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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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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的问安并没有什么波澜。沈元看起来确实温文尔雅,对梁望舒很和善,嘘寒问暖,还送给她一对水头很好的翡翠镯子作见面礼。柳姨娘也没闹什么幺蛾子,恭恭敬敬地敬茶行礼,还将府里的账本交给了阿娘管理,顺便认了认重要的管家和仆役。一家人坐在一起,看起来倒也是其乐融融。
一片欢声笑语中,梁望舒却控制不住地分神,她思索着柳姨娘的话,揣测着这位尚未谋面的大少爷。于她来说,自己在沈府的生活就是寄人篱下,难免有些担忧,甚至没有听到阿娘在叫她。
“望舒,望舒?”阿娘连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阿娘担心地望着她:“怎么了,怎么看你好像脸色不太好?”
梁望舒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笑了笑安抚阿娘:“女儿没事,可能是这几天旅程奔波没有休息,有些累了,才看着脸色不大好。”
沈侯爷恍然,接道:“是本侯考虑不周了,夫人与望舒都劳累了好几天,是该好好休息。那便先回房去吧,等午饭时自会有仆人去请的。”
行过礼后,众人便一一散去。回院之前,阿娘一直不放心地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半天,才肯放她回屋。
回院的路穿过花园,乐善侯府的祖宅还是建朝时修建的,假山怪石,花坛盆景,亭台楼阁,还有数条小径蜿蜒其中。
流萤一路扶着,她听到了方才柳姨娘同梁望舒说的话,宽慰梁望舒道:“小姐莫慌,那柳姨娘不是说了,那位大少爷现在还在关禁闭呢。趁着这会,奴婢去打听打听,探探底细,也好让夫人有个准备。”
梁望舒点点头:“我也有此意,你借着这机会,顺便也同这儿的下人打好关系。”正说着,就看见旁边的小径里走来一个仆役,见了梁望舒,知道是府里新来的大小姐,便把手里东西放下行礼后才离开。
他走后,梁望舒望向那仆役来的方向,半晌未动。流萤站在一旁:“那人手上提了个饭盒,八成是给那位大少爷送饭去了,看这方向,大少爷是住在西偏院,确实…不受侯爷重视啊。”
这话已经说的很委婉了,按着常理,西偏院已经临近下人房了,往往是家里最不受宠的孩子居住的。侯府里人丁不多,这么多院子空置着,连自己一个继女都安置在最好的侧院里,却将唯一的少爷安排在西偏院,可以说是及其刻薄了。
犹豫再三,梁望舒还是提步向西偏院走去。流萤知道小姐是不去看看便不安心,便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顺着蜿蜒的小路走了半天,才看到了一处小院。
院子本就分布的偏僻,周边种了众多的树木花草,又被花园里的楼阁遮住了采光,再加上疏于修剪打理,显得阴森又荒凉。门前几级青砖砌筑的台阶,砖缝里还露出几棵野草。
梁望舒没有走近,被旁边的植物遮住了大半身体。院落里走出一个人,一身灰色杂役装扮。他对着屋里啐了一口唾沫,将院门栓上,自己坐在门口,摸出裤腰上挂着的酒壶,边喝边嘟嘟囔囔着什么,只是离得有些远,梁望舒听不全他在说什么,只隐隐有几句话飘过来。
“我呸!这年头,什么人都能当主子了。门仙肚子里爬出来的,都不知道是谁的种。老子才不伺候呢!”林洪骂骂咧咧地喝着酒,一肚子的怨气。这两天侯爷大婚,往前院去的仆役们都拿了打赏,偏偏他们院这位大少爷被禁了足,连累了一个院子的人。又赶上生了病,在屋子里咳个不停,林洪嫌晦气,便自己跑了出来喝酒。
“门仙?那是什么?”梁望舒听着流萤打探回来的消息,疑惑地问。流萤毕竟也是女儿家,有些羞于启齿,支支吾吾半天:“就是…就是主动上门揽客的仙女!”
“大少爷叫沈濯雪,是后来秋姨娘为他取的名。当时老侯爷还在,侯爷也尚未娶妻,外出游玩的时候,在客栈里遇到门仙儿敲门。第二天早上一醒来,门仙已经走了,但是顺走了一块玉牌。侯爷就当是付钱了,没在意。结果过了几年,侯爷的正妻当时都已经去世了,那个门仙儿牵着大少爷上门,说孩子是侯爷的,玉牌便是信物,若是不认孩子,就要闹到官府去。”
“给老侯爷气的不得了,动了家法把侯爷打得半死,又害怕闹大了有损侯府脸面,只能咽下这口气把孩子认了,许了秋姨娘以后做正妻,把他认到了秋姨娘膝下。这大少爷在秋姨娘这还算是过了几年安生日子,虽然侯爷不管,但秋姨娘对他还算不错。“
“后来秋姨娘过世,大少爷又被侯爷扔进了西偏院,算是彻底没人过问了。”
梁望舒听完,默默无言。流萤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小姐,其实奴婢觉得,这位大少爷…也挺可怜的。看他在府里这处境,别说对夫人不利了,连自保都难。”
半晌,梁望舒才犹豫地开口:“这件事,还是先告诉阿娘吧。”
梁望舒和阿娘在金陵时有午休的习惯,她便打算等下午阿娘醒了再说,只是她自己在床上躺了半天,实在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起身后在屋里转了一阵又一阵,还是没忍住,往西偏院处走了。
这回同上午的冷清不同,还隔着些距离,梁望舒和流萤便听见了吵吵嚷嚷的声音和笑声,显得院子格外热闹。西偏院院门大开,隐隐还能看见人影跑动。两人对视一眼,往更近处走了走,寻了个树木遮住了身影,小心翼翼地往院里看。
只见院里几个人正互相追逐打闹着,欢笑声一阵接一阵,上午她们二人见过的那个林洪蒙着眼抓人,几个丫鬟仆役东跑西躲,拿着手绢扑来扑去,玩得是不亦乐乎。
流萤轻轻推了推梁望舒:“小姐,你看那边。”梁望舒顺着视线望去,院子角落里有一口井,一个男孩正使劲地提着绳子从井里打水出来,他身板单薄瘦削,提起水桶时显得有些吃力,动作也迟钝。可院里一群人视若无睹,每一个人上前搭手帮忙的,只是自顾自地玩乐。
他的穿着明显与一般的杂役不同,周身气度也超乎常人,虽然消瘦,但到底是放在主母身边教养过的人,自身的矜贵清雅仿佛与生俱来,梁望舒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他就是沈濯雪。
沈濯雪打完水,刚要转身,“彭”的一声,是只顾着躲避未顾及身后的仆役撞上了他,他手里的桶没提稳,水泼出去近半桶。沈濯雪低头看了一眼,微微皱眉,那仆役很不耐烦:“干什么,没长眼睛啊,撞上人你还有理了。”
沈濯雪嫌聒噪,他本就发着烧,那仆役的声音吵得他头疼。他也习惯了这些人明里暗里的找茬,便想像平时一样绕开这些人直接自己回屋。谁知那仆役见他要走,挑衅似地一撞,他毫无防备,再加上生病导致四肢无力,一不留神险些被撞翻。他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体,只是水桶里的水是全被打翻了。
嗓子疼的厉害,他本想自己去烧壶水喝的。眼下是实在没力气了,他转身便要往屋里回。
“我竟不知道,堂堂侯府,就是这么管教下人的?”女声清隽,却有些发抖,带着无法掩饰的怒火,可见这声音的主人是气急了的。
沈濯雪有些奇怪,转身去看,一个身穿藕色纱衫的女孩走进院子,不知踩到了什么脚底一歪,多亏她身边的丫鬟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才稳住了身形。她面凝鹅脂,唇若点樱,脸颊因为气极飞上一抹薄红。
“这应该就是那个老东西的继女了吧。”虽然发着烧,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院子里的下人中也有人猜出她身份,纷纷跪下。
梁望舒虽已有预感,但亲眼见到侯府的大少爷被如此对待,还是难免惊怒。在看到沈濯雪提出来的水都被打翻时,她已是怒极,也没再考虑那么多便往院里冲。
一进院门,便不小心踩着了什么东西,差点把脚给崴了,梁望舒定睛一看,是根树枝。再往院里一瞧,满地的杂草无人修剪,树枝花叶散在四处,什么瓜子皮果核撒的到处都是,一看便是久无人打扫。院外看这院子便已经觉得荒僻,院里竟有过之而无不及,杂乱地甚至不如下人院。
梁望舒压着怒火,把院子里跪着的这些人都扫视了一遍,又看向沈濯雪,却猝不及防对上那一双湿漉漉的乌黑的眼,眼尾微微下垂,因着生病显得无精打采,满是一幅可怜样,眼底却像一潭幽深的湖水一般沉寂平静。见她看过来,有些犹豫地张口,叫了一声:“姐姐。”
“流萤,去院外面找人把阿娘请过来吧。“梁望舒深吸了一口气以缓和自己的情绪,扭头嘱咐流萤,”请主母来看一看,这府里的下人该怎么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