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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故人相逢难回首,稚女出落成才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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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誓死与□□做最后的抵抗,绝不投降!绝不撤退!中华民国自孙中山先生成立至今,已有38载,国家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最后都成功度过了难关,革命的道路,总不是一帆风顺的,我们要坚持到底······”
钟年晟关掉收音机里慷慨激昂的演讲,嘴里嘟囔道:“没事听这些做什么。”
“听一听,我们所信赖的政府,是如何欺骗大众的。”钟小芸倚靠在沙发上,满脸写着嘲讽。
“这是权宜之计,总有一天,我们是要反攻大陆的。”
“怕只怕,明天我们登上轮船去了,此生便再不能回来了。”
“别胡说八道了,要对党国有信心。”
“你的党国在收音机里没完没了地告诉大家要有信心,要血战到底,要不是看到一个个高官争抢出逃的船票,我都差点信了。”
“大家都是要生活的,小芸,这种话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去了那边以后,切切记得不可再说。”
钟小芸一改刚才的刻薄,她耷拉着眼睛,“近来我总是会梦见阿爹阿娘,他们在梦里跟我说,别去台湾,让我留下来,阿爹说,我们若是走了,将来他们的坟头长草了,都没有人来清理。”
“别瞎想了,你知道为了给你弄一张船票,你嫂子费了多大的劲吗?得亏阿禄在欧洲,将来他飞到台湾倒也方便,若不是走了她娘家的门路,只怕就要把你留在这里了。”
“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你去了台湾,有嫂子家帮衬,还有一双儿女,我有什么?我人生地不熟的,一辈子都待在闽江省,所有的人脉也都在这里······”
“阿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去了台湾,照样可以找小男朋友,或者阿哥回头帮你寻个好人家嫁了。”
钟小芸并不接话,她沉吟片刻,换了个话题,“嫂子和两个孩子,应该已经在那边安顿好了吧?”
“安顿好了,昨天发来电报,说一切都已经安置好了。”钟年晟掏出一根雪茄点上,“明天咱们就要赴台了,你好好收拾收拾吧,没用的东西不用带了,横竖钱都已经到了那边,缺了什么去了那边再置办。”
“阿娇他们,真的不能去吗?”钟小芸好似在问钟年晟,又似自言自语般嘀咕。
“傻阿妹,你若是对她们有愧,就将名下的房子和公司,都交给她们打理吧。”
钟小芸默不作声,心里想道:“不知不觉,我在这里都住了二十多年,如今真的要离开了,前半生岂不是都算白过了。”她微微张开嘴,轻声说道:“我出去转转。”
“去哪里啊?外面兵荒马乱的,我陪你吧?”钟年晟看着不做声的钟小芸,无奈地摇摇头,“那让司机送你吧,别一个人出去瞎走了,现在外面随时都会遇到□□。”
“不用了,我只想走之前,最后再看看这个待了半辈子的城市。”
她信步走到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行色匆匆的街道,路过一家时装店,透过橱窗,她看见里面挂着一件大红色的洋装,不知不觉走了进去。
她不由得想起初来榕城的自己,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大。也是那样一件如今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洋装,让她看得痴迷。
“小姐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吗?”店员礼貌的问道。
“我要这个洋装。”
“您需要试穿一下吗?我们这里除了这件洋装,里面还有很多欧洲新到的款式,可以供您挑选呢。”
钟小芸的嘴角扬起一丝无所谓的微笑,“不必了,买单吧。”
付了钱,她扔掉旧衣裳,穿着新买的洋装,来到从前宋渤成住过的那栋楼下,这里早已被改成了榕城最高级的商业大楼。金碧辉煌、极尽高级与奢华的大楼,在落日的余晖下,被映衬出一丝落寞与不甘。
她站在马路中间,看着过往的行人,有的脸上洋溢着斗志昂扬的笑容,彷佛能在这大楼里实现自己所有的抱负与梦想,有的拖着精疲力尽的身体离开,结束一天不愉快的生活。
“达令,你来接我下班啦!”大楼门口一位二十出头,神采奕奕,打扮时髦的女子,热情洋溢地奔向一位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
“我正好路过这附近,一看时间,想着你快下班了,就过来了。”
“你每天都能编一个理由,就是不肯大大方方地说想我了。”年轻女子在中年妇女脸上亲了一口,“你要学学丽萨,她每天都会打来电话说想我呢。”
钟小芸打眼望去,在看到那妇女的脸庞时心里一惊。几乎同一时间,对方也看了过来。刹那间,四目相对。时间有如静止一般,静静地流淌在两人的眼眸之中。
“哈尼,我们回家吧,你今天要给我烧什么菜呢?”年轻女子挽着妇女的手,喜滋滋地看着对方。
“露丝,你等一下,我好像遇到老熟人了。”妇女开口说道。
“老熟人?”年轻女人朝钟小芸的方向看过来,“是说那个美丽的小姐吗?你不会认错了吧?她看起来可不像你的同志呢。”女人说到“同志”时,刻意压低了声音。
“小芸!”
“莹莹!”
两人几乎同时喊出了声。
夕阳映照在路中央,如同舞台的聚光灯打来,整个街道被笼罩金黄绚烂的阳光下。
“你······还好吗?”钟小芸心中有许多的话,一时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钟莹点点头,半天只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二人驻足在街头,气氛有些尴尬。
“唔······我猜你是小芸阿姨吧?你好,你可以叫我露丝,也可以叫······”年轻女人故意拉长了声调,她笑嘻嘻地伸出手,凑近钟小芸的耳朵低声道:“也可以叫我钟圆圆,但是我身边的这位女士她说为了保护我的安全,我现在不可以叫这个名字呢。”
钟小芸握住钟圆圆的手说道:“露丝你好,我是你阿娘儿时的······玩伴······”
“露丝,不如你先回去吧,我同这位儿时的玩伴,有些话要说。”钟莹警惕地看向周围,查看附近是否有国民党的特务。
“你放心吧,我就一个人闲来无事,在这里瞎转转的,我知道你是······那个······但是今天没有人跟着我,也没有人调查你的。”钟小芸看着钟莹犹疑的表情,赌咒道:“我发誓,你真的是安全的,我阿哥······早就不做特务了·······相信我好吗?”
“哈尼,我口渴了,不如我们让这位漂亮阿姨请我们喝杯咖啡吧?”钟圆圆环抱住钟莹的胳膊,头依靠在她的肩头。
“露丝,你不是昨天才发的稿费吗?怎么好叫阿姨请客的。”钟莹别扭地动了动胳膊。
“要请的,要请的。”钟小芸连忙说道:“圆圆,噢,不对,露丝有想去的餐厅吗?想吃什么都可以。”
“当然有呀。”钟圆圆笑道。
她们就近找了一家高档餐厅,餐厅里随便一杯咖啡的价格,就够普通的家庭生活一个星期。屋内的食客们衣着光鲜亮丽,他们神态自若的谈论着自己的事情,这个国家究竟是共产党说了算,还是国民党说了算,这里的人看起来并不太关心。
三人一人点了一杯咖啡,气氛又变得尴尬又沉闷了。
“漂亮阿姨,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阿娘的脸上都是岁月的痕迹,而你看起来却似与我一般大呢?难道你是服了什么不老的仙丹嘛?”钟圆圆笑嘻嘻地打破沉闷。
“傻孩子,你阿娘年轻的时候,可是咱们钟浦乡顶好看的姑娘,只不过是命运坎坷······你阿娘这一辈子吃了太多的苦头,她哪有那么多时间去保养自己呢。”
钟莹尴尬地笑道:“我是老了,不如你保养得这般妥当。”
“没有!没有!阿娘在我心里,永远都是仙女一般的好看!”钟圆圆扑在钟莹的怀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哎呀,别这样,我们在外面呢。”钟莹难为情地说道。
钟小芸看着母女俩拉扯的样子,不禁感慨道:“一眨眼,教会医院里当年那一小团肉肉,都长成这么大的模样了。自从当年,你来找我打听浦心凡的下落,转眼我们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见过了······”
“是啊,阿凡都离开二十多年了。”钟莹惆怅地看向远方。
钟小芸看着钟莹落寞的神色,自觉说了不该说的话,“对不起,当年我阿哥对你,对浦心凡做的事情,我也是后来你收到你的信才知道的,那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去做那种事情,后来没过多久,他就回到部队去上战场杀敌了,没有再······滥杀无辜······”说到“滥杀无辜”四个字,钟小芸的神色变得不自然。“面馆的那对兄妹,我虽然不能说把他们照顾得很好,但是他们都上了大学了,哥哥出国读了化学博士,现在在欧洲工作,妹妹在北京大学正在读历史系呢。”
“谢谢你帮忙照顾那两个可怜的孩子。”钟莹眼含泪光,“章大哥泉下有知,一定也会为这两个争气的孩子感到欣慰的。”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阿哥造成的,我也想减轻一些我阿哥身上的罪孽。”
“小芸,你是你,你阿哥是你阿哥,我······不能说完全没有怪过你,但我知道,在很多事情上你是左右不了他的。”
“谢谢你,能理解我。”钟小芸情不自禁地握住钟莹的手,她苍凉的眼底晕上一丝喜悦与生气。
钟莹苦笑道:“当年乡长夫人刻意为难你时,你也理解过阿凡······”
“那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这些年我一直都挺想你的,我阿哥害得你们母女分离,你是不是······”钟小芸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我知道,让你原谅我阿哥是不可能的事情······圆圆心里,也是怪我的吧。小小年纪,就害得她不能在自己阿娘身边长大。”
“怪,当然怪!”钟圆圆的眼睛忽现一丝怨恨,这份阴鸷一闪而过,以至于两个大人都没有发觉这份与她纯真可爱的形象并不匹配的怨毒。很快她便转变情绪,露出大白牙笑道:“不过怪你们也没有用,我知道我阿娘不是故意抛下我的,丽萨小姐也对我很好呢。”
“好在丽萨小姐把圆圆养得健康又开朗,她在牛津大学取得了文学硕士学位,如今在文坛,算是个颇有名气的作家,这也算因祸得福吧。”钟莹的骄傲中带着一分克制,但她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
“圆圆现在都这么本事啦,看来那个洋人,待圆圆真不薄,圆圆在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吗?我有几个出版社的朋友,说不定可以帮到你呢。”
“小芸阿姨你真好,以后要是遇到了问题,我一定厚着脸皮来找你!。”
“好!”钟小芸点点头。
“这么大了,说话还像个孩子一样。”钟莹笑道。
“这么大了,阿娘你还不是像训个孩子一样训我。”钟圆圆嘟着嘴俏皮地说道。
钟小芸不无感慨地说道:“不管怎么样,你现在好歹也是有圆圆在身边,不像我,一把年纪,拼死攒下些家业,膝下连个自己的孩子都没有,只有一个养子,也不在身边。”
“是因为当年医院的那次事故吗?”
钟小芸点了点头,“不过我早都看淡这些生生死死的东西了,不论是孩子,还是男人,来了是缘分,走了也是缘分。对了,这些年,你······一直在北方吗?我托人找过你,我还以为你在抗日的时候······战死了。”
“有几次是差点战死了。”钟莹平静的语气,仿佛口中那个挣扎在生死边缘的人与自己毫不相干,“既然决定了要走这条路,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钟小芸看着钟莹慷慨的样子,想起自己当下的光景,不禁怒从心头起,“真不知道你们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也不明白这些年你究竟是为何而卖命,好好的一个国家,非要分什么党派,要比什么输赢,我就是一个浅薄的商人,我只想有钱赚,有命活。”
钟莹挺直了身板,目不斜视地看着钟小芸说道:“往远了说,是为了心中的理想,往近了说,是希望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再也不会有人吃不饱,穿不暖,不会有人备受官僚主义、资本家的剥削,更不会有人将百姓的生命视如草芥。”
钟小芸原本想要反驳资本家剥削的言论,可是感受到钟莹突如其来的敌意,话到了嘴巴,想起姐妹分别多年难得再次相见,她还是想要珍惜这片刻的光阴,“好吧,看来你读了许多书,我如今是辩不过你了,没想到我们姐妹一场,后来的路竟是全然不同了。”
“漂亮阿姨,说不定你就是我阿娘眼中剥削人、视老百姓的生命如草芥的资本家呢,我阿娘常常说,革命就是要革资本家的命呢。”钟圆圆眯着眼睛,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敌意满满的话。
“圆圆!”钟莹正色批评道:“不可以跟长辈这么说话。”
“我就是开个玩笑啦,漂亮阿姨,你别跟我计较哦。”
钟小芸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苦笑道:“ 眼下,你阿娘革命的工作是快要完成了。前方战事国军屡屡吃败战,你阿娘终于要革去我们这些资本家的命了。”
“你别这么说······”钟莹默默地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钟小芸道:“孩子说得也不过是实话罢了······好不容易要见面了,没想到又要分别了。”
“既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国军败局已定,那你有什么打算吗?”钟圆圆试探着问道:“你为什么说很快就要分别呢?”
“我和你阿娘姐妹一场,自小一块长大,我也不瞒着你们,明天我就会离开榕城,今生只怕是再难相见了。”
“什么?也好······那······你多保重了。”钟莹呷一口黑咖啡,心里和嘴里一样苦。
“你也是,要保重。虽然国军大势已去,可是城里头还是有很多的眼线,你们要保护好自己。”
“我们会小心的。”钟圆圆笑嘻嘻地说道:“多谢漂亮阿姨的关心,你也要小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