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白朴摆谱

57、被跟踪基地覆灭，受重创生离死别

　　“你的故事编得真精彩。”浦心凡满嘴鲜血，强撑着抬头。“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不信！一个字也不相信！”
　　“不相信啊，没关系，我这就给你看看什么叫做铁证如山。”钟年晟从怀里掏出一份证词，放到浦心凡的面前，“看见了吗？偶然间那个戏子被我抓到，随便一招呼，他就全招了。奥，对了，你那个该死的弟弟，浦心顺，是那个戏子的种，你后娘在嫁进你家时，肚子里就已经有货了。”钟年晟放肆大笑，近乎癫狂。
　　“我不信，我不信！你就是个魔鬼！”。
　　“魔鬼？笑话！”钟年晟的胸脯轻轻抖动，“当年你那个下贱的后娘，和戏子趁着唱堂会，跑到祠堂幽会，恰巧碰到了我阿妹，他们怕事情败露了，就合计着想一把火把我阿妹烧死，亏得她命大，及时发现了火势，究竟谁是魔鬼？”
　　浦心凡沉默片刻，艰难而又平静地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早些收手吧，你手上沾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终有一天你会遭报应的。”
　　“报应？”钟年晟哈哈笑道：“你阿爹阿娘还有那个姓宋的，这些无耻之徒哪个遭报应了？在这个世界有权有势就可以为所欲为，颠倒黑白。什么良知，什么是非善恶，都不过是大人物为夺取利益的一套说辞罢了。我们小芸做错了什么？我阿娘又做错了什么？他们被欺负的时候，有哪个人站出来保护他们？我只有变强，才能保护我的家人，这有错吗？”钟年晟的眼里布满了血丝，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许散乱。
　　“保护家人没有错，可你不该通过草菅人命来让自己变强。”
　　钟年晟顿了顿，梳理稍显凌乱的发梢，“弱肉强食，自古以来便是如此罢了。你以为你凭什么可以去上格物学堂，凭什么去考大学，你以为你比我聪明，比我用功吗？你不过就是有一个会钻营的爹，他给了你无忧无虑上学的家底，而他那殷实的家底不也是草菅人命换来的？”
　　“难道我们就不能通过正当合理的途径，得到自己想要的吗？”浦心凡喘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已经变成自己最厌恶的人，你现在的样子，和你口口声声讨伐的那些草菅人命的人，有何区别？”
　　“这个问题。等你下了地狱，去问你的那些死鬼同志们吧！”
　　一声冲破牢笼的惨叫，撕开了钟年晟描绘的画面。。
　　“禽兽！”
　　钟年晟的思绪，在钟莹的愤恨中，回到了公馆。
　　“你居然杀了他！你居然杀了他！”钟莹满脸泪痕，上前揪住钟年晟的衣领，疯一般地咆哮：“畜生！你就是个畜生！”
　　钟年晟将钟莹一把推倒地上，麻木地说道：“一个对党国不忠，三心二意，一心向着□□的人，死有余辜。”
　　“究竟是推翻军阀的统治重要，还是国民党一家独大重要？大敌当前，难道对于你的党国而言，获得唯一的统治权的重要性，凌驾于推翻军阀势力之上？”
　　钟年晟冷笑一声，“对党国来说，□□与打倒大敌，这两者并不冲突。”
　　“怎么不冲突！你们残害忠良，在关键时刻杀害自己的盟军，背信弃义，导致北伐的步伐受到重创，这还不冲突嘛？”
　　钟年晟悠悠地看着钟莹，“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钟莹咬着牙，恨恨地说道：“人在做，天在看。钟年晟，我劝你及时停手，不要做更多的错事，杀害更多无辜的人。”
　　“无辜？你一个无知妇孺懂什么？就算没有我，后面也会再来无数个人来剿灭这些只会蛊惑人心的□□。”
　　钟莹正待分辨，钟小芸在屋外敲门，“阿哥，你们没事吧？怎么好好的还吵起来了？”
　　“没事，我们在聊家常呢。”钟年晟整理衣裳，打开房门，“去把黄副官喊来，你们姐妹俩叙叙旧，我还有事。”
　　钟莹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钟年晟坐上汽车离去了。
　　“莹莹，你跟阿哥没什么事吧？怎么吵起来了？”
　　“没事，小芸，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走啊，留下来吃饭吧，阿福嫂已经在准备饭了。”
　　“不了，小芸，谢谢你，不过我真的还有事情。”钟莹泪眼婆娑，脸上带着愤恨与悲伤。
　　“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芸，你别管了，这件事情你管不了的。”
　　“莹莹！”钟小芸握住钟莹的手，“我不知道阿哥做了什么让你很伤心的事情，但我相信他一定是有自己考量的。在我眼中，阿哥一直都是我的大英雄，他会保护我，保护阿爹阿娘，我相信他就算是为了我，也不会去伤害你的。”
　　“即使他杀人无数，你也依然觉得他是个大英雄吗？”
　　“哎呦，我阿哥是个军人，在外面杀的都是坏人呀。”钟小芸露出当年在钟浦乡常见的天真浪漫的笑容，“不管他在外面做了什么，都是我的英雄。”
　　“我知道了。”钟莹无力地摇摇头。
　　“如果······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如果你一定要生他的气······不要因此而影响我们两个的关系好吗？”
　　“嗯。”钟莹点点头。
　　从公馆出来，钟莹径直回了医院。
　　第二天晚上，按照约定，她去了一家面馆，她和店小二点点头，便走向后厨的仓库。这是一间石砌的屋子，只有一扇厚重的木门作为唯一的通道，整间仓库如同一个微型的堡垒。
　　钟莹推开仓库大门，里面已有五个人在等候。他们分别是面馆老板，老板娘，浦心凡的同学吴秀清、张觉民，还有白木木。
　　“怎么样了？打听到了吗？”白木木挺着略微凸出的肚子，满头大汗。
　　“唉！”钟莹无奈地摇摇头，不敢看白木木的眼睛，“木木，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白木木地抓着钟莹的肩膀摇晃道：“你告诉我，到底怎么样了？他究竟是死是活？”
　　“对不起。”
　　“你说啊，他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白木木歇斯底里地吼道。
　　“木木，你别这样。”面馆老板娘轻抚白木木的后背，“我们不是早就做好这样的准备了么，你现在要节哀啊。”
　　“节哀！我怎么节哀？你叫我怎么节哀？”白木木犹如一只被困住的野兽，她想要用尽力气将这世界撕毁，可身子却僵着一动也不能动。“那他的尸首呢？尸首在哪里？”
　　“对不起······他没告诉我······”
　　“呵！”白木木冷笑道：“同志们，看见了嘛，这就是所谓的革命，这就是为了中华的崛起而奋斗，这就是北伐，这就是所谓的国共合作！”她吸了吸鼻子，掩面哭道：“他们把他杀了，连尸首都不愿意还给我。”
　　“唉，这根本就是组织上的决策错误，谁能想得到当初陈仲甫放弃军队的领导权，会造成这样的噩梦。”张觉民愤懑地握紧拳头。
　　面馆老板吸了口草烟，“谁也想不到□□如此厚颜无耻，出尔反尔，谁能知道他会在革命即将胜利之际将枪口对准自己的战友。”
　　面馆老板娘道：“现在跟着北上的同志，绝大多数都在这场□□中牺牲了，但是我们绝对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
　　“对！我们绝不能让那些同志白白牺牲，像□□这样把个人私利放在首位的人，有朝一日胜利者如果是他，他一定会给我们的同志泼脏水，我们不能让同志们牺牲了性命还要被冠以污名。”吴秀清说道。
　　“跟他们拼了吧，跟他们拼了吧！”白木木绝望地喊道。
　　“对，干脆跟他们拼了！”众人异口同声道。
　　张觉民第一个冷静下来，“不过木木，你现在怀着凡哥的孩子，还是从长计议吧！现在以我们的实力，要想跟国军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白木木痛苦地望向布满灰尘的房梁，“那我们要一直地藏下去吗？我们现在就像个小偷、逃犯，随时有可能被抓去处决，为什么我们不能光明正大地为心中的理想而战斗！”
　　吴秀清听着白木木的话，露出一种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神情，“现在是革命最艰难的时刻，我们一定要保存好仅剩的革命力量，不能轻易被敌人打倒！”
　　钟莹走到白木木跟前，看着她日渐苍白的脸庞，鼓起勇气道：“木木，尤其是你，一定要振作起来，你的肚子里怀着阿凡的骨肉，就算是为了他，你也应该好好活着。”
　　“为了他振作一些，为了他振作一些。”白木木自言自语道：“是啊，我该为了他而振作，我肚子里是他唯一的骨血······”
　　“你太累了，不如我先送你回去吧。”吴秀清温柔地握住白木木的手。
　　“是啊，你太累了，不如让秀清先送你回去吧。”张觉民跟着说道。
　　“我不累！”白木木甩开吴秀清歇斯底里地喊道：“为什么我就要比你们累？就因为我现在是个孕妇吗？回去？我回哪里去？自4月15号以来，我就没有地方可以去了，阿凡死了，娘家也回不去了，国民党的那些畜生日日夜夜地在我家门口守着，你说的回去，不就是指面馆地下室的防空洞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为什么我要面对这些？”
　　面馆老板娘捂住脸庞，无奈的声音从她指缝中流出，“是啊，为什么我们要面对这些·······”
　　白木木的情绪，感染到了在座的众人，他们被那种随时可能被夺去生命的恐惧笼罩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绝望，不安。
　　相对无言，只有静默，良久。
　　钟莹抹去眼角的泪水，藏起心中的不安与恐惧，率先开口打破这份带着恐怖的寂静，“大家一定要坚守住，黑暗一定会过去的。张觉民，你还有未婚妻在等你回去完婚，我知道你的未婚妻是一个十分美丽又善良的小姐，对吗？”
　　“嗯。”张觉民点点头，挤出一丝笑容。
　　“秀清，你那么有学问，还到欧洲去留过学，从前你说，希望自己可以到大学去做一名有革命理想的老师，将你的知识和理想传承给中国最优秀的人，对不对？”
　　“对。”吴秀清绝望中露出一丝羞涩与欣喜。
　　“老板娘，你们儿女双全，哥哥读书成绩那么好，妹妹也那么活泼可爱，你们培养出了一对最棒的儿女，相信他们将来一定可以成为优秀的，有良知的中国人。”
　　“莹莹······”老板娘长叹一声，“谢谢你，你是个好女孩······”
　　“木木，你现在是孕期，情绪比较容易波动，但是我们都知道，你是一个坚强、勇敢，大方、懂事的女子，你活成了我最羡慕的样子，你有阿凡的爱，有爹娘的牵挂，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这一切都多么的美好，哪怕是为了阿凡，你也不要轻易放弃，好吗？”
　　“莹莹！”白木木泣不成声，她抱住钟莹哭嚎。
　　老板娘长舒一口气，笑道：“莹莹说的对，我们不该如此的自怨自艾，曙光总是会来的，大家咬牙坚持住，一定会看到未来，看到希望的！”
　　“是啊，多想想美好的未来，现在这样的境地，或许正是马克思主义对我们的考验呢。”张觉民接着说道。
　　吴秀清鼓起勇气说道：“中国，从来就不缺考验。几千年来，一次又一次的打击、破碎，都没冲垮我们的文明，那是因为有千千万万的前辈先人，每当国家陷入困境时，便抛头颅、洒热血。哪怕是螳臂当车，积少成多，也能救民族于危亡。现在我们所做的，不过是凭着心中的信仰，走先人走过的路罢了。我相信中华民族在这个历史以来最阴暗、最困顿的时刻，即便遇到再多难以想象的苦楚，在我们中华儿女的努力之下一定会安然度过的！所以我们都应该振作起来！”
　　众人原本阴郁的眼神，在吴秀清的慷慨陈词下，生出闪闪光亮。吴秀清的演讲点燃了大家心中未曾熄灭的火苗。
　　突然，一声枪响。一颗子弹从吴秀清的头顶射了进来。
　　“大家快蹲下！快躲起来！”面馆老板招呼众人躲避，他搬来一张桌子，将门抵住，“孩子他娘，你快带着他们从暗道逃走！”
　　“孩子他爹，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快走啊，再不走，大家就都要死在这里了！”一颗子弹透着门缝，从老板的肩头穿过，血跟着溅了出来。
　　“他爹！”老板娘咬咬牙，转头说道：“大家快跟着我！”她匍匐着在墙角打开一个水缸盖子，里面竟有一条通向外面的暗道。
　　众人一个接一个进去，暗道狭长而又拥挤，众人只能弯着腰一路爬行，老板娘打开手电筒，递给身后的白木木，“木木，好好活着，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妈妈的。”
　　“老板娘！”白木木颤抖着接过手电筒。
　　“通过这个暗道，你们可以直接到左海附近，以后漫漫革命之路，相信你们会走好的。”老板娘从身上摸出一把□□交给吴秀清，“这把枪你们收好，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就跟他们拼了。”
　　“老板娘！”
　　“替我看顾好我的一双儿女！你们都有大好的前途，快走吧，他们很快就会追来的。”老板娘说完，便决绝地离去了。
　　她回到仓库，将水缸的盖子盖好，老板已身中数弹，手里的枪子弹尽数打完，他奄奄一息，还在拼死抵在门口。“他爹！”
　　“里面的人听着，现在投降，还能饶你们不死！反抗只会让你们丧命！”外面的人扯着嗓子叫道。
　　“傻女人，你怎么又回来了······”血从老板的嘴角流出。
　　“我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儿面对那些畜生呢。”
　　“傻女人······”老板见老板娘泪流满面，想要抬手去擦泪水却做不到。
　　女人喊道：“别再开枪了，我们投降！”
　　枪声停息。
　　“疼吗？”女人轻轻抚摸男人身上的伤口。
　　“不疼。”男人身上的褂子沾满了鲜血，“就是可惜了你新做的这件褂子，被糟蹋了。”
　　“没事的，以后我还可以再给你做很多件褂子。”女人依偎在男人的身上。
　　“此生有你，我也算没有白活一场了。”
　　“他爹，遇到你，我也很知足了。”
　　老板努力从怀里掏出一张全家福，黑白照片里是一家四口，父母端坐着，一双儿女站在身旁。“潇君的英语进步了，昨天说他考了满分，我还没来得及表扬他。”
　　“是啊，他总说将来想去留学，要像他吴阿姨一样把最先进的知识带回国。”老板娘摸着照片上的儿女，泪眼婆娑。
　　“早上潇怡的辫子又脏了，她也该学着自己梳洗了。”
　　“是啊，她总是像个男孩子一样跑上跑下。”
　　“你走吧，孩子们需要你。”男人苦苦劝道。
　　“来世我们还做夫妻，你先去吧，等你去了，一会儿我就走。”
　　“好······”男人缓缓地闭上眼睛，终于失去了呼吸。
　　女人整理男人散乱的褂子，将他的遗体摆放得尽量体面。“他爹，等等我，一会儿就来。”女人温柔地擦拭男人满是血迹的面庞，抚平他眉头的皱纹。她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颗手榴弹，拉开保险丝。
　　打开门，一道刺眼的光照来，“轰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