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船渡》苭甜

32、三十二日海

　　柯治抬起手，触上位于胸口的位置，里面有一张照片，是冉澹小时候的单人照。
　　上一年级的第一天，她因为终于能够和柯治上同一所学校而开心。
　　报名还是柯治陪着她去的，冉澹特意带了满六岁时冉宣岚送她的生日礼物。
　　她特意穿上纯白色的公主裙，站到校门前，哄着柯治给她拍照。

　　因为打印照片要去镇上，拍完照冉澹就把相机放在柯治那里，让他骑着自行车去镇上把照片打印出来。
　　当时柯治特意打印了两张，拿了一张给冉澹，另一张自己放着。

　　后来这张照片被柯治带走，一直随身放在衣兜里。

　　头靠在椅子上，仰望着天。
　　今夜没有星星，他无法辨别家是哪个方向。
　　“是妹妹。”柯治缓缓开口：“她现在应该上大学了。”
　　“真的假的？”冶氢惊讶：“你妹妹都这么大了啊！之前打电话回家你有和她聊过吗？”
　　柯治摇摇头：“没有，那个时候她正忙着高考。”
　　“那确实没时间，高考是大事啊！”冶氢忽然感慨道：“我要是没进队里，现在差不多都快大学毕业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啊！
　　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天亮了，今夜的雨还会下吗？谁也不知道。

　　远处突然响起的吵闹声震碎了平静的夜。
　　柯治和冶氢对视一眼，连忙站起来，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凶猛燃烧的火光照在压低的乌云上，点亮了半边天。

　　“村子里出事了。”柯治脸色一变，赶忙道：“我去看看，你去把人叫醒。”
　　“好好好。”
　　看出事态的紧张，话说完两人就各自朝一个方向奔去。

　　那晚，海匪突袭，悄悄摸上岛，点燃大火，农作物和家禽被虐杀成惨不忍睹的模样。
　　柯治冲在最前面，为了把村民们从大火中救出来，他一次次冲进火场，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被烫得破烂不堪，喉间的灼烧感让他说不出话。

　　眼睛被火焰侵蚀，前方的路渐渐模糊，直到完全变黑，凭借自己的意志在支撑的脚步一刻不停。
　　害怕，死亡，黑夜，失去。
　　短短一个小时内，吞噬了所有和平与安宁。

　　等待冶氢他们赶到的时候，柯治人已经倒在地上，双腿被烧毁的房柱压着，在他的身下，还有一个刚满六岁的小女孩儿。
　　天空中骇人的雷电和狠狠劈向流动的海水，誓要在劈开这片海域才肯罢休。
　　狂风袭卷着骤雨凶猛落下，砸进翻腾的海水中，打在熊熊燃烧的烈焰中，火焰逐渐平息下来，恢复回黑夜原本该有的样子，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安稳的睡着。

　　再睁眼就是在塔屿，他躺在病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眼前一团黑雾，嗓子也因为吸进太多烟雾而说不出话。

　　最让人痛心的是，他感受不到自己双腿的存在。
　　从那天开始，直到身体的其他部位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唯独那双腿始终察觉不到一点好转的迹象。
　　抱有一丝希望的柯治也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柯治凭借一己之力救出了大多数村民，大家都很感激他，他自己也不后悔。
　　只是自出院后，冶氢再没有见柯治笑过。

　　放在胸口的那张照片，也被那场大火烧毁。
　　柯治没有回家，而是选择留在塔屿，不再与家里人联系。
　　直到时间慢慢平复心中的伤痛，他才重新开始面对这个世界。

　　上面说可以送他回家与家人团聚，不用担心生活上的问题，但是通通都被柯治拒绝了，商讨之下，最后他决定上船，即便之后不能够为这片海域做些什么了，他也想再多看看在这片海。
　　两年启程一次的轮船，当船再次停靠彼岸岛的时候，他想起了两年前的那场多大火，眼中残留的火光被已经修建好的房屋所取代。

　　所有的破碎会被时间修复，再次踏上彼岸岛，眼前又是焕然一新。
　　大家的生活好像都已经回归正轨，而他，好像永远停留在了某个时间段患得患失。

　　大火烧掉了冉澹的照片，同时，烧毁了他想回家的牵绊。

　　冉澹从村长家里出来，思绪久久没能从故事中抽离出来。
　　上大学后一次过年回家，她注意到隔壁家已经搬空，第一反应是柯治不会再回来了吗？
　　然后就从楚芝铃的口中得知柯治已经去世的消息。

　　开始冉澹也不信，问怎么回事，但具体的楚芝铃也不清楚，是因为乡里的人见张姨搬走了纷纷猜测是不是柯治出了什么事。
　　然后传出柯治牺牲的消息，冉澹即使不信，却也无从认证。
　　张姨的离开，断去了她和柯治仅有的交集。

　　听村长说了那么多，冉澹一时实在难以消化。
　　脑子里出现各种想法，想冲到柯治面前质问他为什么宁愿一个人待着也不回去，一起生活这么多年，难道她会嫌弃他吗？
　　也想好好安慰他，对他好，告诉他无论变成什么样子，他在她心里的地位也从未变过。

　　冉澹心不在焉地走着，有车开过来她都没注意到。
　　“想什么呢？”
　　冉澹倏地抬头，和坐在后排的柯治眼神对上。
　　注意到她的表情不太对，柯治连忙打开车门，到她跟前：“不是让你在周围等我吗？跑哪儿去了？”
　　“我……”冉澹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我四处转了转。”
　　她扬起唇角，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

　　柯治打量着她的目光，没有多问，温和道：“下次不要一个人走太远，你没有手机，万一出什么事找不到。”
　　冉澹不以为然：“我能有什么事，不是随时随地都有人在巡逻吗？放心吧！”
　　柯治抬手，帮她理了理垂在眼前的碎发，一本正经地说：“一大早就有两个男人来找你，你让我放心？”

　　冶氢坐在驾驶位上，手搭在窗边，保持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太大。
　　话一下被哽得有些说不出。
　　早上的事还以为已经过去了，没想到被他记到现在。
　　冉澹心里暗自腹诽：他怎么这么小气。
　　面上却不敢说，毕竟是自己走了不说还让人家找。

　　她面带笑容，转移话题：“你不是去检查吗？医生怎么说？”
　　“医生让他目前为止最好不要走太长时间，结果出来没看到你，绕着周围找了好几圈。”冶氢搭话道。

　　难怪。
　　冉澹好声好气地说：“我之后注意，绝对不会再一个人跑单线了。”
　　柯治眯眼看她，判断她说得是真是假，僵持好一会儿，他总算松下口来。
　　“上车。”
　　冉澹没有一丝犹豫，听到指令立马上车。

　　等车开出去一段路，她才想起来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你在岛上没事干，带你去玩。”柯治漫不经心地说。

　　到地方后，冉澹傻眼了。
　　望着前方的高崖根本不敢往前靠近一步。
　　两边还站着两位看似专业的工作人员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冉澹情不自禁地吞咽一下，扭头：“你说带我来玩就是带我来蹦极？”
　　“嗯。”柯治一脸理智气壮地承认。
　　冶氢双手插兜站在一旁，安抚道：“放心，别的地方我不敢保证，但在这里蹦极绝对是安全的，你看。”
　　他伸出手指了指不远处，接着说：“医疗车就在旁边的。”

　　冉澹勉强笑一下，“还真是有备无患啊！”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不想尝试。

　　她一直以来生活都是循规蹈矩的，所以出趟远门去旅游身边都会有人不理解，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蹦极对她来说已经算是挑战极限了，毕竟她连游乐园的过山车都不敢坐。

　　柯治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装备，冷静地说：“我和你一起跳。”
　　“可以吗？”冉澹一下就想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两眼放光地盯着他。
　　“嗯。”他一边说一边先给自己套上装备，手法娴熟到已经完全不需要任何人帮忙，“在这里蹦极其实不需要做太大的心里准备，以前我们刚来彼岸岛的时候，每天都会徒手攀岩。”

　　他斜眼，补充道：“不穿任何装备。”
　　冉澹光是听着心跳都不由得加快，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厉害！”

　　不过几秒的功夫，冉澹眼睁睁看着柯治穿好装备，心里的鼓点跳得愈发快。
　　魂不守舍的穿好装备，没有一个动作是自愿的。
　　要是面前放着一面镜子，估计都能看到自己的丧气样。

　　长这么大，冉澹第一次产生不想追随柯治的想法。

　　“冉澹！”
　　身后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
　　冉澹开始还没听到，还是柯治给她使了个眼神，她才注意到。

　　孟明然径直走上前，笑着说：“好巧，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冉澹偷瞄了一眼柯治的表情，礼貌性回道：“是挺巧的。”
　　她现在严重怀疑柯治是因为早上的事才带她来蹦极的，现在好了，直接就给撞上了。

　　乔论安走在后面，注意到旁边的柯治，有意无意地说：“你和学长挺有缘分，早上我们想去找你蹦极没找到，没想到直接在这里碰上了。”
　　冉澹扭头和柯治的视线对上，后者挑眉，像是在说：“缘分？”

　　下一秒，视线挪到孟明然脸上，勾起唇角，带着几分挑衅：“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