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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翻旧案少年轰顶,忆往昔先生伤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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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芸!”
有人从后面拍了拍钟小芸的肩膀,她擦擦眼睛,抬头看去,原来是钟年晟和钟莹在她的身后。
“阿哥,莹莹,你们怎么才来啊?”钟小芸委屈地脸皱成一团。
“我不是帮阿娘收拾碗筷嘛,所以就过来晚了,你怎么在这里发愣啊?”钟年晟轻抚妹妹被风吹乱的头发,“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跟阿哥说,阿哥帮你出头。”
钟小芸摇摇头,眼睛还痴痴的,她抿紧了嘴巴,不知道该如何诉说自己的心事。
钟莹拿出一只干净的旧手帕,将钟小芸脸上的灰尘擦去。“你看你,糊里糊涂的,幸亏衣服没有弄脏了。”
“我没事啦。”钟小芸深吸一口冷气,“就是突然找不到······路了,这里到处都是人,我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钟年晟捏了捏钟小芸的脸,“笨蛋,这有什么好晕的啊,这广场上的人,不都是咱们乡里乡亲的嘛,再说人一散,你不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
“哼!”钟小芸丢开钟年晟的手,拉着钟莹,“莹莹,你终于来啦,哇,你看,上面那个烟花,好漂亮啊!你快看,你快看!”
钟莹循着钟小芸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天上同时飞起三道烟火,每一道都是不同的颜色,一道红的,一道绿的,一道紫的,它们像龙一样冲向天空,交织在一起,又如天女散花一般,消失在黑夜中。
“真好看!”钟莹忍不住拍手称道。
“刚刚还有一些烟火,比这个还好看呢。”
“哦?有多好看啊?”钟年晟探头探脑地逗着钟小芸。
“我不告诉你,莹莹,我们走,我到那边去告诉你去。”钟小芸拉着钟莹,两人有说有笑的手牵着手,挤进人群中。
钟年晟抬头望望五光十色的天空,又低头看看人群,他环顾左右,周遭的人都那样欢喜,他突然很想找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聊聊闲话,以融入这个环境。
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人是楚先生,他上前去,想要打声招呼,正要走到他跟前,楚先生却突然转身走了。
拥挤的人群,将钟年晟和楚先生冲散开,他寻着楚先生的背影,吃力地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钟年晟隐约看到那人影钻入祠堂,他站在祠堂口,任凭刺骨的穿堂风从脸上刮过,同样的除夕夜,同样的场景,他想起去年的除夕夜,祠堂外同样是锣鼓喧天放着烟火,唯一的区别只是阵仗没有今天的大。
那一晚,钟年晟在喧嚣中跟着楚先生的脚步,走到祠堂门口,就看不到人了,他见门缝里透着微弱的光,犹豫了片刻,便推开虚掩的大门。祠堂里影影绰绰地映着烛光,外头的喧闹声在这里像是被隔开一般,夜,静地吓人。钟年晟正要离去,静谧的空气,忽然被一个女人的声音划破。
“我都跟你说了,不要过来,你为什么总是不听呢?回头被那个人知道了,你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听着声音,像是楚先生的续弦仇氏。
“奇怪了,师母为什么这么晚了一个人跑进祠堂里?她这么生气是在跟谁说话?早就听闻师母生性风流,她该不会在这里做什么对不起先生的事情吧?”钟年晟暗自想道:“我不想在暗处听墙根,但是万一真的有什么丑事,我也该替先生查清楚才好。”
“我就过来烧个香,再说了,这不是没有人看见嘛?”楚先生在角落的案桌上,摆上水果和茶杯,点上一束清香。
“原来是楚先生,他们在这里干什么呢·····”强烈的好奇心,驱使钟年晟留了下来。他睁大了眼睛细细看去,案桌上供奉的那个牌位赫然写着:钟庆德!
“万一被人看见,咱们可就完了!”仇氏努力地压低声音。
“整个乡的人,都在外面,大家要么在自家喝酒,要么在广场上看烟火,谁有空到这个地方来耍,你能不能不要念叨了。”楚先生语气中带着些许隐而未发的不满。
“姓楚的,我可告诉你,你现在祭奠的可是钟浦乡的罪人,到时候要是被人知道了,把咱俩当年的烂账抖了出来,咱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仇氏抑制不住地逐渐提高了分贝,她的声音尖酸刻薄,让人听了不觉汗毛直立。
“你不要一口一个的罪人!”楚先生握紧了拳头。
“他难道不是罪人吗?当初要不是他,革命党的人也不会来,那钟浦乡也不会死白死那么多号的人,那一年老钟家跟他搭上话的老人,哪个没有被抓去,关得关,打的打,杀得杀,我问你,你口口声声的老乡长惨死了要你祭拜,那些被他害死的命,是不是就不算命?”
“当初如果不是浦当云去省城告发他,那革命党的人会来吗?”
“就算不是浦当云告发他,也会有别的人告发他,难道军火不是他自己买的吗?是他自己要给满清鞑子送饭送酒□□炮,他要是没有做那些事情,难道别人还能污蔑他不成吗?我们老老实实生活的人,哪个不想离这些革命党、复辟党远一点的,再说了,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浦当云,难道告发他的事情,你没有份吗?是谁领着浦当云找到那个武器库的你不会忘了吧!你现在搁这里假惺惺地又是烧香又是上供的,是做给谁看啊,都说人死了会在天有灵,老乡长若是真的在天上看着,你以为你耍了这么点小把戏,没事给他烧点纸,他就会原谅你嘛?你也不想想看,当初搞垮他时,最有力的证据,是谁交上去的!”仇氏义愤填膺地说完,不忘冷笑了一声,她看着男人痛哭流涕的样子,为自己的话狠狠地刺痛了对方的心而感到得意。
楚先生后退了两步,他背靠在案桌上,浑身僵直地立住。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张开嘴,声音像是从鼻子里出来的一般,“是,我是有罪,当年如果不是我一时糊涂,在浦当云家里喝多了酒,色令智昏,稀里糊涂地跟你一起被他捉奸在床,我也不会忘恩负义地告诉浦当云武器库的位置,是我鬼迷心窍,是我该死。”楚先生声泪俱下,往事历历在目,“当年我带着行知流落到钟浦乡,老乡长不嫌弃我是个外乡人,在钟浦乡开办了学堂,让孩子们在学堂里读书认字,我依托着老乡长的信任,在这里有了立足之地,却亲手把他给卖了。我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说这么一大堆,只有忘恩负义你说到点子上了!什么叫你稀里糊涂地跟我一起被捉奸在床,那时候我可是有男人的,是你自己看上了我的美色,你也不想想自己那时候多久没尝过女人了,你半推半就地要和我欢好,别说的这么不情不愿,好像我拿把刀逼着你干那事儿似的!”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索性跟你说开了,要不是你和浦当云算计我,给我来了一出仙人跳,我能由着你们拿捏吗?你那个男人,成天吸大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白云镇被逼着□□的事情吗?”
“都过了这么多年,你居然还惦记着当年的事情,当年做鸡,是我愿意的吗?谁不想踏踏实实地过安生日子?我也是好人家的女人,我不做鸡给他换大麻,那个死鬼就没日没夜地打我,我能怎么办?姓浦的说我帮了他这个忙,就能救我离苦海,我要是不听他的,早就被折磨死了。现在我人老珠黄,你开始嫌弃我了,说是我上赶着找你了!你还是个男人嘛?我今天,我今天就在这个烂祠堂里,干脆死掉算了,反正我生下来就是个贱东西,从来也没有人会心疼我。”仇氏不管不顾地哭闹了起来,她的眼泪顺着脸颊一颗一颗地往下掉,“你个没良心的,今天我不活了,干脆咱俩一块死在这儿得了吧。让你昔日的大恩人看看,咱俩是怎么给他赔罪的!你的好姑娘,就让她自求多福吧,你做阿爹的,也不用管她后半辈子怎么被人戳脊梁骨了!”
楚先生听罢,倒吸一口凉气,他抓住仇氏,“哎呀,你看你,又要闹,你非要这样闹腾吗?好好的除夕夜,又说这些丧气的话 ,你为什么不在外头看烟火,要在这里跟我又吵又闹呢?”楚先生捂住仇氏的嘴,他下意识地转头查看四周,周围空无一人,此起彼伏的烟火声,将仇氏哭声盖住。
“是我在闹吗?好好的除夕夜,你为什么不能踏踏实实地在外头看烟火,一定要跑到这鬼地方把那个人的牌位搬出来烧香呢,要是你自己不怕在钟浦乡身败名裂,你就放心大胆地有事没事就来这里好了,反正我和行知死活,也不在你心头上,你老是这样不听劝,我们娘俩早晚有一天要叫浦当云给弄死,我这样活着究竟有什么意思啊!”仇氏越说越伤心,她猛地冲上前抱住老乡长的牌位,把它举过头顶。
“既然不活了,我现在马上就把它砸个稀烂,然后我再回家,拉上行知一起去上吊,你一个人抱着这些木头渣子过去吧!”
“夫人!我错啦!是我的不好,我不该乱说话,说好了不提那些旧事的,都怨我,今天的事都怨我!都怨我!”楚先生“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行知是无辜的,还有这牌位,老乡长之前不管做了些什么,都已经入土这么多年了,你就放过他,让他安歇吧!”
“那你以后,还要不要来祭拜他了!”
“不来了,再也不来了!”楚怀玉老泪纵横。
“好,那你发誓!”
“我楚怀玉发誓,从今往后,我若是再来祠堂偷偷祭拜钟庆德老乡长,我就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楚怀玉趴在地上,掩面哭泣。
“好,这是你说的,若是将来你食言了,阎王爷都不会放过你的!”仇氏郑重其事地把手中的“利器”放了下来,她见楚怀玉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便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她一改刚才泼辣的样子,十指芊芊,将他的泪水抹去。“哎呦,我都已经放下来了,你看你,一个大男人的,在这里哭哭唧唧的多不像话啊。”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楚怀玉哭哭啼啼地将祭拜的东西收拾干净,把牌位放回原来的仓库中。
钟年晟的思绪,被脚边的一声炮响霍然打断。这已经不是去年那个令他信仰坍塌的日子了。他定睛看去,原来是浦心顺正带着几个毛孩子四处点炮仗吓唬人,每每将人吓一跳,几个小孩便大笑着逃去。
钟年晟被回忆乱了心绪,他想要上前以玩闹的形式将这些孩子修理一番,他追着几个孩子满街跑,就要追到浦心顺的时候,只见浦心顺突然窜到了浦当云的身前,抱住了他阿爹的双腿。
“阿爹,阿爹,快救救我,有人要打我!”浦心顺笑嘻嘻地说道。
钟年晟连忙停下脚步,挤出一丝笑容问候道:“乡长,宋老板,过年好啊!”
宋至孝礼貌地点点头,“过年好啊。”
浦当云冷淡地点点头,将浦心顺搂在怀里宠溺地说道:“是谁要打你啊,整个钟浦乡还有人敢欺负你这个小霸王吗?”
“阿爹,你最坏了,就是你在欺负我!”浦心顺护住自己的胳肢窝不让浦当云挠到,咯咯笑个不停。
“我不打扰二位了。”钟年晟作揖离去。
“无妨,我们也没有什么在谈什么大事。”宋至孝转身向浦当云笑道:“天色也不早了,宋某今日托了浦乡长的福,欣赏了好看的烟火,在下就先告辞了。”
“那宋老板慢走,浦某就不送了。改天有空请来寒舍坐坐。”
“一定一定。”宋至孝说罢便同钟年晟一起离去。两人一路无话,直到从人满为患的广场挤出。
“宋老板好雅兴啊,竟然还愿意来陪我们这些乡下的粗人一起赏烟火。”钟年晟心里暗自想道:“登门拜访的那一天,我将老乡长落难的原委和盘托出,你这个受了老乡长大恩惠的人,还是能够与浦当云友好往来,就好像从来也不曾知道这件事情一样,果然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什么乡下人,城里人的,大家都不过是芸芸众生罢了,到最后都是一抔黃土嘛。”
“我们乡下人啊,一是一,二是二的,粗俗的很,不像你们城里人涵养那么渊博。”路过走到望风桥,两人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吹了吹风,钟年晟的脑子清醒了一些,他轻叹了一声,接着说道:“别人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这里是前人造桥,后人过河,多亏了老乡长,为我们又是修路,又是搭桥的,让我们这些后辈好从河对岸过来。”
“年轻人,你是一个有前途的人,不要为了一时的郁结而失了自己。有时候你看到的,未必是你看到的,你所认为的,也未必是你所认为的,凡事无愧于心,才是最好。”
“无愧于心,也可以不择手段嘛?”
“那要看你的手段,能否达到自己最终的目的了,老乡长在世的时候常说,做人也好,做学问也罢,要做到知行合一,这是很难的一件事情,如果你能做到,那你离圣人之路也就不远了。”
“知行合一?”钟年晟有些不解,他不明白宋至孝放着自己大恩人的仇人不去收拾,在这里大谈儒家的玄学有何意义。他看着宋至孝坦然的样子,忍不住诘难道:“阁下从我这里知道了老乡长被谋害的真相,用这个真相换了一座矿山,看起来真是值当呢,这就是所谓知行合一吗?”
宋至孝哈哈一笑:“你有一个目标,想要去完成它,有时候你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要使用一些手段,也许全世界都不懂你,世人反对你,遗弃你,但也无妨,只要你心明白何为良知,不负你心便可。”宋至孝见钟年晟一脸的不惑,他笑着拍拍钟年晟的肩头,“年轻人,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懂得了,你一身冲劲,颇有我年轻时的几分样子,好好干吧。”
钟年晟望着宋至孝潇洒离去的背影,有点兴奋,又有点反胃,他讪讪自语道:“好一个假道学,我有你年轻时的几分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