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白朴摆谱

23、可怜人邻里蹭食，除夕夜巧妇难炊

　　“小芸你看，六个鸡蛋先打到一个碗里搅均，装一碗地瓜粉，倒上一点点水，这里要注意哦！”阿勇嫂抬了抬下巴，指向装了地瓜粉的碗说道：“水不要倒太多，稍微一点点，能把地瓜粉析透了就行了，你摸一下看看。”
　　钟小芸轻轻地按压，感受地瓜粉过水后的硬度。
　　阿勇嫂将倒匀的鸡蛋和地瓜粉和在一起。
　　“看着好像也很简单啊，为什么阿爹每次都不愿意做，还要找阿田婶帮忙调好了料子，才肯做。”
　　“这你就不懂了吧，越是简单的东西，就越考验功力，这个料子呢，加多了不行，加少了也不可以的。你阿爹也是怕浪费鸡蛋啊，那么稀罕的东西，万一糟蹋了可怎么办？”
　　“那好吧，那以后你让阿爹再跟你多学学呗。”
　　阿勇嫂莞尔一笑，她擦干锅里残余的水汽，淋上一层结晶的猪肉油，油慢慢的在锅里摊开，厨房里瞬间就弥漫着一股猪油的香味，她用勺子舀一勺料，均匀地撒在油锅里，液状的料，很快就变成了一块薄饼。阿勇嫂两根手指抓住薄饼，迅速地翻过面来，在锅里烫了烫，就拿了出来。
　　“哇，阿娘，你不觉得烫吗？”钟小芸惊讶地看着阿勇嫂。
　　“不烫啊，只要你的动作够快，锅是烫不到你的。”看到钟小芸难以置信的表情，阿勇嫂将新烙好的薄饼翻过来：“你看，真的不烫。你要不要试试？”
　　钟小芸摇摇头，她趁阿勇嫂不注意，扯了半块薄饼来啃。
　　“你又偷吃，等会儿不够做蛋宴了怎么办？”
　　“哎呦，我就吃这么一点点嘛，那不是还有很多的料没有做嘛，够的够的！”
　　“一会儿你阿哥生气了，说不够吃，我可不管你啊。”
　　钟小芸抓起剩下的半块薄饼也塞到嘴里，“阿哥又不知道我在这里偷吃，再说了，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生我气的。”
　　话音刚落，窗口就传来了钟年晟的笑声，“你在偷吃什么呢？”
　　钟小芸急忙把薄饼全塞进嘴里，大口咀嚼美食。
　　“哦，你果然在这里偷吃蛋宴呢。”钟年晟说罢也扯了一块，塞到嘴里。
　　钟小芸口齿不清地叫道：“阿娘你看，阿哥自己也在偷吃呢！”
　　“你啊，做阿哥的，一点表率都没有，竟然也在这里吃材料，一会儿要是剩得不够做蛋宴可怎么办？”阿勇嫂笑道。
　　“不够的话，就不做了呗，咱们就这么干吃，我觉得比放了汤水做蛋宴更有味道呢。”钟小芸摇头晃脑地说道。
　　“那怎么行呢，年夜饭做蛋宴可是咱们永泰县的传统，不做了像什么样子嘛，要叫人家笑话的。”钟丰勇不知何时，也来到厨房，本就不大的厨房，被一家人的欢声笑语填的满满当当。他轻轻揪住钟小芸的耳朵笑骂道：“你这个贪吃鬼，你阿娘还没有把料铺好，就全部都要被你给吃光了。”
　　钟小芸挣脱开，嘟着嘴嗔怪：“阿爹你偏心，明明阿哥也有吃，你为什么就只打我一个人！”
　　“你阿哥就算吃了，肯定也是你先吃的，是不是？”
　　“那又怎么样？既然阿哥也吃了，那他也应该挨打才对，要不然阿爹你就是五十步笑百步！”
　　听见钟小芸乱用典故，钟年晟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汉子没什么事情就不要呆在这里了，帮不上忙，还尽是给我添乱。”说话间，阿勇嫂已经把所有的料子都烫成了薄饼，切成一个个长条摆在盆里凉着。
　　“听见没，赶紧出去，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钟小芸睁大了明亮的眸子摇晃着身子，随手又抓了一把长条子塞进嘴里。
　　“你也出去吧，你都换上新衣服了，在厨房待着弄脏了你要哭的。”阿勇嫂笑道。
　　“好吧，那我也出去了。”
　　父子三人一前一后出了厨房，留下阿勇嫂一个人准备期盼了一年的年夜饭。到四点半，阿勇嫂已经摆了满满的一个桌子的菜了。
　　只见饭桌上有白斩鸡，红烧肉，猪头肉，蛋宴，滑肉汤，清炒白菜，还有一壶烫好的黄酒。
　　一家人除了阿勇嫂，都整整齐齐地穿戴好自己的新衣服，坐在饭桌旁，迎接一年之中最大的美食盛宴。
　　“呦，我瞧瞧，今天吃什么好吃的了！”窗户口站着大腹便便的钟丰田，他正用竹签子张着嘴剔牙，“很丰盛嘛，果然家里有个女人啊，日子都过的快活多了啊。”
　　“阿田弟，你们家的年夜饭这么早就吃好啦？”钟丰勇压了一口黄酒。
　　“是啊，我们家那个婆娘，哪有你们阿勇嫂这么手巧，能做出这么一大桌好吃的菜来，她就随便搞了点糯米饭和鸡，就把我给打发了。”
　　“阿田叔你真是太谦虚了，阿田嫂的厨艺我可是知道的，听阿勇说，三伏天收李子的时候，阿田婶还帮我们做过蛋宴呢，他们都说她的厨艺好着呢。”阿勇嫂拿了块碗，往里头倒了半碗的黄酒，站起来递给钟丰田。
　　“不了，不了。”钟丰田客气地摆摆手，眼睛却盯着桌上的肉。
　　“喝一点吧，刚酿好的黄酒，你闻闻，还挺香呢。”阿勇嫂举着酒，钟丰田推脱一番，便笑嘻嘻地接下了，他像模像样的品了一口，“这酒真是不错啊，酿得很醇嘛。”说完他便一口气把酒喝见底了。
　　“吃块鸡肉嘛？我记得你最喜欢吃白斩鸡了，来试试我们家的鸡肥不肥。”钟丰勇夹起几块鸡肉和红烧肉放到钟丰田的碗里。
　　“唉，那多不好意思啊，大过年的上你们这儿又吃酒又吃肉的。”
　　阿勇嫂笑道：“没事，你就尝尝吧，都是自家兄弟，阿勇在整个钟浦乡，就是和你家最亲了，堂兄弟之间，不用那么见外的。”
　　“行，回头让我那黄脸婆也给阿勇烧壶好酒做点好菜，咱哥俩再好好絮叨絮叨。”钟丰田三两下就将人家给的肉都吃完了，他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
　　“怎么样阿田叔，我阿娘的手艺很不错吧。”钟小芸津津有味地啃鸡爪子。
　　“那是相当的不错啊，你阿爹可真是有福气哦。”钟丰田贪婪地吮吸手指上残留的肉香味。虽然是年三十的晚上，也才吃了年夜饭，但自家的肉每一口都是计算着吃的。“你们这年夜饭真够气派的，看来弟妹去城里做活儿还是很不错的啊。”
　　“也就是勉强过日子吧，你不是才杀了猪吗？王屠户给了你多少钱啊？够你过冬了吧！”阿勇嫂笑道。
　　“别提了，600斤的肥猪，才给了3块大洋，辛辛苦苦地养了一年多，吃了我多少的糠呢。”
　　“有的赚也不错了。”阿勇嫂笑道：“你家的猪头肉真不错呢，你要不要尝尝？”
　　“死鬼！你又跑到人家饭桌前瞎晃荡什么呢！”丰田嫂穿了一身大花袄子，抱着一个暖手炉，喜气洋洋地站在院子里。
　　“哎呦，我这不是吃饱了没什么事情做，就过来瞧瞧嘛。”
　　“我听说今晚乡长要在广场上放烟花呢！”丰田嫂走近窗口挨着钟丰田，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抿了抿嘴继续说道：“听说那个东西是乡长特地从城里买回来的，又好看又有派头，你们吃完也过去呗，去晚了就站不到好地方了。
　　“哇！城里的烟花啊，那肯定特别的有意思吧！”钟小芸睁大了眼睛，恨不得立刻就飞奔到祠堂外。“往年虽然也会放一些烟花，但是那些大多是咱们乡民们自家做的，做出来的火也不怎么好看，今年的烟花是从城里买回来的，肯定样式都不一样吧！”
　　“那肯定的啊，你想想乡长可是大户人家，他放的烟花能差了嘛，说不定宋老板为了自己的派头，也会放上两桶呢，那到时候可就好看了。”钟丰田得意洋洋的样子，就好像出资购买烟花的那个人是自己。
　　“在城里打工，什么新鲜玩意儿估计都看腻了吧。”丰田嫂意味深长地看着阿勇嫂，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
　　阿勇嫂的脸颊微红，“都说了去打工，哪能看到什么东西啊。”
　　“行了，我不跟你们说了，我得先去占个好位置，你们也快一点啊。”丰田嫂说着便强把钟丰田拉了出去。
　　钟小芸拿抹布擦了擦嘴，“阿爹，阿娘，我吃饱了，我不等你们了啊，我也要先去占个好位置，你们吃好了就快点来哦。”
　　“你慢点，别摔着，再把新衣服给摔破了。”阿勇嫂一脸慈爱看着钟小芸的欢快的背影。
　　“知道啦！”钟小芸飞奔着出门，过了桥，很快便看到了祠堂的，她经过桥头的碑石，突然想起来，应该要把钟莹也叫上，于是又改道来到钟莹家门外。
　　她习惯先在门口听一听动静，厝内没有吵闹声，便大着胆子喊道：“莹莹，你吃好了吗？我来给你拜年啦！”
　　“还没呢，你先进来吧。”厝里传来钟莹温柔的声音。
　　钟小芸探头探脑地进门，仔细观察着厝内的情景，“什么时候能吃好呀？洗好澡了吗？什么时候可以出去玩呀？晚上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烟花？”
　　“哎呀我的姑奶奶，你可不可以一个一个地问啊？”钟莹的身前绑着一条破旧的围裙，她搓出一个个用地瓜粉包裹着的肉团。
　　钟小芸走近了看到钟莹正在做滑肉汤，“你怎么还在做这个啊，你家的年夜饭要什么时候才能吃呀？”
　　“马上就弄好了，这个是最后一个菜了。”
　　钟小芸看向饭桌，上面有一大盆米饭，一道西红柿鸡蛋汤，一道清炒蒜苗，一碗炖蛋，一碗鸡汤。
　　“桌上为什么就盛了一碗鸡汤啊？”钟小芸问道。
　　“婶婶怀孕了，家里就剩最后一只鸡了，这些鸡汤都是给她喝的。”
　　“不干活就算了，还要抢你的肉吃，大过年的······”钟小芸扫了一眼周遭，悻悻地说道：“那你弄快一些吧，太晚了去看烟花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今天下午我才刚把里里外外打扫完，我也不知道怎么干着干着就这么晚了。”
　　“那你的新衣服呢？你看我的衣服好不好看？这是我阿娘特地从省城给我带回来的，她说城里的女人都这么穿。”钟小芸上身是一件肩头笔挺的棉大衣，下身是一条纤维黑裤子。
　　钟莹没有吭声，她一如既往地没有新衣服穿，今年甚至连喘息的时候都很少。“真好看，这样的款式咱们整个钟浦乡可一件也没有呢。”
　　“城里的裁缝做得衣裳就是好看！阿娘说这是她做工的那家小姐送的，我今年的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到城里去见见世面，哪怕就一天也行！”
　　“年夜饭做好了吗？阿姐，我肚子饿了，阿爹叫我来问问你。”说话的是钟丰强四岁的女儿，许昕华。她穿着脏兮兮的洋装，梳着两个高高的辫子，原本丰润的脸庞在舟车劳顿中变得面黄肌瘦。
　　“马上就好了，你可以叫你阿爹，阿娘，还有阿嬷出来吃饭了。”钟莹把所有的肉团都放进锅里沸腾，打开碗柜摆上碗筷，盛好一家人吃的饭。许昕华看看饭桌，桌上的菜显然不符合她的胃口，她哼哼唧唧地念叨：“阿姐，你怎么总是给我吃这些像喂猪的东西啊，就没有肉吗？我想吃肉！我要喝鸡汤，吃鸡肉！”
　　钟莹被问得羞红了脸，暗暗咬紧了呀，只当作没有听到。
　　“想吃肉不会叫你阿爹阿娘自己去买啊，别人干嘛要伺候你！莹莹又不是你家的奴才，你在这里扮什么千金大小姐！”钟小芸看见许昕华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许昕华吓得“哇”一声哭了起来：“你欺负我！你欺负我！”
　　“我就欺负你了，你能拿我怎么样啊？”钟小芸睁大了眼睛，俯视许昕华。
　　“好啦好啦，你就别惹她哭了，一会儿他们都要过来了，你先去玩吧，我一会儿吃完饭就马上来找你。”钟莹连忙拿一个煮熟的地瓜塞给许昕华，好说歹说才把她哄好。
　　她将钟小芸赶了出去，“她就是个不懂事的娃娃，你凶她做什么呢？”
　　“什么叫整天吃猪食啊，这些话若不是她爹娘教的，她又怎么会知道说？那么嫌弃这里的话，就滚的远一点啊，整天没事就在这里使唤人，嫌弃这个嫌弃那个的，我看了就生气得很呢！“钟小芸放大了嗓门，越说越生气。
　　“好啦好啦，怎么你每次来都要受一肚子的气，好像火气比我还大似的。”钟莹笑盈盈把门掩上，“你先去广场上等我吧，每年烟火都在那里，今年应该也不例外吧？我一忙完就过来找你。”
　　钟小芸还想说点什么，却被钟莹堵住了嘴，“你快去吧，再不走，我的锅就要糊了，你总不想看我在大年三十挨打吧。”她说完便自顾自地去厨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