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白朴摆谱

48、小洋楼诱惑挠心，公寓楼初恋负心

　　在阿隆和刘管事的帮助下，钟小芸很快便在各个车间挑选出一批业务能力精干的熟练女工，组织起崭新的十车间。她顾不得外头的风言风语，每天没日没夜地跟着阿隆学习各项技巧，日子就这样在忙忙碌碌中过去好几个月。
　　这一天晚餐时间，钟小芸正要和李凤娇去食堂用餐，司机老许来传话说老板找她谈车间的工作，她推脱不掉，只得丢下李凤娇随老许前去。
　　她被领去陈永华在工厂的临时住处，这是一栋盖在厂区的三层小洋楼。从前她听说过小洋楼装潢气派，跟着老许进屋，左右环视一番，果然是和三坊路的那个公馆不相上下，她心中默默感叹：“临时落脚的地方，都这么气派，果然当老板的能耐就是大啊！要是有一天，我也能住上这样气派的屋子该多好！”
　　老许领着钟小芸到餐厅，只见陈永华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正坐在餐桌旁喝咖啡，他眯缝着眼睛看着钟小芸缓缓走来。
　　钟小芸清了清嗓子，微微笑道：“老板，您找我。”
　　“来啦，好久不见啊，钟小姐。”陈永华绅士地站起来伸出手。
　　钟小芸轻轻地握了握陈永华的指尖，“好久不见。”
　　“我去日本两个月不见，钟小姐出落地更加水灵了嘛。”
　　“陈老板过奖了。”钟小芸作出镇定的样子。
　　“请坐吧。”陈永华为钟小芸拉开椅子。
　　钟小芸只得按着吩咐坐下。她环顾四周，发现老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餐厅只剩下她与陈永华两个人。
　　“还没有吃饭吧，来，陪我一块吃顿饭。”
　　“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是我的工人，陪老板吃饭，也是你的工作职责之一。”
　　“这······”
　　陈永华拍了拍手，几个厨师模样的人端着菜来了。
　　“这是上好的美洲牛排，尝尝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钟小芸想起某一次和宋渤成去高级西餐馆，跟着吃过一顿，她依稀还记得宋渤成教过的：左手拿叉子，右手拿刀。
　　“吃吧，没下毒。”陈永华呵呵笑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闻着这诱人而又奢侈的味道，偶尔出现的警惕与不安又一次浮现在心头。
　　“不吃的话，要扣工钱啦，美食做都做了，浪费可不行。”
　　“我吃，我吃，别扣钱······”钟小芸握住金光晃眼的餐具，塞了一块牛排刀到嘴里。
　　“怎么样？还合你心意吗？”
　　钟小芸笑道：“好吃，就是怕这饭太奢侈了，我配不上呢。”
　　陈永华呷了一口红酒，“我说你配得上，你就配得上。”
　　“那我要谢谢老板了，我一定会好好干活，努力报答老板的提拔与栽培。”
　　“十车间现如今是咱们厂里工人最多，也最有朝气的一个车间，你有什么不懂的，就多问问阿隆。”
　　“我一定会的，一定会用实际行动向你证明，你没有看走眼！”钟小芸说完便站起来，“我看现在不早了，我得回宿舍了，明天还得早起给您做工呢。”
　　“不着急，明天晚点去上工，也没什么关系的。”陈永华站起来，带着钟小芸来到客厅。他打开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条纯手工剪裁的墨绿色蚕丝旗袍，旗袍质地轻盈、丝滑，比之前宋渤成送的洋装要更雍容华贵。
　　“你好像喜欢很穿洋装嘛，但我觉得你这身材，若是不穿旗袍，倒是暴殄天物了，这是榕城最好的工匠按照你的尺码做出来的旗袍，一定很适合你。”
　　“我的尺码······”钟小芸忽然想起一个月前，刘管事说要给她购置新的工装，特地来量她的尺寸。
　　她犹豫之间，陈永华已经将旗袍放到她手中。指尖触碰到旗袍那一瞬间，丝滑的触感令她心旷神怡。她真希望可以把它带走，穿在自己身上摇曳生辉，可是她此刻既忐忑不安，“陈老板，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实在是不配得到您这样的厚爱，而且······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陈永华往沙发上一坐，双手抱胸，“我一向不喜欢勉强女人，不过男人嘛，尤其是年轻男人的心意往往是容易变的。像你这样的尤物，不该在一棵树上吊死。你是我第一眼就看上的女人，今天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对你的诚意，我有时间可以慢慢等。”他看着钟小芸若有所思的样子，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最好还是不要等太久哦。”
　　钟小芸想到那个舒服的一居室，想到自己每个月25元的工钱，还有刚刚买的那件洋装，她一想到只要和眼前这个男人撕破脸，那美好的一切都会立刻失去，就纠结地说不出话。
　　“这件旗袍你先拿上，等哪天你想通了，穿来让我看看美不美。”陈永华说完便自顾自地上楼去了。
　　钟小芸握着那华美的旗袍，终于在控制不住自己之前，扔下衣服逃了出去。

　　自那次小洋楼吃过饭以后，陈永华只是隔三差五派人送些高档衣物和手袋给钟小芸，倒是没有现身过。她卖力管理车间，每天总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就连每周五晚上的一次约会，她都好久没赴约了。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月底结算产量时，十车间的产量终于成为了全厂第一，钟小芸想着这下总算可以堵住外面的悠悠众口，松一口气了。
　　李凤娇从食堂打来一盒饭送到钟小芸办公室，“饭来啦！”
　　“辛苦你啦。”钟小芸打开饭盒，狼吞虎咽，“最近总是要你帮我去打饭。”
　　“哎呦，你那么忙，连饭都没时间吃，一直在盯着车间，你才辛苦呢。”
　　钟小芸大口塞饭，眼睛还是在盯着桌上厚厚的一沓文件。
　　“小芸，你真是太厉害了，才几个月的功夫，就完全学会了阿隆管理车间的那一套。”
　　“我也是拼了命在干的，要是产量上不去，外头的人不知道又该怎么编排我了。”
　　“你别听那些人在背后胡说八道了，她们就是嫉妒你的。”
　　钟小芸放下文件，“刚进厂子没几天，什么本事都没学到，就越过那些老资历的人先当了主任，别人对我不满意也是正常的事情。”
　　“陈老板就是慧眼识珠，知道你是个有潜力的人呗。”
　　“我知道，外面都在说我能当上这个主任，是因为跟老板睡了，我不管别人怎么在背后议论我，机会来了，我就得牢牢把握住了。”
　　“对，我最佩服的就是你身上这种敢闯敢冲的劲头了，别管这机会是怎么来的，咱们把握住了便是。你和老板睡没睡，我最清楚啦！我可是每天睡在你边上的人。”
　　钟小芸哈哈笑道：“臭丫头，得亏还有你在我身边支持我。”
　　“对了，明天你要轮休了吧，晚上下了班，是不是得去见你们宋先生啦，我看你都一个月没见他了吧？”
　　“是啊，我们都已经一个月没见了，这个月为了抓产能，我就差没睡在车间了，根本抽不出时间出去见他，一会儿下了班，我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到他家里去给他个惊喜。”
　　钟小芸赶慢赶把手头的活儿干完，车间工人都已下工两个小时，她才急急忙忙回到宿舍，梳洗一番，换上自己新买的洋装，出了工厂大门，她叫了一辆黄包车，心潮澎湃地去宋渤成家。
　　她刚进楼梯口，便听到楼上闹哄哄的，西洋音□□过门缝传进她的耳朵，音乐中夹杂着男男女女欢快的交谈声。
　　“今天是约了同学在家里聚会吗？”钟小芸疑惑地敲门。
　　她在原地等了等，没有得到回应，便“砰砰砰”地加大了力气。
　　门开了。
　　是宋渤成的同学曲楚才开的门，屋里站着七八个衣着靓丽的男男女女，天花板上挂满了气球，餐桌上摆着一个硕大的蛋糕。原本欢快的气氛，显然被门外的这位不速之客破坏了。那些面孔有钟小芸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钟小芸一眼就看见日思夜想的宋渤成，在他的身旁，站着一个青春靓丽、长相普通却贵气十足的女子，女子头上戴着一个亮闪闪的皇冠，如同公主一般，优雅地站在人群的正中间，她的手挽着宋渤成的胳膊，头倚靠在他肩头，一只纤纤玉手，正与他十指紧扣。
　　女子疑惑地望着宋渤成，娇嗔地问道：“渤成，她是谁呀，也是你请来给我庆生的同学吗？”
　　“不是······她只是一个老朋友，找我有些事情，你们先庆祝吧，我一会儿就来。”宋渤成匆忙掩上门，将钟小芸带到楼下。
　　“今天是过什么节日吗？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同学聚会了？”钟小芸强作镇定，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今天······一个朋友过生日，我们在给她庆生。”
　　“是那个靠在你身上、和你牵手的人过生日嘛······她长得没有我好看吧？”
　　宋渤成面色有些尴尬，“是，你长得更好看。”
　　“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钟小芸不管不顾地扑到宋渤成怀里。
　　宋渤成摇摇头，将她推开，“小芸，我们分手吧，我不能跟你在一起了。”
　　钟小芸咬紧嘴唇，只希望自己刚才听到的话是幻觉，“分手？为什么要分手？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你是不是在怪我最近总是忙着工作没有陪你？我可以改的！”
　　“你没做错什么，我就是厌倦了，我们注定不能长久的。”
　　“厌倦······”
　　晴天霹雳。
　　“为什么不能长久？我有在努力地工作，好让自己配得上你，我已经升职加薪了，现在我一个月可以拿二十五块大洋了，以后我会赚得更多的。我知道肯定是那个小姐勾引你的，你要相信我，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是不是我今天不够好看？我可以变得更好看的！”
　　宋渤成背过身，冷冷地说道：“再好看的脸，天天看，也是会腻的。”
　　钟小芸抓住他的胳膊，“那你说，你对我哪里腻了？我可以改的！”
　　男人甩开她，满脸写着不耐烦，“我对你已经感到厌烦了，小芸，我真的已经不喜欢你了。”
　　那张俊俏脸庞透出的清冷，让她一如在钟浦乡之时，感受他是那么的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会爱我一辈子吗？难道一直以来你都是骗我的吗？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啊！”
　　“那时候说爱你是真的，现在说不爱你了，也是出自真心的。”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会爱着爱着就突然不爱了？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啊，我真的愿意为了你而做任何改变的！”钟小芸弓着背，歇斯底里地抱住宋渤成，“我不介意的，我不介意和别的女人一起分享你的，渤成，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真的爱你！”
　　“小芸！”宋渤成狠狠地推开钟小芸，“你怎么不明白呢？我们两个，从来就不是一路人，我是不可能娶你的，我这样的家庭，讲究的是门当户对，以后我结婚，肯定是要找一个家世和我旗鼓相当的女子，你是什么出身，我是什么出身，你心里应该是有数的。你一个月即便赚上一百块大洋，那又如何呢？一介草民，这辈子就算拼死拼活打工也永远不可能成为人上人，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你明白吗？”
　　“原来如此······”钟小芸直直地盯着宋渤成，任凭泪水冲刷脸颊。
　　“小芸，我也是为了你好，你这样跟着我，是不会有未来的。”
　　“我一直都以为，我们两个人之间有爱情，我知道，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花了你很多钱，我贪恋那些纸醉金迷，心安理得地享受你的体贴、温柔，你带我见识了另一种生活······原本就是我配不上你，这段时间，总归是我沾了你宋家的光了。”
　　“你别这么说，你很好，是我对不起你。”
　　“里面那个小姐，是和你门当户对的人吗？？
　　宋渤成点点头，“她是一个家境优渥的女子，不用太久我们就要结婚了。”
　　“结婚·····”钟小芸喃喃自语，无力地跪倒在地，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猫蜷缩成一团，她呜咽着进行最后的哀求：“渤成，我最后认真地问你一遍，如果我愿意看她的脸色呢？如果我愿意给你做妾呢？我可以不要名分的，渤成，我只要留在你身边就好了，我什么都给你了，你能不能不要抛弃我！”
　　“为什么非要我把话说绝了呢！”宋渤成决绝地转过身，“钟小芸，你对你没兴趣了，男欢女爱的事情，你别跟我说什么都给我了，当时又没有人逼着你跟我上床，享受鱼水之欢的时候难道你不开心吗？为什么要说的好像你牺牲、奉献了自己的一切似的？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开开心心的，散了就痛痛快快地散了，你别说的好像我欠你了许多似的。哦，对！你今天穿的这件洋装不是我买的，那多半也是别的男人买给你的吧？看，你的爱情就是这么的廉价，只要给你买几件高档的衣服，你就会急急忙忙交出你所谓的爱情。”
　　钟小芸听罢，只觉万箭穿心，久久不能呼吸。良久，她踉跄着站起来，擦去满眼泪花，“在你眼里，我和你在一起就是为了那些东西吗？我们之间是一点爱情都没有吗？原来在你眼里，你就是个用财物换取鱼水之欢的嫖客，我就是一个用身体去换漂亮衣服的妓女。”
　　“你也不用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从前我欣赏你，是因为你漂亮，有个性，我处着觉得新鲜。可是现在我对你的新鲜劲过去了，你的存在只会影响我追求自己的幸福，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和未婚妻去国外留学了，她是榕城财政处长的独女，将来可以在事业上助我一臂之力，更能让我阿爹高看我一眼。小芸，咱们也算相识一场，我也不曾亏待过你，我只希望你别坏了我的好姻缘，成为我发达路上的绊脚石。”
　　钟小芸沉默良久，忽然开口问道：“你爱她吗？”
　　“爱？这是一件多么虚无缥缈的事情，我不晓得什么爱不爱的，我知道她能给我我想要的。”
　　她背过身，轻声道：“好一个虚无缥缈······从第一次在宋府和你相遇，到榕城重逢，每一次的见面，对我而言都像是梦境一般美好，如今梦醒了，我也该走了······”
　　“以后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的。”宋渤成摸摸口袋，估算了一下身上大约有二十块大洋。“这里有一些钱，你拿着吧。”
　　钟小芸颤抖着抹去眼角的泪水，仰天长笑。她咬咬牙，恨恨地说道：“好，我成全你。”
　　“谢谢你，我就知道，你这样一个聪明的女人，是不会为难我，也不会为难自己的。”
　　“20块大洋的嫖资，今天宋先生只怕要买贵了。”钟小芸说罢，踮起脚尖，轻轻咬住他的唇。她想起他们的第一次亲吻，是那样温柔而又轻盈。“我祝你能够得偿所愿，心想事成。你说的对，我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你，确实很吃亏。不过我还是很感激命运，让我遇见你，给了我这样一段美好的经历，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小芸！”宋渤成的眼底闪露一丝愧疚，但很快这抹愧疚又归于淡漠，“我也觉得这段经历很美好。”
　　“我爱你，再见吧。”
　　宋渤成把大洋放到钟小芸的手里，“拿着吧，以后我不能再照顾你了·····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钟小芸接过大洋，大步迈开，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