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梁湖

42、一些往事

　　原来如此。何雅若尝着杯中带着苦涩的咖啡，听着对面这个陌生的男人，讲述他的陈年往事。前面这些事，还与她无关，可是听到他们送到福利院的这个孩子，明白了这一切。他是静瑶的亲生父亲，静瑶并不是一个孤儿。
　　她能体会他们的遭遇，却也很难想像，他们能将这么小的亲生女儿弃之不顾。更不能理解孩子的母亲，在有条件接回孩子时，竟然为了再生个儿子，便放弃了把孩子接回身边的机会。如果当时他们把孩子接了回去，那么她与静瑶也就没有母女一场的缘份。她心里五味杂陈。她觉得心里一阵苦痛，为了她的女儿。
　　许世平继续讲述着他的故事。秀娟果然生下了一个儿子。可是那孩子生下来，就体弱多病，一家人的心思也就都围着这个孩子转。看着儿子，偶尔夫妻俩也不免想起女儿。毕竟是身上掉下的肉，不挂念是不可能的。特别是世平，她与女儿从前见的次数虽少，可是很奇怪，女儿偶尔见了他，倒比见着秀娟要亲近得多。世平毕竟是读书人，他没有那么重的重男轻女的观念，自从有了儿子，尽了做父亲的责任，他倒比从前更思念女儿了。秀娟方面，有点迷信思想，总觉得儿子体弱，大概也是冥冥中上天惩罚他们对女儿的不管不顾。夫妻俩各怀着心事，再也按捺不住对女儿的思念，最终决定打着给福利院献爱心的名义去看望女儿。可是事情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他们并没有见到女儿，最终侧面打听才知道，女儿已经在不久前被人领养了。但是院方并没有透露这户领养家庭的信息，当然这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又有什么资格去问呢，大家都知道这孩子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说到这里，许世平声音有些哽咽了。
　　何雅若觉得自已不得不说些什么。掩饰这个气氛上的伤感。
　　“我以为瑶瑶是个孤儿，当时我还没有孩子。”
　　何雅若又接着说：“那么后来，你们有没有来找过孩子？”
　　“有找过的，我通过关系，在福利院打听到了你们的信息。孩子刚上小学的时候。”
　　“哦”何雅若想到有一段时期，女儿忧心忡忡的，晚上经常做恶梦。现在想到当时的怀疑不是空穴来风。
　　“我看到孩子养得很好，孩子对你那么依恋，你对孩子也视若已出。当时心里非常矛盾，要不要去认回孩子。“
　　他顿了顿，又说了下去“后来我考虑再三，觉得那样对孩子太残忍了。从前没有给她多少爱，如今她有这么爱她的妈妈，我却又要来破坏它。”
　　“但我多少也得到了一点安慰，至少孩子是幸福的。”
　　“那么这么多年，你都一直关注着我们”何雅若搅了搅杯中早已冷却的咖啡，幽幽地问道。
　　“后来几年我因工作的关系，调到了另外的城市，秀娟和儿子也跟着我去了那边。“
　　“那么现在怎么又回来了?”
　　这个问话却没有马上得到回答，何雅若觉得空气中有一种凝重的气氛，使她感到一阵压抑与不安。
　　“可能真是报应吧，儿子从小身体差，一场感冒引起了脑膜炎....，”
　　世平没有再讲下去，他摘下了镜框，别过头去，假装擦拭。但她看得到他红了眼眶。
　　“孩子没了”世平的声音已几近悲咽。
　　秀娟的痛苦可想而知，她迅速消瘦了下去，几乎脱了相。她似乎没有了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所以我想到了女儿”世平低下了头，又抬起头来“能让秀娟见见孩子吗，好让她有个念想，有活下去的勇气”
　　.......

　　何雅若回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她的心里七上八下，没着没落。她想着该怎样对女儿去诉说她的身世。这孩子到底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她又该怎么告诉她。
　　才进家门，就听到静瑶在“训斥”弟弟。
　　“你看你，十道计算题，错了四题，这么不认真，成绩怎么会好！”
　　何雅若不禁笑了，这么多年来了，她一直把静瑶视若亲生，而静瑶在她面前，也从来没有丝毫见外，对恩泽也只有比其他姐姐更像姐姐的。这么好的孩子，是上天给她的恩赐，她倒该感谢抛弃孩子的世平，秀娟夫妇了。
　　“妈，你回来了啊” 静瑶听到开门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嗯”何雅若应了一声“作业都做完了吗？”
　　静瑶跑过来，晃着母亲的胳膊“早做完了，在给恩泽检查作业呢”。
　　何雅若轻轻的拍了拍女儿的头，起身走向厨房“饿了吧，妈妈这就去做饭”。
　　“妈，你也太小瞧我了”静瑶故意仰着头，表示得意“冰箱里有腊肠，玉米和青豆，还有土豆，我就做了煲仔饭，味道很不错哦，恩泽吃了两碗呢！”
　　“真能干！”何雅若由衷的夸奖女儿。
　　“妈妈，你快去坐下吧，我给你去盛饭。”
　　何雅若洗了手，坐在餐桌边上，享受着女儿的服侍。静瑶的煲仔饭确实做得很香，只是何雅若有心事，食不知味。但是静瑶用热切的眼神盯着母亲吃她做的饭，何雅若也只得装出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何雅若吃完，又催着静瑶去复习自已的功课，她又去督促着儿子的作业。九点多恩泽先睡下，静瑶也已洗漱完毕。何雅若宠溺的望着女儿清水出芙蓉的样子，莫名想起了静瑶领回来第一天，刚给她洗完澡，穿上小花裙子的样子，似乎是转眼之间，可是孩子早已长成了一个花季少女。
　　“妈，我今天想跟你一起睡”静瑶故意嘟着嘴朝她撒娇，自从和俞君杰离婚，他们娘仨单独生活以后，静瑶比从前更爱向她母亲撒娇了。
　　“好吧！”何雅若轻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子。
　　“先去睡下，妈妈洗好马上就来。” 在这两个孩子之间，何雅若确实不分亲不亲生，一视同仁，如果说有区别，那也一定是更宠着女儿一些。有时候人的情感也是自然而然的，似乎她们本该就是亲密无间的母女俩，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何雅若匆匆洗完，上了床，关了灯，孩子很自然的双手来搂母亲的脖子。何雅若也用手环住女儿。她们常常这样睡。
　　“瑶瑶，妈妈要跟你说一件事，你乖乖听着。”
　　“嗯”静瑶随意含糊的应着。
　　“瑶瑶，你对很小时候的事有没有印象？”
　　空气瞬间有些凝固了。
　　“妈妈？”静瑶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安。
　　“你不是妈妈亲生的”何雅若的声音低得几乎连自已都要听不到。她不知道孩子听不听得清楚。“在你三岁半那年，妈妈从静安福利院领养了你。”
　　她一辈子没有说过比这更让她觉得艰难的话。
　　“瑶瑶，妈妈爱你，非常非常爱你，丝毫不比爱恩泽少。”
　　何雅若能感觉得出来，孩子的身体在颤抖，她把孩子搂得更紧了，顺势又亲了亲女儿的额头。
　　“妈妈”静瑶哽咽着叫了她一声“为什么突然要跟我说这个，你就是我的亲妈妈，就是的。”孩子哭了，声音压抑着。
　　“瑶瑶，妈妈也不想提这个事情，希望一辈子都不要提起。”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长发，尽量克制着，使自已不要哽咽。
　　“可是今天，我见到了你的亲生爸爸。＂何雅若顿了顿，她在观察孩子的反应，当她提到亲生父亲这个字眼的时候，孩子的身体明显的僵住了。她紧了紧楼着孩子的胳膊，继续说了下去“他找到了我，和我说了很多事。想把你认回去。”
　　“我不要他们来认回我，”孩子哭了起来“妈妈，我是你一个人的孩子，我不要其他人”孩子在流泪，泪水使她母亲胸前湿了一大片。孩子无声的哭泣绞痛了她母亲的心。她把孩子搂得更紧，仿佛有人要将她从手中夺走。母女俩没有再说话，她和孩子不知在何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天亮了，母女俩恍惚中都以为这是一场梦，可是越清醒越意识到这是真的。这一天的清晨，母女俩的心情都很沉重，连恩泽也感觉出来了气氛的不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