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迢迢》瑞瑞Ryry

3、演戏

　　因为是协议离婚，而且双方对财产分割和子女抚养没有争议，三十天冷静期一过，离婚证很快就办了下来。

　　离婚证下来那天，于泽回了趟家。
　　汤敏留在公司里，给他留足了收拾东西的时间。

　　天气很好，受台风影响的阴雨已经过去，又回到了一个熟悉的晴天。
　　两个孩子坐在客厅的小桌边，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面对十几年来辛苦工作、对他们有求必应的父亲，两个人的感情很复杂。

　　一方面，父亲背叛了这个家，他们站在母亲这个受害者的角度，很难不埋怨父亲打破美好的家庭。
　　即使在父母的说辞里，父亲是醉酒之后一时糊涂，但是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多巧合的糊涂吗？如果他能忍住一瞬间的诱惑，他们会一直幸福完整地生活在这个家里。这种所谓的糊涂，让他们更加不甘心。

　　另一方面，十几年的亲情不能作假，他们很想厌恶他、斥责他，质问父亲为什么要搞出这么多幺蛾子。

　　他们又是多么希望父亲是无辜的，但是即使年龄还小，他们也隐隐约约明白，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绝对完美的无辜？

　　血缘关系虽然不能打破，他们也会永远是亲人。
　　但让人不甘心的是，家庭破裂，终有一天，父母会有更多的亲人，那一天，他们又会被遗忘在哪个角落？

　　这种埋怨和不甘心在岁岁心中蔓延，一想到那些可能，她就胸口发闷，好像有一只大手紧紧攥着自己的心脏，一股难言的闷和痒从喉咙爬上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爸爸”，岁岁攥着哥哥的手，仰起头来看向于泽，眼睛里故作冷漠，但声音里微微的颤抖还是暴露她心中翻滚的情绪。
　　“你什么时候会再结婚？”

　　听到这话，一直在酝酿如何开口的于泽心头一震。

　　他蹲下来，轻轻握住两个孩子的手。
　　两只柔软的小手让他忽然直面岁月的流逝，一个人最能感受到光阴荏苒的一刻，莫过于面对老去的父母和长大的孩子。
　　曾经他可以轻轻松松举高高的岁岁，一晃神，已经变成一个大姑娘了。

　　“爸爸永远不会再结婚。

　　爸爸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妈妈。
　　因为我的错，以后我们不可能再生活在一起了。
　　但爸爸向你们保证，我永远不会再结婚。

　　我现在拥有的、包括未来将会拥有的一切，永远都会属于你们。”

　　“至于那两个人，我会送到国外去的，不会让她碍你们的眼。”

　　过去他害怕冯颖的威胁，无非就是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这件事。
　　现在一切真相大白，他再不解决掉冯颖，就枉费在商场里混了这么多年了。

　　至于那个孩子？

　　她固然是无辜的，但只要有冯颖这样的母亲，他就不可能将她养在身边。

　　血缘关系并没有那么重要，毕竟以他今天的地位，只要他愿意，多的是想生小孩的人。像许毅驰那样，一个城市安一个家，也不是不可能。

　　男人的冷漠在于，生育对他而言，仅仅是参加一个娱乐项目。

　　如果没有体会十月怀胎里孩子成长的过程，没有孕激素的加持，甚至没有照顾孩子成长，看他一天天长大，开始会翻身坐直、开始满地爬、开始颤颤巍巍地走路......

　　那再浓厚的血缘，也只是一个陌生人。

　　说到底，现在的一切都是他和汤敏辛苦打拼下来的，不可能因为一份血缘就拱手相让。

　　而且，如果血缘就能主导财产分割，那最该拿到钱的就是他那个家暴的爹和汤敏那个懦弱无用的爸。

　　何况，他会给够这个孩子生活费，即使她长大后和滔天富贵没有半点关系，但也够她平安长大、衣食无忧了。
　　以后，就算她有再大的造化，他也不会染指分毫。

　　其实这样已经比很多人幸运了，不是吗？
　　至少连他和汤敏小时候都没有这份福气。

　　他伸出手，摸了一把孩子们蓬蓬的头发，突然鼻子一酸。
　　“小远、岁岁，爸爸对不起你们。”

　　汤岁岁看着蹲在身前的爸爸，她其实没有那么快对他产生不舍。

　　作为一个女孩子，她的心思更细腻、更敏感，更能体会对爱人背叛的痛苦和家庭破裂的怨怼。即使于泽是她的父亲，她能做到的，也只是克制自己不要怨恨。

　　这种克制与其他五味杂陈的情绪混合在一起，让她产生一种近乎理智的冷漠。
　　情绪没有爆发，但不意味着消弭。

　　她这么快反应过来、摆出一副坚硬冷漠但又受伤的样子，不过是为了加重父亲的内疚。

　　毕竟，时间可是最好的伤药。

　　与其等白驹过隙，于泽走出懊悔自责，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甚至接受她们母女俩......
　　不如趁现在，让他心甘情愿地立下誓言。

　　她当然希望妈妈能够尽快走出来，忘记这些事情。
　　但她不能接受，这场闹剧里，有任何伤害过妈妈的人全身而退，即使有一天，妈妈也不在意了。

　　当然，她怎么会威胁自己的父亲呢？
　　难道要说，“爸爸，你因为这个女人破坏我们的家，如果不断绝往来，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
　　即使她知道，于泽一定会同意，但这样发的誓保质期能有多久？

　　不如反其道而行之，用无辜和脆弱的语言、神态暗示他：
　　“爸爸，我是因为你才这样心碎的。”
　　她相信，以于泽对她的爱，会心甘情愿地说出这些话。

　　也不枉她看了这么多伦理小说。

　　想到这，汤岁岁抱住于泽，靠在他的怀里。
　　“爸爸...”
　　怎么办，好严肃的场合，但她不但不想哭，反而要笑出来了。

　　有一天，她居然沦落到要算计自己的亲人？
　　连这种内疚和亲情，都要靠自己演戏去争取。

　　难言的悲哀好像要淹没她，就像一只虫子在啮咬她的心。
　　似乎以前得到的一切，也要失去了一样。曾经属于父亲的独家记忆，都爬上阴霾。

　　于远还在状况之外。

　　岁岁的脾气死倔，吃软不吃硬，上头的时候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有一次他打球玩疯了，把她落在球场，等到发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那晚他吓得差点魂都没了，一路找回去，发现她还坐在球场边。
　　几个哥哥姐姐围在身边，没有他想象中可怜巴巴的样子，还饶有兴致地为场上的球员大声欢呼。

　　他自知理亏，好声好气地想把她哄回家。
　　没曾想，妹妹看都不看他一眼，甜甜地跟在场的人说了再见后，一扭头走了。
　　于远跟在她身后，看她抬着圆圆的小脑袋，两条自然卷的马尾辫一甩一甩的，像只高傲的小天鹅。

　　那一次，岁岁整整三天没跟他说话。是他觍着脸，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像个弟弟一样求爷爷问奶奶地哄了三天，公主大人才开了金口。

　　这一次...
　　是这场打击是在太大，让她顾不上那么多吗？
　　于远本能地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却又摸不着头脑。
　　他来不及细想，只能先抱住妹妹。

　　“岁岁，哥哥会永远陪着你的。”
　　于远小声而又坚定地说到，他的眼睛是那么清澈，那么明亮，双目炯炯有神。

　　岁岁被小虫咬得发痛的心突然放松下来，好像有什么药膏，冰冰的、凉凉的，带着清新草药的芳香，一点点滋润她的伤口。

　　直面心中的黑暗并不容易，当你注视着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一个内心不够强大的人，还不能完全接受自己和人性，一旦过分解构剖开自己内心的黑暗，除了逃离躲避，就是一条路走得更黑。
　　她的心像钟摆一样，在每一种可能性中停顿、抽离。

　　岁岁突然眼眶一酸。

　　真相大白的那个傍晚，她似乎流干了所有泪水。
　　但今天，她仍然对发生的一切感到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