表明人类其实没有自由意志吗？

　　Freeman：是，但很多这种实验都是垃圾。

　　Domino：真的吗？你知道本杰明·李贝特他们做的那个经典实验吗？

　　一个大胆的实验
　　Freeman：当然了！李贝特他们设计了一个实验，看人到底有没有自由意志。他们要求被试者在感到有冲动按下按钮的时候按下去。用一个旋转表盘来记录他们意识到这种冲动的时刻。参与实验的过程中，被试者的大脑连着脑电图描记器，用来检测大脑的活动。结果显示被试者在按下按钮之前三分之一秒，大脑里就有了显著的活动。

　　李贝特的表盘李贝特的表盘

　　Domino：所以，Dr. Freeman，这个实验的结果表明了人有自由意志吗？还是说大脑神经早就帮你把决定做好了？

　　Freeman：李贝特的实验有两个问题。首先，像哲学家Alexander Batthyany指出的那样，这些被试者是被告知要被动地等待冲动出现，那么，先出现一种潜意识的冲动（在图表上就显示成最先出现的脑电波），然后再浮上表面变成有意识的冲动，也是很正常的。其次，正如哲学家和认知学家Daniel Dennett说的那样，在做好决定和按下按钮两个动作之间，有一个将意识具现化的过程。因为神经系统从处理内部信息到做出行动也需要时间，这也能解释那350毫秒的延迟。

　　李贝特的实验：纵轴是脑电波强度，横轴是时间，W是意识到冲动的时刻李贝特的实验：纵轴是脑电波强度，横轴是时间，W是意识到冲动的时刻

　　Domino：幸亏我们还有哲学家来指明道路！但你考虑过John-Dylan Haynes他们的实验吗？他们的实验表明fMRI检测到的大脑的新陈代谢活动甚至可以在决定作出之前好几秒就预言人们会用哪只手按下按钮！

　　Freeman：唉……说得太夸张了。预测的准确程度只有60%，和扔骰子差不多。

　　Domino：但很多时候，人们在作出决定7秒以前就已经有相应的脑活动了！

　　Freeman：好吧，好吧。就算我们假设预言的准确率是100%，难道人们的决定不应该由大脑来做吗？我可不希望做出决定的不是我自己的大脑！而且谁说决定就一定是瞬间做出的呢？就算一个决定要花上好几秒，我也不觉得奇怪。

　　Domino：但如果你相信自由意志，你就得相信没有外物能帮你做出决定。但是科学表明，你大脑的工作原理和机械在某方面是一致的，都遵从一定的法则，只不过脑遵从的是大自然的法则。你的神经系统也遵循因果规律，收到信号就一定会有相应的反馈，如果你真的拥有自由意志，你理应能够反抗这一点。

　　重新定义自由意志
　　Freeman：你刚才的意思是说，这些实验的结果其实都不重要，因为实际上在你看来，自由意志是从根本上就不可能存在的。很好。但是我不同意自由意志和决定论是无法共存的。对我而言，自由意志只是一种理念，“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无论我想做的事情是否是由别的什么决定的。

　　Domino：这在我看来根本不算自由意志。一个被设计出来做低级劳动的机器人也能拥有你说的那种自由意志。

　　Freeman：客观地讲，没有什么劳动是低级的。对一个无性恋火星物种来说，不得不和美丽的女□□合、产下后代也可以被看作是低级劳动！让我来引用一下菲利普·迪克，“现实就是你不相信也不会消失的东西”。你听说过亨廷顿病吗，Dr. Domino?

　　Domino：但是亨廷顿患者不仅仅是会做出不情愿的动作！有的时候还会发生性情上的变化，比如患上性瘾。要得到真正的自由，人不光要能控制自己的肢体动作，还要掌控自己的欲望。像亨廷顿病或者脑瘤之类的情况，我们一般认为患者的性情变化是由外物导致的。但其实我们每个人在青春期前后都会有类似的体验，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性格。人类的意志不是至高无上的，而是受生物和基因控制的。

　　Freeman：我现在的性格可能和小时候不太一样，但青春期又没有夺走我的自由意志！

　　Domino：想想那些瘾君子，不得不反抗自己吸毒的欲望，保住工作、家人、尊严，甚至生命。这些人有自由意志吗？

　　Freeman：每次他复发的时候，都是选择满足自己的欲望，即使他知道这种选择带来的后果比一时的满足更可怕。

　　Domino：我觉得这不能叫自由意志。

　　剖析控制
　　Freeman：叔本华说“人可以做想做的事情，却不能决定自己的意志（欲望）”。瘾君子选择满足自己的欲望是他的自由选择，但他无法控制自己是否想要吸毒。

　　Domino：是的！是不太可能！这种欲望是由脑的伏隔核决定的，是基底核的一部分，这团复杂的神经核对人的行为有非常深刻的影响。神经元产生多巴胺，改变人的注意力，也会促使某些特定的行为。这种化学物质对人的改变是人类很多行为的根本原因，可以把最坚定的人变成一个瘾君子。

　　Freeman：但是大脑皮质——人类意识的神经基础——可以对基底核发出命令。如果我们将大脑皮质看做自我的载体，意识就可以直接影响基底核和脑的其他部分，然后这些会反过来作用于意识。比如人们可以靠反复思考和冥想等锻炼改变大脑，减少焦虑和侵入性思维。神经学家Michael Gazzaniga也有过类似的论证，意识可以通过这种大脑的上下从属关系改变大脑。

　　Domino：我能明白Gazzaniga的论证。但如果宇宙是决定论的，我的行为就已经是写好的程序，没有自由意志的空间。就像康威生命游戏里的元胞自动机，它们虽然像生命一样行动，但行为是在游戏一开始就被几条规则限定好的。

　　康威生命游戏中的元胞自动机康威生命游戏中的元胞自动机

　　Freeman：对，但元胞自动机只是一个抽象模型。

　　Domino：但同样的决定论也可以被放到我们的宇宙中来！想想拉普拉斯信条：如果一个魔鬼知道宇宙中所有粒子的动量和速度，他就可以根据牛顿物理预测整个宇宙的未来。在这样的世界里怎么可能有选择的空间呢？

　　Freeman：然而今天，我们知道微小粒子的行为是随机的。*

　　Domino：的确。但这种量子的不确定性也没有给自由意志留出空间。如果我做决定就像掷骰子，这怎么能叫自由呢？

　　Freeman：很对。我不否认这一点，从生物的层面来看，宇宙的确有决定论的成分，如果你心目中的自由意志是完全脱离这种决定论的自由意志，那么自由意志的确不存在。

　　Domino：你承认输了！

　　值得追求的自由意志
　　Freeman：等等，我之前说的那个Daniel Dennett将你说的那种自由意志和“值得追求”的自由意志做了一下区分。2014年他在圣菲研究所演讲的时候，把自由意志比作魔法，就是那种真的魔法，念咒语的那种，虽然不真实，但虚假的戏法在人的表演中看起来就像真的。同样，真实的自由意志是虚假的，而虚假的自由意志则是真实的。值得追求的自由意志，就是你和我都有，但亨廷顿患者却没有的。

　　Domino：嗯……这种自由意志不过是幻觉。你的行为还是被决定好的，你只是能享受这种被决定好的行为，不像亨廷顿患者。像叔本华说的那样，你还是没法决定自己的意志。无论用冥想还是脑的层级关系，你在这方面能做的事情极其有限。比如你想改变自己对某个人的感觉，你对这个人的感觉是一种基本的意愿，但也许你有次一级的意愿——就是要改变这种感觉。你的第一意愿可能会受到第二意愿的影响，但又是什么决定了你的第二意愿，让你想改变对他的感觉呢？这种意愿一定也有出处不是吗？所以应该还有第三意愿，决定了你的第二意愿。但如果你是完全自由的，那一定还有不同的第四意愿……如此往复，永无止境。自由意志的定义是不完整的！

　　Freeman：是的，我已经同意你说的那种自由意志是不太可能的了。但无论如何，眼前实现的只有一种结果。就算大脑根据某种算法已经帮我做好了决定，也不意味着我不能做决定。恰恰相反，这种算法让我有机会做决定。人不是都是通过计算和思考做出决定的吗？我们已经说了，掷骰子不能算自由。现在，假设我要在某项实验中做选择，每次实验的过程、条件都一模一样，理论上我就应该每次都做出不同的选择。实际上这却不太可能，因为第一次实验之后，我会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记忆会影响我接下来的选择。我能将以前的选择和现在的情况结合到一起，选择不同的道路，这就是Dennett说的，“值得追求”的自由意志。

　　宇宙中的事件要么像掷骰子一样是随机的，要么像电脑程序一样是写好的，无论哪种都没给自由意志留下空间。许多论述都在努力让自由意志和宇宙模型兼容。人类意志的局限性在毒品上瘾等情况时较为明显，个体很难控制自己的行为。
　　如果你是开膛手杰克？
　　Domino：但这难道不还是你的大脑在替你做决定吗？这怎么能算是你做出的决定？

　　Freeman：我就是我的大脑，或者，我至少也是我的大脑皮层。这是一元论的核心，也就是将大脑和意识看做是同一的。说大脑替你做了决定是根据二元论得出的结论，因为你将意识和大脑看成是不同的两种东西。我只要不再将问题二维分化，你的那种指责就不成立了。

　　Domino：但你出生的时候无法选择自己的大脑！而且反社会人士和普通人的大脑有所不同，你怎么能说，如果你是开膛手杰克，就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呢？

　　Freeman：这个问题毫无意义。问我如果是开膛手杰克会不会杀人，就像问一辆车如果是飞机会不会飞一样。它当然会飞，它已经不是车了！如果电子变成了质子它能携带正电荷吗？我觉得可以！

　　Domino：虽然我认为自由意志并不存在，但我明白你的说法。

　　Freeman：还有一点。研究表明，人在读过一本论述自由意志并不存在的书之后，更容易在不得不为了赚钱而做的事情上作弊。这项研究表明对自由意志的信念和自控力的关系是十分密切的。Dennett也说，直接告诉人们你们的决定都是由神经系统决定好的不光是草率的，而且是不负责任的。

　　Domino：有意思，虽然我还是觉得自由意志只是一种幻觉，但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很重要的幻觉。

　　Freeman：终于，谈话到此结束！你说的百事可乐呢？

　　脚注：

　　*对拉普拉斯信条的反驳包括混沌理论和海森堡不确定性原理。混沌理论认为初始条件中极小的变化也能结果上的巨大变动。海森堡不确定性原理认为同时准确地测量粒子的动量和位置是理论上不可能的。无论如何，Domino的论点在宏观世界里还是适用的。

　　参考文献：

　　图片来自Information Philosopher, Wikimedia Commoms,以及Jooyeun Lee

　　Libet, Benjamin, et al. \"Time of conscious intention to act in relation to onset of cerebral activity (rediness-potential).\" Brain 106.3 (1983): 623-642

　　Dennett, Daniel C. Freedom evolves. Penguin UK, 2004

　　Batthyany, Alexander: Mental Causation and Free Will after Libet and Soon: Reclaiming Conscious Agency. In Batthyany und Avshalom Elitzur. Irreducibly Conscious. Selected Papers on Consciousness, Universitatsverlag Winter Heidelberg 2009, p.135ff.

　　Soon, Chu Siong, et al. \"Unconscious determinants of free decisions in the human brain.\" Nature neuroscience 11.5 (2008): 543-545.

　　Gazzaniga, Michael. Who\'s in Charge?: Free Will and the Science of the Brain. Hachette UK, 2012.

　　Dennett, Daniel. \"Is Free Will an Illusion? What Can Cognitive Science Tell Us?\" Santa Fe Institute. James A. Little Theater, Santa Fe, NM. 14 May 2014. Lecture.

　　Vohs, Katheleen D., and Jonathan W. Schooler. \"The value of believing in free will encouraging a belief in determinisim increases cheating.\" Psychological science 19.1 (2008): 49-54

　　下面的内容来自哈噜：

　　这篇小文章是对话体，写得很有意思，囊括了一些最近讨论比较多的实验，但也有不少漏洞。原文底下Marvin Edwards的评论也值得一看，他说作者对决定论的理解有一点误差，这里面很多悖论有这部分原因在里面。

　　一个现象很有趣：人文领域和生物领域的学者对Determinism（决定论）以及它的好兄弟Essentialism （本体论）的态度完全不一样，所以一旦涉及到人脑（意识），两边就会掐起来…人文这边认为把物质看做本质也算本体论的一种（也就是Biological essentialism）所以很多以前的理论学家都会避免在论文里谈及生物，最近这种情况正在不断改善，可喜可贺~

　　我就知道Freeman会选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