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白朴摆谱

47、天下熙熙为利来，利欲熏心人自欺

　　“钟小姐，你跟我来一下。”刘管事带着惊魂未定的钟小芸到自己的办公室，她亲自为钟小芸倒了一杯茶水，露出亲切的笑容，“来，坐下喝杯茶休息一下。”
　　“额······谢谢刘管事······”
　　“怎么样？刚才是不是吓着啦？哎呦，我看看，这么好看的脸都挂彩了呀，这样不行的，要拿酒精消消毒，以后要是留疤就不好了呀。”刘管事说着便翻箱倒柜地找酒精，“阿青这死丫头下手真够重的，她自己是个丑八怪，竟敢来伤你这张好看的脸。”
　　钟小芸满肚子的不解，她想起自己上一次和阿青发生口角，刘管事还当着众人的面罚她打扫女生宿舍一个星期，而阿青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还行······吧······我没事的······”
　　“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这些个臭婆娘，一天天的没什么事情就喜欢搬弄是非，下次她们要是又在你面前说三道四，你来给我说，我帮你去收拾他们。”刘管事从柜子里翻出一个药箱，里面装着酒精和棉花，她拿棉花蘸了蘸酒精，伸手要给钟小芸擦拭伤口，“下次可不敢动手了，弄花了脸多可惜。”
　　“不用了，我自己弄吧。”钟小芸下意识地躲开。
　　刘管事微微一笑，将棉花递给钟小芸，又翻出了一面镜子：“那行，我下手没个轻重的，你照着镜子自己好好擦擦吧。”
　　钟小芸对着镜子，轻拭伤口，“今天真的，谢谢刘管事了，给你添了这么多的麻烦······”
　　“哎呦，别这么客气，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咱们都是给一个老板打工，以后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钟小芸心里想道：“谁跟你一家人？这女人今天是吃了什么药了，怕不是神经错乱了？”
　　“那没什么事情的话，你就先回去休息吧，以后要是有什么麻烦了，记得就来找我哈，我一定都帮着你解决，千万别跟我客气！”
　　“刘管事，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要是哪里做得不对，你就骂我吧！你要是想开除我就直接说好了······”
　　“哎呦，说什么呢，刚刚我在宿舍是不是没有说清楚啊？”刘管事笑呵呵地握住钟小芸的手，“阿青那个贱娘们儿，一天到晚的仗着自己业务还不错，就净会给我惹事，我早就想好好收拾她一顿了。今天这个事情的前因后果，我都了解清楚了，像你这么用功又肯上进的工人，我怎么舍得开除你呢。”
　　钟小芸莞尔笑道：“真的啊？我还可以继续在这里做工？”
　　“当然啦，谁被开除，你也不会被开除的，你就踏踏实实地在这里干吧！”
　　“好，谢谢你啊刘管事！有你这么明事理的管事，我一定会更努力干活的。”
　　“别这么客气，都是应该的。”
　　“天色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钟小芸满腹疑惑，可她实在是精疲力尽，没有心思再去思考刘管事如此反常的缘由。回到宿舍，她刚打开门，屋里又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她强作镇定，高高抬起自己的下巴，旁若无人地躺到自己的床上。
　　马大姐一改笑面虎的常态，哭哭啼啼地领着鼻青脸肿的阿青来到钟小芸的床前慰问道：“呦，钟家妹子回来啦，肚子饿了吧，我听阿娇说你还没有吃晚饭嘞，来来来，我这儿有些肉包子，你先将就吃点儿吧。”
　　钟小芸背过身去，“不用了，我不吃。”
　　“那喝杯水吧，这一天天的也怪累的，多喝点水。”马大姐对着李凤娇挤眉弄眼。
　　“对啊，小芸，你跑来跑去一天都累了吧，喝口水歇歇吧。”李凤娇尴尬地帮着说道。
　　“好吧。”钟小芸不情不愿地接过阿青递来的杯子，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口。
　　马大姐抹去眼泪，谄媚地笑道：“小芸妹子，今天怪累的吧，你看大家伙也都不是故意的，就是女人家家的嘛，闲来无事又不像男人似的可以打牌赌钱消磨时间，大家对你都不是恶意的。”
　　“哼。”钟小芸冷笑一声，“不是故意的，所以次次都在外头放话说要将我赶走？没事就到处编排说我在外头卖身？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么打磨时间的。”
　　马大姐一脸诚恳地说道：“妹子，大家伙儿都知道错了，也在刘管事面前保证以后再不嚼舌根子了，你看要么就不气了吧？别跟大家伙儿计较了？阿青和我都知道错了。”
　　阿青满脸写着委屈，眼泪一滴一滴地往地上砸，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对，你就别跟我们计较了，今天······是我做的不对，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嚼你的舌根子，都是我这张贱嘴惹的祸。钟家妹子，我真的不想被赶走，你别生气了好吗？求你放过我这一次吧，我真的知道错了。”
　　此时钟小芸的床前密密麻麻站满了女人。
　　“阿青都已经认错了，你就原谅她吧。”
　　“是啊，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冤家宜解不宜结的。”
　　“就是呀，别为了一点小事情就伤了和气哦。”
　　钟小芸看着议论纷纷的女人们，不觉又是怒上心头，“奇怪了，你们欺负人，给别人泼脏水，败坏别人名声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别人能不能受得了，这会儿反倒过来劝我别计较了？”
　　阿青呜呜地哭道：“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吧！我家里还有七十岁的阿嬷要养，我阿爹下半身瘫痪干不了活，家里全指着我这点工钱活呢。”
　　“家里那么困难，不埋头干活，还有力气出来作恶呢！本来就是你的错，你家困难是你家的事，跟我讨厌你没半点关系，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咱俩以后进水不犯河水。”钟小芸顿了顿，指着马大姐接着说道：“拉偏架的时候可没见你是这种态度，现在在这里装什么无辜呢？我不想再和你们接着吵了，让我清静清静行不行？我现在烦得很呢！”
　　马大姐和阿青讪讪地立着，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李凤娇见状连忙解围，“哎呀，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你看马大姐和阿青也都诚心诚意的道歉了，我相信她们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就是啊，她们都已经低头认错了。”
　　“看看人家都哭成那样了，唉，又不是故意的。”
　　“大家都是出门在外的，都不容易。”
　　“这年头找个活儿多难找啊，要是因为这点事情就被开除了，那也太可怜了。”
　　“要是因为这点事情就唆使管事的把人赶走，也太狠心了。”
　　“才多大点事情啊，就要这样得理不饶人。”
　　“就是啊，一点肚量都没有的。”
　　宿舍里的女人们议论纷纷，局面弄得钟小芸此时若不原谅阿青和马大姐，反倒是她的不对了。她看着眼前这些女人虚伪的面庞，正准备发火，李凤娇连忙满脸堆笑附在她耳旁道：“算了吧，刘管事已经教训过她们了，你再气，也只是会气坏了自己，别跟她们过不去，也别跟自己过不去了。你就当是给我个面子吧，你不想和她们处了，我还得跟她们处呢，你就当是帮帮我吧！”
　　钟小芸看着李凤娇难为情的样子，只得压着怒火说道：“好吧，看在阿娇帮你们说话的份上，这次我就不计较什么了，以后各干各的活，我不会去和刘管事那里告你们的状，你们也不要再招惹我。”
　　“不会了，不会了，以后大家一起好好上工，做好姐妹。”阿青立马止住眼泪，亲热地抱住钟小芸的胳膊。
　　钟小芸本能地甩开胳膊，别扭地假笑。
　　马大姐笑道：“我就说嘛，钟家姑娘的性情一向是直爽的了，以后钟家姑娘发达了，千万别忘了提携我们大家伙儿啊。”
　　“是啊，以后可得多照顾照顾大家伙儿啊。”众人叽叽喳喳地附和道。
　　“行了，我要是真能发达，肯定不会忘了你们的，现在可以都散了吧。”钟小芸看着这一派虚假的祥和，直想作呕，她不理会众人，自顾自地转过身去，众人围着她聊了一会儿也就散了。
　　她闭上眼睛，耳根子清静了，可脑子却乱了。回顾这一天的糟心，她的脑子又开始循环播放三坊路的那一幕，她辗转反侧，挨到后半夜才睡着。
　　她迷迷糊糊刚睡着，便被晃醒，正想发火，只见李凤娇正喜气洋洋地对着自己傻笑，“别睡啦，快醒醒！有大好事儿啦！”
　　“大清早的，你别闹了，让我再睡会儿。”钟小芸困倦地又闭上眼睛。
　　“真的，你快起来吧！”床边围着十多个女工伸着脖子叽叽喳喳地说话。
　　“还睡着呢，赶快起来吧。”刘管事春风满面地说道。
　　“刘管事，你怎么来了？我又做错什么事情了嘛？”钟小芸揉揉眼睛，连忙起身。
　　“哎呀，喜事，大喜事呢，你啊，被任命为十车间的车间主任啦！”李凤娇开心地指着钟小芸说道。
　　“十车间？哪来的十车间呀？厂子里不是总共就九个车间吗？”钟小芸不解地问道。
　　“我们厂长昨天新组了一个十车间作为今后重点培养的车间，说是你能力强，要提拔你做十车间的主任呢。”
　　“刘管事，你怕不是在逗我吧，这怎么可能呢？”钟小芸一脸疑惑地望着刘管事，“我才来几天啊，怎么也不该轮到我来做这个主任吧？”
　　“我没瞎说，这是陈厂长昨天晚上亲自吩咐的，聘书都已经签好了。”刘管事笑呵呵地掏出一张委任状，上面果然写着聘请钟小芸为十车间的主任。“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十车间的主任啦，快换上衣服跟我走吧。我带你去转转十车间去。”
　　“恭喜恭喜啊，真厉害啊。”马大姐满脸堆笑。
　　阿青表情有些酸涩，但还是附和道：“是啊，真是了不得，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有出息。”
　　众人跟着纷纷附和。
　　“钟主任，十车间要是缺人的话，你一定要记着多想着我们这些姐妹啊。”
　　“是啊，我们肯定会跟你过去好好干的。”
　　钟小芸在众人的恭维声中，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匆匆洗了把脸，便跟着刘管事去了她的办公室。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你走大运啦！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提携我啊。”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不是在做梦还没醒吧？”
　　“哎呀，昨天晚上陈老板的司机老许特地来吩咐的，说你踏实肯干，年轻有为，要提拔你的呀，今天一大早，陈老板自己居然亲自来说了。”
　　“这······怎么可能呢······”
　　“你就安安心心地干着吧，现在你当了车间主任，以后大家都得巴结着你了，这十车间可是备受厂长重视，说是待遇都比别的车间要高呢。你的好日子要来啦。”
　　“可是我才来厂子一个多月啊，这么快就提拔我吗？我听说阿青在这儿干了好多年，这几年三车间的业绩她都是第一呢，她熬了这么多年也没能当上主任，我怎么能当呢？”
　　“阿青那个蠢货，长得那副丑样子，又那么不会做人，干得再好，混不出来也是该，她要是再欺负你，一定要记得跟我说，我一定帮你狠狠收拾她！”
　　“这······”突如其来的好运，砸得钟小芸有些晕头转向的。
　　“妹子，你以后是前途无量了！你看我生了两个孩子，和老板不沾亲不带故的，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干这么多年，全靠老板的信任和提携，咱们都得为这个厂子多出工出力，一定要全力为老板排忧解难才好呢。”
　　“刘管事你说的对。”
　　“看你得老板重用，我是真为你高兴啊！我也不图别的，关上门，咱俩就是自家姐妹了，咱们以后要相互照应着才好嘞。”
　　“照应是一定要照应的，可是······我会的东西，实在是不多啊，我不拖累你的照顾就阿弥陀佛了。”
　　“别担心，一车间的那个主任阿隆你知道的吧？”
　　“知道的，听说他的车间连续五年业绩都是全厂第一呢，算是咱们厂子里很能干的老前辈了。”
　　“阿隆会调过来，做你的副主任，厂长点名说了让他做你的师傅，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就跟他学，他这个人踏实又肯干，你跟着他，不会出错的。”
　　“真的啊？那真是太好了，有他做我的师傅，我肯定会好好学的，太谢谢你了刘管事。”
　　“还有啊，你晓得当主任的工资是比女工高的吧？”
　　钟小芸点点头：“应该是要高一些的吧。”
　　“你上个月的薪水是多少？”
　　钟小芸皱了皱眉头，难为情地说道：“1块多。”
　　“那你知道阿青干得那么好，拿了多少嘛？”
　　“不知道啊，我只知道阿娇拿了5块多。”
　　“我告诉你啊，像阿青这样的熟练女工，一个月也不过是6块钱。而你当上这十车间的主任，最少一个月能有20块嘞。”
　　“这么多啊！”钟小芸睁大了眼睛，开始盘算20块钱的薪水可以买几套洋装。
　　“是不是比你想象的要多？”刘管事笑眯眯地说道：“依我看啊，20块钱还只是其他车间主任的薪水，你这样受厂长的信任，多半是要比这个数还要多呢。”
　　“这样好是好，可是我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你先跟我来。”刘管事拉着钟小芸来到车间主任的办公室，“你看，这里是主任办公室，外面是你的车间，你随时可以出去监督工人做工，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办公室了。”
　　“这么大啊。”
　　“是啊，来，过来坐坐。”刘管事拉着半推半就的钟小芸在办公桌前坐下。“怎么样？”
　　“这儿也太宽敞了吧。”
　　“你再试试这个沙发，这还是从厂长的那个小洋楼里给你搬出来的呢，他说你先将就着用，回头要是不喜欢，再给你换。”
　　钟小芸在沙发上坐了坐，“喜欢喜欢，这个沙发好软啊。”
　　“喜欢就好，这个地方就归你管了。”
　　“可是······”一个令人害怕的念头，从钟小芸的脑海中闪过，“厂长对我这么好，究竟是图什么？”
　　“他那么大一个老板，哪还能图你什么呀，傻丫头，老板看重你，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刘管事的笑容有些猥琐，她捂嘴笑道：“我就是哭着求他看重我，他理都不会理一下呢。”
　　“可是······”
　　“别可是了，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新住处吧。”
　　“还有新的住处？”
　　“当然了，你作为十车间的主任，怎么可以再跟那一帮不懂事的臭娘们儿住一块呢，来，我带你去看看。”刘管事带着钟小芸来到一栋楼前，这是只有中层干部才可以居住的筒子楼。“你的屋子在三楼呢。”
　　刘管事推开门，这是一个一居室，屋里有厨房，卫生间，客厅，阳光从窗台洒进来，餐桌上摆着一束鲜艳的玫瑰花。
　　卧室的中央放了一张席梦思，床边摆着一个洋气的梳妆台，进门立着一个大大的衣柜，足可以装进去上百套洋装。
　　“这儿也太好了吧！”屋子精心的布置，比钟小芸理想中的房子还要好得多。
　　“你喜欢就好。”
　　“我真的太喜欢这里了。”钟小芸一屁股坐在床上，她看着屋顶新换的水晶吊灯，怔怔地说道：“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美得我都舍不得醒了，你让我再做一会儿美梦再叫醒我吧。”
　　“哎呦，这不是做梦，就是真的！”
　　“那······我可以让阿娇过来陪我一起住嘛？”钟小芸心里想道：“有阿娇陪着我，至少还安全一些。”
　　“当然可以，这儿既然分给你住了，你想怎么处置都行。”
　　“我太开心了，开心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的好日子长着呢。”刘管事拍了拍钟小芸的肩膀，“以后发达了，千万别忘了提携我啊。”
　　“我一定会记得你的好。”
　　“来，看看，还有啥缺的没有，要是有的话，你同我说，我给你去采购。”
　　钟小芸笑道：“你真的对我太好了。”
　　刘管事亲切地握住钟小芸的手，“别这么客气了，大家都是好姐妹，以后要相互照应的。”
　　一切来得太突然，钟小芸的脑子从早上醒来就一直嗡嗡作响，她的心跳得很快。她清楚地知道，厂长给她安排这一切图的是什么，可是眼前的一切让她心动了，对物欲的贪念终于战胜了理智。她一遍遍地在心里默念道：“万一呢，说不定他就是想要重用我，不图别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