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存（出版名：两个人的眼泪座）》李懒言

29、决裂

　　岳芷回到医院的时候，岳母正强撑着想要下床，可还未掀开身上的薄被，便“哇”的一口将中午吃进胃里的食物一股脑吐了出来。
　　岳芷惊慌失措，她从没见到过母亲这个样子。
　　和护士一起将母亲安置好，把呕吐物清理完毕，岳芷倒水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经过这一番折腾，岳母的脸色看起来更加灰白，整个人也显得摇摇欲坠。
　　岳芷看了心疼，眼眶早就红了。
　　看着眼睛通红，垂首不语的女儿，岳母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小芷，妈妈没事。”
　　岳芷轻轻点头，却没有做声，她知道，母亲现在的心情，也一定不比她好。
　　“小芷。”不多时，岳母再次开口了。
　　那语气让岳芷心下一凛，顿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有一件事，妈妈想和你商量很久了。”
　　岳芷努力平定沉重的心跳，惴惴的低声问：“什么事？”
　　岳母叹了口气，声音显得更加虚弱：“你是不是很喜欢小蔚？”
　　岳芷一愣，有些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是不是？”岳母再次问道。
　　这次岳芷乖乖点头，在母亲面前，她没什么好隐瞒的。
　　岳母见状，神色不变，语气里却带了一丝斟酌：“那如果……妈妈让你放弃他呢，你能做到吗？”
　　岳芷闻言，脸色倏地变白，微蹙着眉不解的抬头，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见岳芷这副模样，岳母深深吸了口气，道：“我明白了。”旋即轻轻握住她的手，勉强笑了笑：“我只是随口问问，没别的意思，你不用想太多。”
　　“妈……”
　　“小芷，你看看你，怎么又哭了？”
　　“对不起，妈。”
　　岳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可她还是说了。
　　岳母闻言，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岳芷看得出来，她很吃力。
　　“傻丫头，你是个好女儿，让你和家里一起经历这些事，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够好……小芷，如今咱们家已经不成样子了，我只希望，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和你父亲都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无论经历什么苦难，你都要坚强些……别像现在这样，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点小事就动不动的哭鼻子……”
　　“你的身体很重要，怎么会是小事。”岳芷忍不住低声反驳。
　　“你这孩子……”岳母缓缓抬起手，抚上女儿的脸。
　　那双手已经瘦到关节突出，形同枯木。在以前那些美好的时光里，就是这双手将岳芷抚养成人，给她优越的衣食住行，让她半生安稳，可如今，恐怕连拿起一只杯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岳芷心中苦涩，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只听岳母平静的声音复又响起：“妈妈并不是责怪你，只是放心不下你……”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流下来，心底混杂着许多情绪，心疼、酸楚、苦涩，不舍。
　　后来岳芷终于明白，母亲当时说这些话时，应当是心中绝望了，她的不起波澜，只是由于看不见任何希望而产生的寂灭。
　　这是一场平淡无奇的交谈，却成了岳芷心中最深刻的存在，有关母亲，有关她自己。

　　阴沉多变的天气，偶尔放晴，接踵而来的却是更猛烈的暴雨。
　　岳芷接到秋圆的电话，是在母亲动手术的前一天，两天前洗好的衣物刚好被晾干，她正准备将新床单拿回去更换。
　　电话里，秋圆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优越感。
　　“是不是很意外我会打电话来？”
　　“还好。”岳芷平淡的回答。
　　“一个星期没见面，很想他吧？”
　　岳芷明白她在说谁，没有做声。
　　秋圆不以为忤，继续道：“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
　　“你跟去了香港。”岳芷声音平静。
　　见岳芷已经知道，秋圆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笑意：“我说不希望被打扰，他的手机是被我没收了。”
　　“原来是这样。”
　　“不然你以为呢？”
　　“我没想那么多，在谈合资期间换掉手机号这种事图蔚一定不会做，所以我相信他的手机停机与你有关。”
　　岳芷巧妙地避过重点，让秋圆无法借题发挥。
　　果然，秋圆停顿了片刻，随后才像是不屑争论，直接道：“今晚他回来，图伯母邀请我去家里吃晚餐，到时你也一起吧。”
　　岳芷愣住，图伯母邀请了秋圆，那意味着什么？
　　母亲的忠告一语成谶了么……
　　她和图蔚已经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了……
　　图伯母……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可岳芷不得不承认，她还是有点伤心。
　　图蔚今晚就要回来，这是她早就知道的，只是这顿晚餐，倘若她去，只怕是自讨没趣吧。
　　思及此，岳芷想要回绝，可那边的秋圆似乎已经察觉了她的想法，说道：“你不要你的相册了？我可一直替你好好保存着。”
　　岳芷顿住，那本母亲视若珍宝的相册……
　　她早该想到的，那晚差点被挟持，回到医院她才发现相册不见了，她回那条街道还有周边的胡同找了好多次，却毫无所获，原来是被秋圆捡到……
　　“一定要在图家见面么？”岳芷问。
　　“当然。”
　　“那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不知为何，岳芷心中隐隐的不安，这感觉甚至胜过她长久以来的任何一次心神不宁。

　　回到病房，岳母挂着点滴沉沉入睡，母亲明天便要动手术了。看着病床上那张苍白疲惫的面孔，岳芷不自觉的攥住双手。
　　无论今晚图家等待她的是什么，她都要把影集拿回来，她相信，它会带给母亲战胜病魔的勇气和力量。

　　时至傍晚，雨越下越大，岳母看出岳芷要出去，叮嘱她别忘了拿伞。
　　岳芷有些心不在焉的答应着，忽略了母亲说话后越发难看的脸色。
　　医院外，雨幕倾泻而下，街道上水深没脚，车辆行人所剩无多，偶尔有一辆车在身旁经过，岳芷便躲得远远的，以免被车轮下的污水溅到。
　　不过她很快意识到，在这种天气里，雨伞是不起任何作用的。从医院走到车站，短短几百米，她的裤子和鞋都已经湿透了。
　　终于到了图家，保姆晨姨开了门，见岳芷湿漉漉的站在门外，晨姨心疼坏了，急忙将她拉进屋。
　　“小芷，怎么这么久也不来这边，可把晨姨惦记坏了。”晨姨一边嗔怪一边用干毛巾为岳芷擦去身上的雨水。
　　晨姨和锦姨一样，是在图家伺候多年的保姆，从小照顾图蔚长大，也非常喜欢岳芷，只是自从岳家出事，岳芷鲜少来图家，此时以这种样子突兀出现在这里，着实让晨姨吃惊不小。
　　图母听到响动，走下楼来，秋圆也在，她十分亲昵的挽着图母的胳臂，怀里抱着的，赫然是那本影集。
　　“小芷？你怎么过来了？”图母并不知道岳芷要来，见她站在门口，十分惊讶。
　　“伯母。”岳芷应了一声：“我是来拿东西的。”
　　十分礼貌的语气，令图母面色一滞。
　　“小芷……”图母欲言又止。
　　即使是夏天，因为下雨的关系，傍晚的空气依旧很凉，岳芷浑身被淋湿，正瑟瑟发抖。
　　图母见状，道：“我去给你拿干净衣服，要是感冒了会让你妈妈担心的。”说着，转身想要上楼，可却被秋圆制止。
　　“抱歉图伯母，是我让她到这里来的，你就别麻烦了，现在拿衣服给她，一会儿她离开又要淋湿了。”秋圆的语气听起来十分体贴，可用意再明显不过。
　　“我让司机送她回去。”图母淡淡的回答。
　　“图伯母，难道你忘了答应过我的事？”秋圆“好心提醒”道，唇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图母的脚步果然停住，半晌才有些艰难的开口。
　　“还是等你图伯父回来再说吧。”
　　“图伯母，我知道你和伯父都很疼我，今天这么好的机会，岳芷又辛辛苦苦跑来一趟，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来这里了，不如快点把事情解决，何必再麻烦图伯父？”秋圆说着，上下打量岳芷的狼狈样，眼中神色沉杂，既像幸灾乐祸，又像是……同情。
　　图母的脸色不太好，嘴唇微微颤动，却没有做声。
　　屋内气氛一时有些僵硬，连晨姨都尴尬的立在一旁，半天没有动作，直到图母吩咐她快去准备晚餐，她才不放心的迈步离开。
　　秋圆的咄咄逼人，让岳芷感到有些奇怪。
　　而图母像是身体不适，看起来很疲惫，终于，她说道：“我去泡姜茶，小芷你等一下。”
　　客厅里终于只剩下岳芷和秋圆二人。

　　“你的影集。”秋圆微微一笑，优雅的迈开长腿，不紧不慢的走到岳芷身边，递过相册。
　　拿到想要的东西，岳芷转身想走，可秋圆显然并不打算就这样任她离开。
　　“这么着急，不等图蔚回来么？”
　　岳芷不睬，已经走到门口。
　　“看来……岳伯母什么都没告诉你。”
　　岳芷的身体僵了一下，这才站住：“你说什么？”
　　见岳芷终于听进自己的话，秋圆眸光微顿，语锋一转：“既然岳伯母什么都没和你说，我倒为难了。”
　　岳芷蹙起眉头，直觉告诉她，秋圆一定知道些什么。
　　她今天会这么着急离开，除了不放心手术前夕母亲一个人在医院，也是不想给图蔚添麻烦，她不想见他为难。
　　可秋圆却像是准备了“厚礼”在等她。
　　“我只是想告诉你。”秋圆的声音蓦地放低：“你父亲的事……其实另有隐情。”
　　岳芷有些恍神，她努力掩饰住内心的惊疑，观察着秋圆眸中的变化。
　　可惜，秋圆的眼中，除了得意，再无其他。
　　“本来以前我很同情你，因为你们全家都是别人斗争下的牺牲品，可今天，我很庆幸你的一无所有。“
　　“牺牲品？什么意思？”岳芷没有理会秋圆话中的挑衅。
　　“这就不能说了。”秋圆脸上笑容更甚：“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就去问你妈妈好了，相信她知道的比我透彻。”
　　岳芷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可即便如此，她的声音依旧有些颤抖：“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年龄还小。”秋圆漫不经心的回答：“这些都是他们大人之间的事，岳伯父这么谨慎的人都快闹得家破人亡了，我知道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此言一出，岳芷脸色苍白，看着秋圆的眼中已经带了明显的怒意。
　　“怎么？生气了？”秋圆得意的笑：“其实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明白，图家以前之所以极力促成你和图蔚，只是因为你父亲曾经位高权重，而现在那个位子上，坐着的人是我父亲，那么，你该明白图家的选择了吧。”
　　岳芷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女子，将她眼神里的警告尽收眼底，半晌，岳芷忽然也笑了：“你是在不安么？”
　　“什么？”
　　“自从知道我和图蔚在一起，你先是找人挟持威胁，然后又让图伯母出面，现在又用我父亲的事打击我，以为我看不出来么？你其实很不安。我想，你在香港，该不会也碰了钉子吧？”
　　秋圆沉下脸，冷冷望着岳芷：“他告诉你的？”
　　岳芷一怔，有些讶异于秋圆的反应。
　　“这么说，我猜对了。”
　　秋圆的脸色更加难看，眼中透出恼怒，声音里也带了丝威胁：“岳芷，你还嫌自己身上发生的悲剧不够多么？还是……”
　　“小芷！”
　　冷不防一声轻喝，生生阻断了秋圆接下来要说的话，图母已经端着姜茶，还拿了干爽的衣服回来了。
　　显然，刚刚两人的对话，图母听到了一部分，她冷眼看了秋圆片刻，走到岳芷身边，将衣服递给她：“快去把衣服换上，我让司机送你回去，你妈妈明天做手术，你还要照顾她，自己一定不能生病。”
　　“图伯母……”岳芷微蹙起眉头。
　　“快去吧，衣服是我以前的，希望能合身，对了，先喝口姜茶。”图母说着，笑了笑，将茶杯递给岳芷。
　　有那么一刻，岳芷感到，图伯母就像母亲一样，虽然是在对她展露笑意，可面容却也显得那么苍老。
　　岳芷缓缓伸出手，接过茶水和衣服。
　　可就在这时，秋圆突然发出一声冷笑，她望了岳芷一眼，那眼神，竟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图伯母，我有话告诉你。”
　　只见秋圆迅速靠近图母，附在图母耳畔说着什么，几乎同时，图家的门铃响起了，晨姨应声走过去开门。
　　很快，秋圆说完了，神色无辜的退到一旁，可图母却不可思议的看向她，脸色变得铁青，显然是被气急了，连呼吸都有些不稳。
　　岳芷并不知道秋圆说了些什么，可看着图伯母的样子，她心中的疑问在不断增大。
　　终于，图母将目光移向岳芷。
　　“小芷……”
　　只见图母向前疾走几步，冲着岳芷伸出手来。
　　嘭！一声脆响，岳芷手中茶杯落地，满地狼藉。
　　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岳芷任由图母死死拽着自己，刚想开口说话，心却随着图母脸色的变化倏然沉下。
　　只见图母嘴唇发紫，浑身抽搐，神情无比痛苦，岳芷还来不及去扶住她，她已经自己缓缓倒了下去。
　　紧接着，图蔚的惊叫声在身后响起。
　　屋内霎时乱作一团，晨姨闻声赶来扶人。秋圆抱住图母用手指向岳芷哭喊着什么，图蔚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药！药呢！？”
　　岳芷看到图蔚不停地摇晃晨姨问药在哪里，晨姨流着眼泪摇头。岳芷有些木然的走过去想制止他，可是——
　　“把你的手拿开。”
　　他的声音一如往昔般清透，可却透着她十分陌生的冷意。
　　“离开这里，我不想再见到你。”
　　岳芷僵在原地。
　　那是从小到大第一次，图蔚，对她如此冷言相向。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岳芷仿佛已经听到了自己血液冻结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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