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存（出版名：两个人的眼泪座）》李懒言

27、沉沦

　　连续一周的阴雨天气。
　　图蔚要去香港洽谈一笔合资案，时间大概要一周，临走前，她去机场送他。
　　一路上，岳芷异常沉默。
　　司机将车开得飞快，车窗外，雨水淅淅沥沥，机场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树木化作飞影，疾速向后倒退。
　　就像七年的光阴，匆忙而过。
　　七年前，杨叔开车到学校接她，她哭红了眼，赶去机场见他最后一面。
　　今日恍若往昔，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在想什么？”见她出神，图蔚坐在旁边忍不住问。
　　“七年前，我第一次去机场送你。”岳芷的语气有些惆怅。
　　图蔚怔了怔，想是没料到她的思绪竟飘回了那么远。
　　“那次好像是你第一次因为舍不得我而流泪。”他笑。
　　“是啊。”岳芷白了他一眼：“以前都是被你欺负哭的，亏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图蔚戏谑的看着她：“而且每一次都印象深刻。”
　　面对他的揶揄，岳芷却无心再闹，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瞧了半晌，最终没有做声，她轻吸一口气，再次将视线移向窗外。
　　上一次是七年，那么这次要等多久呢？
　　这个想法冷不防冒出来，岳芷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明明他只是离开一个星期，为什么她的心情会格外沉重，并执意要来送他呢……
　　也许是因为天气不好的缘故，阴天往往会让人不安，岳芷这样安慰自己。

　　由于一场车祸，机场道路发生交通堵塞，图蔚到达机场的时候，已经临近登机时间，岳芷来不及好好和他依依惜别，只能目送他的身影匆匆消失在安检处。
　　返程倒是很快，司机王正年纪和岳芷差不多，是个开朗的小伙子，刚刚碍于有总经理在车上，一直缄口不言，此时只剩下岳芷一人，便毫无顾忌的说开了。
　　“岳小姐，你怎么不和总经理一起去香港？”
　　岳芷笑了笑，回答：“我妈最近住院，走不开。”
　　“哦哦，对啊，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王正一拍额头，他是图蔚的个人司机，岳家的事自然比别人了解得更多一点。
　　“那就没办法了。”王正的语气有些遗憾，可很快又安慰岳芷道：“不过没关系，岳小姐，其实我一直是看好你的！”
　　岳芷疑惑：“看好我？”
　　王正一边留意交通一边点头：“那个秋圆，有事没事的就去找总经理，今天早上我在公司无意中听到张秘书偷偷摸摸的打电话，好像是说总经理到那边以后会住在哪里什么的，估计电话那头就是那个女人吧。”
　　岳芷怔住。
　　秋圆经常去找图蔚？怎么从没听他提起过……
　　见岳芷的神情像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样子，王正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也有些尴尬，于是立刻补救：“呃，岳小姐，你其实一点都不用在乎，每次那个女人都被总经理气个半死，可见总经理的心里一直只有你一个人……”
　　这下岳芷的脸色更加难看。
　　某人是最擅长恶作剧的，小时候也曾把她气得每天食不下咽。
　　看着岳芷越发苍白的脸色，王正心下猛然一沉，他知道这下坏了，自己根本是越说越错。不多时，王正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出冷汗，如果让总经理知道自己多嘴多舌……
　　“那个岳小姐，你看我不是故意……”他无比艰难的开口。
　　“没关系。”岳芷打断他的话：“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告诉你们总经理的。”
　　王正感激的连连道谢，随即噤声，暗暗抹汗。
　　雨一直下。
　　在岳芷的印象里，这场雨久得就像一场令人欢愉的祭奠，不愠不火的慢慢冲洗过她最后的青春年少，而雨停的那一刻，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她却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她。

　　回到医院，已时近正午。
　　岳母的病情还算稳定，初步诊断，脑瘤是良性的。可最新的MRI结果显示，肿瘤包膜生长情况不是很乐观。也就是说，岳母的脑瘤有转化为恶性的可能。岳芷是缠着刘医师问出了这些实情，当然，她没有告诉母亲，更没有告诉图蔚。
　　刘建明对她和图蔚这种互相隐瞒的举动很是不解，不过这是病人家属的私事，他无暇过问。
　　岳母情绪一直欠佳，病也就跟着不好不坏的耗着，只是手术绝不能再拖了。
　　图蔚请了最好的医疗团队，包括一日三餐，都是专业的营养师配餐。岳母没什么胃口，每次吃饭岳芷都亲自监督，仿佛看着母亲能够汲取能量，她的心也跟着安定一些。
　　来到病房门口，岳芷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情。
　　推开门，病房里，岳母正在吃饭。
　　岳芷看着喂母亲吃饭的人，生生愣在原地。
　　“小芷，怎么现在才回来？你和小蔚没出什么事吧？”岳母看到女儿，长期疲惫衰乏的面容上，竟现出一丝笑意。
　　母亲已经好久没笑了。
　　“机场路堵车，耽误了些时间。”岳芷一边回答一边走进屋子。
　　顾默梁站起身，放下手中的餐具，很自然的冲她打招呼：“上次送你回来没能看望伯母，所以今天我就来了。”
　　岳芷看到了放在床边的一大袋水果以及营养品，只得点头道：“谢谢你。”
　　顾默梁只是微微扬唇，没说什么。
　　岳芷觉得自己应该向母亲介绍一下顾默梁，可据她观察，两人好像已经并不陌生了的样子……果然，岳母适时开口：“小芷，你去送送小梁吧，他一早说要走，我告诉他你很快回来，没想到耽误到现在。”
　　岳芷顿了顿，应道：“好。”
　　两人下了楼，正午时分，雨变小了，阳光并不充足，岳芷把伞递给顾默梁：“拿着吧，一会儿可能又要下大了。”
　　他看着她，接过伞，顿了片刻，说道：“我有开车来。”
　　岳芷瞬间小小的恍然，然后感到脸有些发烧，她是不是显得关心过头了……
　　顾默梁却并没有把伞再还给她的意思，只是问：“是不是很意外我会来看伯母？”
　　岳芷没做声。
　　“还是……你压根没想到我会再次出现在你面前？”
　　“……原来你都猜到了。”她承认道。
　　“嗯。”他点点头：“只是有些事情没预料到。”
　　“什么？”
　　“没什么。”他忽然笑了笑：“有他在你身边，你过得应该比我想象中好。”
　　岳芷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他在说图蔚。
　　不知为什么，即使到了现在，重新面对他，她还是会不知所措。
　　“……那个，你和我妈说了什么？她看起来心情不错。”她岔开话题。
　　“一些你在学校里的事情。”他回答，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和伯母聊过天，我突然发现，自己对你的了解真的很少。”
　　“其实还好，至少我的劣根性，已经都被你看穿了……”岳芷前言不搭后语的说着。
　　顾默梁眼中的笑意越发明显：“你是在帮我说话？”
　　“呃，不是的，我……”岳芷不知该怎么解释。
　　“其实以前的你很好。”他忽然打断她，声音有些无奈：“我认识的岳芷一向胆大妄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翼翼了？”
　　听了他的话，她怔怔的抬头，正好撞上他灼灼的视线。
　　那双眸子较于以前，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此刻望着她的目光深处，似乎多了一些她并不太懂的深意。
　　而这层深意，莫名的令她感到畏怯。
　　“我还是喜欢从前那个肆意妄为的你。”顾默梁的唇角微微扬起，幽深的瞳眸仿佛在一瞬间神采飞扬。
　　岳芷眨了眨眼，怀疑那只是自己恍然的幻觉。
　　顾默梁不再多言，冲岳芷挥了挥手算是道别，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岳芷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失落感。
　　肆意妄为，多么美好的一个词，可惜，她已经失去那些资本了。

　　香港，威尔斯酒店。
　　一切都很顺利，这次的合资谈成花费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容易的有些超乎图蔚的预料。
　　生意上的事情一经落实，男人们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是把酒言欢。
　　圣森集团的张总心情格外好，一定要图蔚陪他不醉不归，图蔚推辞不过，便跟着多喝了几杯，待这顿晚餐闹闹腾腾的结束，已经是凌晨了。
　　回到酒店房间，冲了个冷水澡，头脑清醒了些，可不知为何却开始隐隐作痛，图蔚轻揉着太阳穴，走向卧室。
　　忽然，房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图蔚顿了顿，停下脚步，对于能在这个时间出现的客人感到好奇。
　　打开门。
　　“看来时间刚刚好。”熟悉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狡黠。
　　图蔚略微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女子，第一次有些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头却更痛了。
　　“你怎么来了？”
　　秋圆耸耸肩，也不回答，竟二话不说自行走进房里。
　　图蔚皱了皱眉，只得关上门，跟着回到屋内。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休息了？”秋圆不客气的坐进沙发，一双媚眼直直的盯着他：“还是，你不太想在这个时候看见我？”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来？”图蔚不客气的回答。
　　“理由很简单。”秋圆不以为忤的笑着：“我想你了。”
　　图蔚面色不变：“那你现在见到我了？”
　　秋圆点点头：“见到了。”
　　“可以离开了？”
　　“不行，我还有事。”
　　“什么事？”
　　“这么晚了，一个单身女人来找一个单身男人，你说会是什么事？”秋圆微微笑着，望着图蔚的眼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变化。
　　今晚会是个很好的机会，她拜托圣森的张总灌了他那么多酒，就是在等现在这一刻。
　　图蔚闻言，缓缓笑了：“你在拿自己铤而走险？”
　　“那也要看图公子给不给我机会。”
　　秋圆说着，慢慢站起身，走向图蔚。
　　今晚，她要把握住这唯一的机会，她赖定他了。
　　“我是专门为你来香港的。”她的心怦怦跳着，在他面前站定，那是她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的，刚好不会让他产生厌烦的距离。
　　“我知道。”图蔚微微点头。
　　“那你的意思呢？”
　　“我……”图蔚刚要开口，秋圆却忽然伸手上前轻捂住他的嘴。
　　“别拒绝我。”她的声音颤抖着，缓缓向他靠近：“我保证，我能给你的一切，比岳芷强千百倍。”
　　图蔚果然怔了怔，微醺的眼中终于没有了以往看她时的漫不经心。
　　“你是一个商人，图蔚，比任何人都会权衡利弊的，我能给你你想象不到的一切，不只只是金钱、还有权利、最重要的是，我真的喜欢你……”
　　有那么一瞬间，两人的唇瓣就要贴在一起。
　　“你真的爱上我了？”他忽然问。
　　秋圆愣了愣，回答：“当然。”
　　也许是房间里太过浓情蜜意了，秋圆的脸红扑扑的，仰首望着图蔚的那双大眼睛中带了赤裸裸的迷恋，那神情告诉他，她的心此刻已经乱了。
　　图蔚扬起唇角，伸出手，眼见就要抚上她的脸。两人的气息离得如此之近，仅差一步就可以相互交融。
　　秋圆紧盯住眼前的男人，幽深的眼，挺直的鼻，微微向上弯起的薄唇，他的头发还没有干，偶尔一颗水滴落下来，带着专属于他的气息，穿过她的鼻间。
　　秋圆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一种类似于紧张的战栗紧紧将她攥住，那是她一直渴望的沉沦。
　　突然，她的手被他握住了。
　　“你做了什么？”他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的响起。
　　她立刻识趣的松手，一把搂过他的脖颈：“没什么，我们继续。”她凑上前去，想要吻他。
　　他却伸出另一只手扳住了她的肩。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不太值钱。”
　　图蔚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带着他特有的温柔笑意。
　　秋圆的身体猛地僵住，浑身炙热的血液在此刻迅速冷却。
　　“你说什么？”
　　图蔚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推开她：“我相信，你不会喜欢听第二遍的。”
　　“图蔚！”秋圆又羞又怒的瞪着他，脸比刚刚还要红，只不过这一次是因为恼怒。
　　图蔚不再看她，拿起身后置物柜上的手机，随便拨了个号码，果然，已经停机了。
　　“我……我只是……”秋圆见被他当面戳穿，尴尬的想要解释。
　　“不想有人打扰我们？”图蔚体贴的接过她的话。
　　秋圆的脸色却蓦地由红变白，嘴一张一合，最终没有做声。
　　图蔚走到一旁，拿起酒店的座机，拨通。
　　“晶晶？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休息，我的行动电话出了些问题，如果有人打到你那找我，立刻转到我这里来。”
　　张晶晶是图蔚的助理，这次跟着图蔚一起来到了香港，也正是她，将图蔚的具体行程安排悉数告诉了秋圆。
　　秋圆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图蔚打电话，挂断电话，然后给手机换新卡……丝毫没有再与她说些什么的意思。
　　这算什么……她紧紧地攥住双手，指甲扣进肉里，生生的疼。
　　她投怀送抱怎么了，全天下投怀送抱的女人多了去了，可她是秋圆！没有谁可以这样看低她，尤其是……她爱的那个人……
　　突然很委屈，眼眶发酸，可眼泪被她生生憋了回去。
　　“图蔚，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么？”秋圆声音沙哑的问。
　　图蔚正走向卧室，随着她的质问响起，他止住了脚步，可也只是片刻，很快，他一言不发的走进屋子，关上了门。
　　秋圆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抽泣半晌，偌大的客厅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冰冷透顶，一如她此刻的心。
　　秋圆渐渐止住眼泪，她深深吸了口气，缓步走到图蔚的卧室门前，用低低的，却保证屋内的人一定可以听到音量说：“你好好休息，我不会再有其它想法了……再见。”
　　秋圆本以为他会和她说句道别的话，哪怕只有“再见”二字她也满足了，可惜卧室里，某人因为酒意上涌，头疼得厉害，早已进入熟睡状态。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女子紧咬着唇，终于默默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