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随》时其

7、第7章

　　在青阳狱中自杀的告示出来之前，紫华便已收拾好一切，准备带着将军夫人离开了。将军夫人哭得泣不成声，紫华告诉她青阳的选择，他绝望地说：“青阳让我带你离开，他可能……出不来了。”

　　“怎么会出不来呢？他并没有做错事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家啊，我要去状告圣上，我要去……”她囔囔了很多，待在原地大声痛哭，紫华抱着她，两人一起僵在了原地。

　　怎么会不知道呢？她其实早就知道青阳的选择了，自己的儿子，自己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可是真到了这个地步的时候，心里还是像针刺一般，千疮百孔密不透风的痛，她们一家人为了朝廷鞠躬尽瘁，可是最后的结果又是什么呢？

　　还不是落到这样一个地步。

　　也许是久经痛苦，她心里也变得坚强，她不再留恋这个地方了，她问：“还能去看看青阳吗？我想去看看他。”

　　青阳自己可以来去无踪，可是他没办法带人进去，想了许久，打算乔装打扮带将军夫人闯一遭，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还未行事，那边就传来了少将军自杀的消息。

　　他和将军夫人四目相对，顿时瞪大了双目，眼里是惊恐、害怕、悲痛……那么早。
　　为什么？他才刚离开牢狱不久，难道青阳一直在等他最后一面吗？

　　来不及思考，他赶快安置好将军夫人，自己匆匆忙忙就离开了，他再一次回到牢狱，可惜人已经被转移了，几经辗转才重新看到青阳，青阳就卧躺在地上，毫无生机的模样，嘴角流出几丝血迹。

　　“呵……自杀。”紫华自嘲式地笑了下。

　　他不管不顾地将青阳带走，有人前来阻拦，他也不管对方是谁，见谁杀谁，扛着一身伤，硬是带着青阳离开了这座牢笼。他心里想着：如若没办法离开的话，他便和青阳一起葬身在这个地方，他不是没有好好活下去，他只是没办法了，人太多了，他也打不过了。

　　可是后来有人遣散了那些官兵，他听见有人说：“让他们走。”他不知道那是谁，至少他能带着青阳走了。

　　他没有再回城里的家，他拖着青阳的尸体，租了个马车，一路一颠地回到了他们原来的木屋，将军夫人早在他的安排下落榻在了这里，听到他马车的声音，那旁的将军夫人急忙出来张望，看到来人是紫华，眼里顿时泪水横流：“你终于回来了，我以为，我以为……”

　　紫华朝她点了下头，动作温柔地朝马车里头走去，里面躺着的人尸身未腐，这是他用自身鲜血保养的身体，他还像活着的模样，只是他怎么没有再睁开眼来看看我呢！？紫华拉着青阳的手推他，你再动一下吧，你再看看我吧。

　　他把脸贴在青阳的身上，双手环抱住青阳的腰身，任眼泪滚滚流下。

　　将军夫人见紫华进马车之后就没了动静，上前掀开帘子望进去，小心翼翼地喊：“紫华？”

　　紫华抬起脸，勉强地笑：“母亲。”是了，他现在还有活下去的任务，他要照顾青阳的母亲，他动了下自己的身体，想站起身来把青阳抱出马车，突然身子一晃，再一次倒在青阳身上。

　　第一眼没有注意紫华的神情，现在才发现紫华的嘴唇是苍白的，他整个人瘦削了一圈，衣服松松跨跨简直目不忍视，他的神情是生冷的，好像世间再无留恋，空洞的可怕。他倒下去的那瞬间，将军夫人惊慌地喊：“紫华！”

　　她甚至顾不上自己的儿子了，一脚迈上马车里，抓着紫华的手就说：“赶紧下去，这个……”她看着马车上的青阳，心里又是一阵痛楚，伸出手摸了摸青阳的脸，手一触便吓得收了回来，冷的，十分冷，就像是大雪纷飞天里的冰块，毫无温度可言。

　　她说：“紫华，你先下去，我带青阳下去。”
　　紫华不答应，她冷下脸，摆上了长辈的姿态来要求，“我让你下去你就下去！”
　　紫华看看青阳，又看看将军夫人，无奈先下马车了。

　　将军夫人正愁怎样将青阳抬下去，她索性把人往背上一放，太轻了，这不是正常人的体重，反倒是像一个充血的稻草人。

　　她带着青阳进了木屋，紫华就愣愣地看着他们进来，他走上前帮着将青阳放到了床上，自己也顺势躺到了床上，抱着青阳。
　　如果不是她知道青阳已经走了，她会认为这是过往的某个片段，她儿子和紫华还好好地待在府里，那时的他们拥有着最欢乐的时光。

　　她捂着眼睛跑了出去，坐在门口，埋着脑袋哭泣，她还能再见到儿子一面，可是心里更痛了，这算什么？清醒的沉沦吗？麻醉自己吗？

　　她甚至不知道青阳的□□为什么还是好好的，她想问，可是紫华明显不会和她说。

　　他们三个加一个过去的家仆，在这个曾经只有两个人的地方生活了下来，那位仆人一个月之后走了，是夫人要她走的。她走之前拉着将军夫人说：“夫人，我有些害怕，为什么少将军的尸体没有腐烂啊？人家说人死了要埋进土里，要让他安息。”

　　将军夫人好几次看着小姑娘背地里哭，甚至不敢靠近青阳的床边，这位小姑娘打小就跟着她，她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干脆让对方离开了。她拉着小姑娘的手，拍了拍，说：“你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快去找个如意郎君吧，谢谢你照顾我们那么久。”她知道对方是想离开的，只是碍于情分一直没有提出来。她往对方手里塞了点钱，这是她出府之后的最后积蓄了。

　　小姑娘没收这钱，她知道将军一家的悲惨遭遇，她把钱塞回将军夫人的手里，走之前嗫嚅地提了个请求，“夫人，我可以抱抱你吗？”她打小被父母抛弃，是将军夫人让她有了一个归处，就算现在要离开了，她还是很感谢将军夫人。

　　将军夫人俯下身抱了抱对方，覆在对方的耳中说：“青阳的事，希望你不要和他人讲行吗？”小姑娘把下巴搭在将军夫人的肩膀上，点了点头。

　　小姑娘走了，这里更空了。

　　将军夫人坐在门口，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她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也是这样看着对方长大的，从咿呀学语的孩童，到了身披铠甲的将军，她一直跟在对方的背后，看着对方长大，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心里空荡荡，多么希望那个先走的人是自己。

　　“母亲，怎么不进去坐？”在一片寂静中，紫华的声音很突兀地穿插进来。

　　将军夫人先是被吓了一跳，接着又淡然地回答：“外面吹吹风，你们今天要吃什么？我去准备。”

　　她说的是“你们”。紫华明显地愣了下。
　　他在将军夫人走之前说：“就我俩吧。”
　　将军夫人身形顿了下，好像松了口气，说：“好。”

　　在饭桌上，两人不曾言语，这在曾经是饭桌礼仪，如今却怎么都觉得怪异。突然，紫华开口道：“母亲，你对青阳不好奇吗？”

　　将军夫人低头吃饭，轻轻放下筷子对紫华说：“我希望我儿子永远好好的。”说完，紫华眼眸亮了下，不动声色地有红丝涌上来。

　　接着，将军夫人又说：“可是我也希望你好好的。”她看着紫华的脸，说：“我看到你每日取血给青阳喝，我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用，我想这大概就是青阳尸体一直保持下去的原因吧。你每天抱着他，我多么希望你俩一直好好的啊，可是……”说到这，她声音嘶哑，哽咽随着而来，“可是，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比来那天更瘦了，你一天天地消瘦下去，整个人都是苍白的，我每天起来都会去摸一下你的手，我很怕你哪一天就彻底起不来了，你就跟着青阳一起走了。”

　　“青阳他爹曾经不支持你们在一起，是我偏要支持青阳，让你带着他一起离开了那个家，有时候我在想，如果不是我们，你是不是会过的更好。”他们家是世代为朝廷效命的，他们家的每个人都注定要将生死弃之于外，他们永远要把百姓放在第一位，有战事时永远要首当齐冲。如果幸运，他们凯捷归来，如果不幸，他们也无悔。

　　其实说白了，他们将军府，表面战绩累累，可他们终究还是会负于身边最亲近之人。她以为自己的儿子可以一生顺遂，万万没想到青阳自己跑回来了。

　　她对紫华说：“对不起，是我们对不起你。”

　　一句声泪涕下的道歉，打碎了紫华筑基的那块坚硬的心，本以为已经死了，如今又有了碎裂的迹象，他是真的想跟着青阳一起走的，等他的血干了的那天，就是他们一起消失的那天，可是将军夫人对他说“对不起”。

　　怎么会“对不起”呢，明明是你们对我好，我怎么会怪你们呢？

　　他的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下来，一颗一颗地滚入饭碗里，他好想抱着青阳大哭一场啊，他好想说：我好想你，你能不能回来啊。

作者有话说

　　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