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存（出版名：两个人的眼泪座）》李懒言

28、拉近

　　照顾病人是一件十分需要耐性的体力活，尤其是重症病人。
　　岳芷一大早来到医院的洗衣房，为母亲清洗换下的被褥。
　　忙活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洗好了所有东西，摞起来一看，满满一只大桶。
　　涮好最后一只盆，虽然辛苦，可岳芷却觉得很有成就感，正要拎桶提水，却被另一只手抢在了前面。
　　略微诧异的抬头，顾默梁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
　　“我帮你。”他的声音淡淡的，并没给她推辞的机会。
　　回去的路上，顾默梁毫不费力的提着桶走在前面，岳芷抱着两只盆跟在后面，快走几步，跟上他，问：“今天怎么有空来？”
　　“嗯，有空就来了。”他答。
　　岳芷怔了怔，觉得这个回答很艺术……
　　“是不是有心事？”见岳芷默不作声，顾默梁微微侧头，眼睛虽然没有看着她，语气却是一针见血。
　　他刚刚一直站在洗衣房门口等她，可是他发现，她竟然可以在洗衣服的时候突然停下手里的活，魂游天外。
　　“嗯，我妈就要做手术了。”岳芷也不隐瞒，诚实说道。
　　“这是好事，为什么不开心？”
　　“情况不太乐观。”岳芷懊恼的叹了口气：“刘医师说虽然肿瘤是良性，可它成长的速度超出了他的预料，如今压迫血管和脑神经的情况十分严重，手术风险很大……”
　　只这短短两天时间，岳芷明显察觉，母亲连吃饭的力气都所剩无多。大概每咽下一口饭，便牵引着头部隐隐作痛，就连喝完一碗粥都会累得满头大汗。
　　这让她感到非常不安。
　　“手术安排在什么时间？”顾默梁问。
　　“下周一。”
　　“那不就是三天后？”
　　“嗯。”
　　“据我所知，这家医院肿瘤治疗的技术在国内是很知名的。”看出她在不安，顾默梁开口宽慰。
　　岳芷点点头，知道他在安慰她。其实道理她都懂，只是人在内心慌乱的时候，想要的也不过是这些心中早已确认不下千遍的安慰话语。

　　走进病房，岳母正醒着，早先应该有护士来过，为她支起床架，所以她此时以一种比较舒服地姿势靠在那里。
　　短短一个月，心力交瘁与病痛的折磨，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苍老。
　　“妈，什么时候醒的？”岳芷走到床边，利落的为母亲量体温，倒水，调整床架的高度。
　　“有一会儿了，是我让小梁去找你的。”
　　岳芷点点头，她其实已经想到了。
　　将病房大概清扫了一遍，时间便差不多中午了，岳母勉强喝了些稀粥，又沉沉睡去。
　　岳芷却被顾默梁拉到外面吃午餐。
　　她本来犹豫，顾默梁见状，挑眉问：“怎么？要为他明哲保身？”
　　岳芷怔了怔，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去机场那天司机王正对她说过的话，又想到昨天夜里，她因为母亲的手术辗转反侧打电话给图蔚，那边竟然无法接通，于是立刻反驳：“才没有。”
　　“那就和我走吧”顾默梁隐隐笑道。
　　就这样，岳芷被某人成功“拐骗”。

　　出了医院，顾默梁把岳芷带到了一家很高级的自助餐厅，岳芷站在门前有些踟蹰，可他牵起她的手，径直带她走了进去。
　　岳芷第一次发现顾默梁也有这么体贴的一面，由于她的温吞，他连取餐都代劳了。
　　她坐在座位上，看着顾默粱细致的为她选餐。偶尔他会回望她一眼，确认她是不是需要他选中的那些食物。
　　颀长的身形，稳重与内敛的气质，无意张扬，却依然可以成为餐厅里令人瞩目的焦点。
　　以前的她就很迷恋他这种独特的气质，甚至到了忽略他好看的样貌的地步。
　　岳芷呆呆的望着顾默梁，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面前。

　　“在看什么？”顾默梁一边将餐盘放到她面前，一边认真的问，嘴角却不自觉的露出一丝笑意。
　　岳芷猛地回过神，脸立刻红了：“没什么。”
　　这家餐厅她从没来过，即使是在以前家里有钱的时候。
　　顾默梁在她对面坐定，开始用餐。
　　如果岳芷的记忆没出错，这是她第一次和他面对面坐在一起吃饭。很奇妙的感觉，因为以前期盼过，后来又强迫自己停止妄想，而如今又这样自然而然坐在一起。
　　“怎么不吃？”见岳芷许久未动刀叉，顾默梁终于也停下手中的动作。
　　岳芷本来一直看着他，却在他抬头的一刹那迅速移开目光，此时复又看向面前的人，忽然有些想笑。
　　她扬了扬唇角，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像在做梦。”
　　顾默梁显然没有理解岳芷的话中深意：“你很久没来这种餐厅吃饭了？”
　　“……”岳芷怔了片刻，终于扑哧一声笑出来。
　　忘记听谁说过，男人的心思，有时可以细腻如绵丝，有时却可以将女人的柔情全数拒之门外。
　　以前岳芷总觉得自己所有的妄想逃不过他的法眼，所以才会惹他讨厌，可现在她发现，原来他并不如她一直以来所认为的那样，高高在上，不可攀缘。
　　此时的他，竟让她倍感亲切。
　　见顾默梁还是眼神一派清澄的看着自己，岳芷顿了顿，有些讪讪的收起笑容。在他的注视下，她的脸又在发烧了。
　　见她不自然的样子，顾默梁移开目光，不多时也笑了。
　　这下岳芷愣住。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可是这一次却完全与以往不同。
　　那笑容毫无顾忌的直达眼底，在他俊朗的脸上展开，让人赏心悦目到心窝里去。
　　不过岳芷也很诧异：“你为什么笑？”
　　“笑你。”他不客气的回答。
　　“笑我？”岳芷更奇怪了。
　　顾默梁却不打算就此问题深入讨论，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是不是觉得，我们这样面对面吃饭，很不可思议？”
　　岳芷轻轻点头，原来他也有这样的感觉……
　　“其实，不止如此。”顾默梁定定的望着她：“岳芷，我一直想不到，和我共同坐在这里的人会是你。”
　　“我？”听了他的话，岳芷感到完全摸不着头脑。
　　顾默梁微微笑了笑，很随意的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却渐渐变得深邃。
　　“你……什么时候嫁给他？”他的声音很轻。
　　岳芷怔了怔，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要面对曾经喜欢的人，说出自己与别人的爱情……岳芷发现，这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事情。
　　“现在考虑这些还为时过早。”她的声音低低的：“何况我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的样子怎么了，没什么不好。”他直视着她的眼，很自然的说道。
　　岳芷笑了笑：“谢谢你的安慰。”
　　顾默梁摇头：“这不是安慰，有的时候身处逆境并不一定是件坏事。”
　　岳芷有些迷惘，道理她隐约懂，可又并未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顾默梁耐心的解释：“你自幼学舞，可是初次登台就获得第一名？”
　　岳芷摇摇头，相反，她败得很惨，还因为紧张而拿错了演出服。后来这件事被图蔚嘲笑了很久，直到最后她气恼的说以后不理她了，他才看似诚心的道了歉。
　　“这就是了，但你后来还不是一样获得了国际大奖？”
　　岳芷很惊奇：“你知道我拿过国际奖项？”
　　顾默梁微微一顿，点了点头，面色却有些无奈，因为显然，岳芷的关注点好像在最后这句话上。
　　岳芷忽然觉得有点小小的开心，她一直以为顾默粱只知道她会跳舞，却没想到她的成就他也早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那是岳芷第一次听顾默梁讲起他练习网球时的过往。顾默梁十二岁才开始练球，因为起步晚，曾被很多同龄人瞧不起，可他并不气馁，只是自己默默努力，而这其中，又有许多训练过程中的辛酸。虽然他只是轻描淡写的提起，更多的是为了鼓励她，可岳芷却明显感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许多。
　　以前她喜欢的是一个只可远观的校园风云人物，而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真实的，有血有肉的顾默粱。
　　也许真的正如顾默梁所说，人需要生活的磨练，虽然过程可能会痛苦，却不能放弃积极地努力，成功和惊喜往往青睐这样的人。
　　气氛终于不再那么尴尬之后，岳芷被压制已久的八卦之心也毫不掩饰的展露出来，她开口问。
　　“上次在晚宴上遇到的那个女人，是不是你以前的女朋友？”
　　“是。”
　　“你是不是很喜欢她？现在你们还在一起？”
　　“没有……”
　　“别骗人了，顾阿姨有没有说过让你赶快找女朋友？”
　　“这个倒是说了。”
　　岳芷一听，精神十足：“怎么样？可有合适的人选？”
　　“当然有。”
　　“谁？”
　　“你。”
　　“……”
　　见岳芷明显被吓到了的样子，顾默梁挑眉一笑：“相信了？怎么这么好骗。”
　　岳芷轻轻松了口气，却忍不住剜了他一眼：“我就说嘛，阿姨连见都没见过我。”
　　他面带笑意，语气诚恳：“话痨是病，得治。”
　　岳芷微微顿住。
　　记得以前在网球社的时候，他也曾说过同样的话。那时她喜欢天天这样烦他，可他对她很冷漠，到了现在……
　　就好像，有些事情的发生与落幕，成败与荣辱，并不在于个人，而往往在于时间，也仅仅只是因为时间而已。

　　午后，雨越下越大，一辆红色保时捷跑车在公路上疾速飞驰。
　　车内坐着两个女人，年轻的女孩在开车，华贵的妇人坐在一旁，面色有些沉重。
　　不多时，目的地到了。
　　女孩找了个空位，把车停进去，却并没有急着下车。
　　“图伯母，我这样做，你是不是不高兴？”
　　图母的脸色有些发白，却强迫自己笑了笑：“怎么会，这不完全是你的想法，也是我的意思。”
　　秋圆闻言，神情终于放松许多，她轻轻握住了图母的手：“图伯母，谢谢你，以后做了你的儿媳妇，我会像对亲生母亲一般对你的。”

　　医院。
　　病房里，只有岳母一人，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总是心神不宁，午觉没睡多久她便醒了，只是岳芷还没回来。
　　呆坐在寂静空旷的病房里，神情有点恍惚。这时，病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了。
　　岳母看到来人，先是一愣，然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阿玲，只有你一个人么？小芷呢？”图母疾走几步上前，扶住岳母费力想要撑起的身子，为她支好床架。
　　“她出去吃饭，应该快回来了。”岳母说着，将目光移到图母身后。
　　“这位是？”
　　“岳伯母，您不记得我了？”秋圆面带微笑，向岳母问好。
　　岳母怔了怔，似乎在努力搜寻记忆。
　　“还真是贵人多忘事。”秋圆笑道：“我父亲是秋国凯，现任的省委副书记。”
　　岳母闻言，面色瞬间有些僵硬，可旋即缓和：“原来是你，你父亲可还好？”
　　“很好，您要安心养病，争取早日康复啊。”
　　岳母微笑着点点头：“谢谢。”
　　“岳伯母别客气，身为晚辈，其实我今天是有事来拜托你的。”秋圆语意恳切，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移向图母。
　　图母浑身明显一滞，脸色也有些难看。
　　屋内静默半晌，岳母注视着昔日的好姐妹，目光并无波澜，只是缓声道：“有什么事？”
　　终于，图母叹了口气：“阿圆，你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