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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阿嬷阿叔归故里,弱女强颜愚孝道 ...

  •   腊月到了尾声。这一天,祠堂外的广场上聚集了好些人在太阳下晒着。
      “你知道嘛,听说阿强带了个大肚婆回来呢。”城大娘歪着嘴,手里捧着火炉子,懒洋洋地坐在台阶上晒太阳。
      丰子嫂提着菜篮子,刚在屠户家买了几块肉,就被广场上女人们的闲话绊住了脚。“也不知道是在哪里搞来不三不四的女人,连个像样的成亲仪式都没有。多少年都没有消息了,一回来就带个野女人回来,怀里抱一个,肚子里还揣一个,真是不害臊。而且我听说,阿强好像还做了上门女婿呢,不然怎么会不回乡办酒呢。这女人家,估计要么是家里没有男人了,要么就是男人全都是带疾的,要不然怎么会招上门女婿。”
      蜜饯厂李管事家的媳妇李嫂,趁着太阳好,也到广场上晒晒太阳,她埋头织毛衣,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要是正经的姑娘,谁会跟着那个大烟鬼嘛,当年阿强趁他老子死了,把最后那点儿家底都败光,不要命的抽大烟,咱们钟浦乡的人,谁看见他不得躲着走,没想到这种人,还能碰到那种不长眼的浪荡货,看起来他们也算是天生一对了,就跟阿新家那饿娘子一样的啊,好人家的姑娘,谁会跟着那些个不着四六的汉子。”
      “可不是嘛,那个饿娘子,听说大白天的还跟阿新干那个事情呢。”丰子嫂煞有介事地说道:“上次我路过他们家,本来想进去讨口水喝,哎呀,谁知道大白天的门就锁着,还听见饿娘子鬼叫鬼叫的。”
      “真的假的啊?”城大娘饶有兴致地凑上去,双眼放出黑洞洞的光芒。
      “真的啊,这事情我能说假的嘛。那声音,叫一个□□的啊,我听着都替他们觉得害臊。”
      “哎呦,那可真够不要脸的啊,那种事情有什么好做的嘛,还不分白天黑夜的做,真真是狐狸精转世了。”李嫂猛地抬起头,满面潮红。
      “就是嘛,我也是都很嫌弃那个事情的,我觉得男人身上都脏死了,靠近了一些都怪讨厌的,当年我那个死鬼,我就不爱搭理他,所以说外头的女人,都多少有些带疾的,要么是脑子不好,会跟着那些没出息的,要么就是狐狸精变的,大白天的都干那种事情。”城大娘作为一个常年守寡的人,对于男女交合这件事,没有改嫁的她可太有发言权了,她恨不能让全乡的人都时刻记挂着她这个贞洁烈女有多么看重自己的贞操呢。
      “那饿娘子看着脑子是不大灵光呢,你看她一天天的也不说话,准是天生带疾了!”丰子嫂看天色还早,放下篮子一块坐在石凳上。
      “那也难怪她阿哥把她卖给阿新那个狗日的,要不然你说但凡有点出息的汉子,谁会找一个脑子有病又拿人精血的狐狸精,干得少还吃得多,那不是赔死了嘛。说不定阿新就是为了白天干那点事才买的她,要不然人家也不配叫狐狸精。”城大娘一边说,一边加上夸张的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就仿佛那个叫做饿娘子的狐狸精,曾经真实地在她面前做过那件令他们津津乐道的事情,逗得其他女人哈哈大笑。
      “阿姆,阿婆,你们晒太阳呢。”钟小芸大老远,就听到这一阵□□的笑声,她只觉得头皮发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想都不用想就能猜得到他们又在乱嚼舌根子。要不是她从小就被教育看到长辈要问好,她恨不得直接走掉。
      “阿妹,这是上哪儿去啊?”城大娘一转刚才的尖酸刻薄,摆出一副慈爱的面孔。
      “这不是闲的嘛,我就是乡里头瞎转转,我先去啦,你们慢慢晒太阳。”钟小芸礼貌地说完,接着就走。她听见后头的几个女人压低了声音又在叽叽喳喳说些什么,心里不禁想道:“一出门就碰到这些人,真是晦气!”
      听说钟莹的阿嬷和阿叔从外地里回来了,钟小芸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丢下大扫除的活儿,决定先上他们家瞧瞧。
      “莹莹,你在家吗?”钟小芸在前埕的大石头旁,见没有反应,又喊道:“莹莹,你在家吗?我来啦!”
      她正想再喊一遍,就传来了钟莹轻柔的声音,“我在呢!来了!”
      只见钟莹上身只裹了一件薄袄子,下身是一条粗麻裤子,她的袖子撸了一截起来,双手冻得通红,嘴里不断地哈出热气。
      “小芸,你怎么来啦?”钟莹活动活动手指,把袖子放下。
      “我来找你玩啊。你怎么这么久才出来?我还以为你出去了呢。”
      “哦,我刚刚在洗衣服,没有听到,你进来喝口水吗?”
      钟小芸挤眉弄眼地看向厝内,钟莹苦笑道:“我阿爹跟阿娘带着阿弟出去置办年货了,不过我阿嬷跟阿叔阿婶他们在。”
      “哎呀,你早说嘛!”钟小芸拉着钟莹蹑手地往厝里走,她自然地在天井找了一张凳子坐下。“对了,你怎么穿的这么少啊?手还这么红,你不冷嘛?”
      “穿的少一点方便干活啊,动起来就不觉得冷了,我阿婶肚子里有娃娃,阿嬷腿脚不方便,所以我得帮他们把家务活干了。”
      “真是过分,你又不是他们的奴才,凭什么都让你干活呀,你就这么好欺负吗?”
      “嘘!”钟莹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们都在家呢,你说话注意一点。”
      “哼!反正你总是那么好欺负,谁都能欺负你。”钟小芸翻了个白眼,不自觉地又提高了一些声音说道:“我就是要让他们听到,你又不是他们养活的,凭什么一回来就把你当奴才使唤啊!”
      “你小点声啦!”钟莹急忙伸手捂住钟小芸的嘴,拉着她进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姑奶奶,你别闹了行吗,回头听到了,又得上蹿下跳地闹起来,再说了,他们可是我的长辈啊,做晚辈的不是生来就得孝敬他们吗?”
      “什么狗屁长辈,长辈总该要有长辈的样子。几年前大旱,你们苦得揭不开锅,春莲带着你和阿弟去偷挖别人家地瓜被人吊着差点打死的时候,怎么没见这些住在城里的长辈来帮衬一下了?你们饿得不行去城里求他们赏口饭吃,是不是被人撵了出来?还说什么不认识你们这些乡下来的臭要饭的,要不是你阿爹正好在城里做工遇上了,那时你就该活活饿死了。现在需要你帮忙伺候了,就在这里摆长辈和亲人的谱,还要脸不要!”钟小芸见钟莹不做声,顿了顿接着说道:“我阿娘常说,要做一个恩怨分明的人,别人对你好,你就对别人好,别人要是一心一意对你恶,管他是天王老子还是你什么阿公阿嬷阿叔阿婶的,从此不再往来,只当彼此死了便是。我觉得我阿娘说的对,我们不该为了那一声称呼,一点血脉,就拼命地委屈自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既然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的都不来往了,走在大路上碰见了也不过是个陌路人,你管她们作甚?”
      “你嘴巴真厉害,我讲不过你。”钟莹莞尔笑了笑,接着说道:“可是阿嬷到底是生养了我阿爹的人,阿叔又是我阿爹唯一的兄弟,我们不帮他们谁帮他们呀。”
      “你就是太好欺负了,生养了你阿爹,那就让你阿爹自己报恩去,又不是生养了你,他们凭什么来作践你,照我说,你就什么都不应该给他们弄,要弄,就让你那个只会窝里横的阿爹去弄。”
      “你看你又说胡话了是不是?人家都说父债子还,那我阿爹既然是阿嬷生养大的,我就替他报答一下阿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这么一颗菩萨心肠,我都不知道该说你善良还是说你蠢钝了。我不和你争了,反正你就是不能把什么活都给干了,本来你就要洗衣烧饭织布喂鸡喂鸭照顾傻弟弟,农时还要下地干活,已经够累的了,现在要是一大家子都让你来照顾,你不是得要累死嘛?”
      “好啦,你放心吧,阿嬷不会什么都让我干的,她偶尔也会帮忙做饭啊,其实这几年她跟着阿叔在城里日子也不好过,你也知道我阿叔那个人,从来干一个事都不会久的,他们虽然在城里,但是日子没有咱们想的那么快活,入赘了阿婶家,也要看阿婶爹娘的脸色做人,我阿叔和阿嬷也不好过吧,阿婶家里从前可能还不错,现在他们家里落了难,世道又这么艰难,我们能帮还是要帮一下的。再说了,阿嬷她从来不打我,也极少骂我,我觉得阿嬷对我已经很不错啦。”
      “你就是没有出息,不打你,不骂你,难道不是应该的嘛,这有什么好感恩戴德的。难道不打你,不骂你,跟你好好说话,对你来说还是天大的赏赐不成嘛?你怎么能这么自轻自贱呢!”钟小芸还想继续说下去,见钟莹眼眶微红,垂头丧气,只好住了嘴,她自觉不该横冲直撞,伤了钟莹的心,只得撇撇嘴,“好了好了,我不说你就是了,你衣服在哪里?今天我帮你一起洗好了。”
      “不用啦,我自己洗得了,再说啦,你不用回去大扫除嘛?明天就要小年了,往年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家忙着四处擦擦扫扫嘛?怎么还有空跑到我这里瞎晃悠呀?”
      “我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嘛,我阿娘和阿哥已经在打扫了,听说你阿嬷跟阿叔阿婶回来,我就骗阿娘说要去集市买点虾油,想过来看看你,谁知道会撞到你在这里当牛做马。”钟小芸自顾自地往天井里去,只见满满两大盆的衣物,静静地浸泡在水里,她嘀咕了一句,就蹲下来搓洗其中一盆衣物,握着洗衣棒在洗衣盆里敲敲打打。
      “哎呦,真的不用你啦,我自己一会儿就能洗完了。”钟莹蹲下拉住钟小芸。
      “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就帮你洗两件衣裳而已,你不要磨磨唧唧的那么见外好嘛,快点干活儿,把另一盆洗了,一会儿你也好喘口气。”
      钟莹松开钟小芸,脸上的愁云终于被拨开,她由衷地展露一丝羞涩的笑意,“小芸,谢谢你,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行啦,不要说那么肉麻兮兮的话好嘛,我听着都要吐了。”
      两人动换起来,身上出了些汗倒不觉得冷,就是一直泡在水里,手指头僵得就像是被钉住了一般,完全不听使唤。钟小芸冻得手脚都麻了,她的双腿在地上蹲得太久失去知觉。“哎呀,这鬼天气,真是太冷了,我的手指不听话了,脚也麻了,脚麻了!”
      “那你先在那儿缓一缓吧,跺跺脚,过一会儿就好了。”钟莹僵着手把最后一条裤子挂好,她在围裙上擦擦手,转身去屋里,留下钟小芸一个人咿咿呀呀叫个没完。
      钟小芸看着被自己丢在一旁的手炉似乎还有些热气,她想去拿,却又一下也动不了。
      “好啦,我来了。”钟莹一路碎步跑来,手捧一碗热茶,茶里冒着袅袅的白气。“呐,你先暖暖手好嘛,再站一会儿脚就好啦!我去把你暖手炉里的炭火换成热乎的。”
      钟小芸笑道:“那好吧。”她的双手渐渐有了知觉,一碗热茶下去,她的胃和身子都暖了起来。
      “呦,这是谁啊,站在天井里也不怕冻着啊。”钟小芸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只见这个男人面容消瘦,脸庞与钟绍刚有五分的相似,年龄也与他相仿,但是个子要比钟绍刚低出半尺。男人牵着一个灰头土脸,却举止傲慢的女娃。
      “阿叔,这是桥对面阿勇叔家的姑娘,大家都叫她阿晟妹。”钟莹把加了碳的暖手炉递给钟小芸。
      “呦,都长这么大了,果然是岁月不饶人啊,想当年我走的时候,你们都不过到我大腿这里,现在全都长成大姑娘啦。”钟丰强见没人搭理他,便清了清嗓子,回头问钟莹道:“对了,你阿爹回来了嘛?你阿婶说今天特别想吃滑肉汤,他应该会买些猪肉回来的吧。”
      “我阿爹和阿娘拿着鸡鸭去集市了,如果他们能把这些畜生卖掉的话,应该就会买些猪肉回来吧。”
      “阿爹我饿了,你不是说乡下很好玩的嘛,怎么天天都又冷又饿啊,我要回家嘛,我们回家嘛,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自己家啊!”女娃嘟着嘴叫唤。
      钟丰强抱起女娃轻声说道:“阿妹乖,阿爹也想回家啊,等你阿公的事情办得好一些了,咱们立马就回去好不好,阿爹也不想待在这个鸟不拉屎又穷又臭的鬼地方,连口吃的都没有。。”
      “肚子饿就自己去做呗,没看见莹莹正忙着当牛做马给别人洗衣服嘛,钟浦乡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哪里有什么好吃的,想吃好的去城里吃呗······”钟小芸睥睨着眼睛地抢白道。
      钟莹忙捂住钟小芸的嘴,赔笑道:“有的有的,阿叔你去厨房的柜子里找一下吧,有前天我和阿娘刚磨好的白粿,可能有点硬了,你先拿两块去给阿妹还有阿嬷垫垫肚子吧,我凉好衣服就去烧饭。”
      钟丰刚本想发作一通,一听有吃的,摸摸干瘪的肚皮,哪里还顾得上和钟小芸争辩,他抱着女儿拔腿就走。
      “你为什么不让我说他!气死我了,好吃懒做,只会张嘴要吃的嘛?都说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怎么他们一家子到这里来蹭吃蹭喝,还拿自己个儿当城里的大爷呢,没看见你给他一家老小洗了半天的衣服,手僵得跟筷子一样红成那样,都不带给人喘口气的嘛!简直是混账!在这里装什么见过世面的大爷!”
      钟莹见钟小芸气呼呼的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你到底是心大啊,还是傻啊?怎么人人都欺负你,你还跟个傻大妞一样嘻嘻哈哈的,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
      “好啦,我在笑自己有你这么一个贴心的人做朋友,说明老天待我也不薄嘛。其实我阿叔也是一个苦命的人,前些年我阿爹喝醉的时候,听他说起了一回,阿叔刚出生的时候,脐带缠住了脖子,差点就活不了,是产婆和阿嬷不停地拍他屁股,才给救了过来。可能是因为在鬼门关上走过一回,他自小身子就弱,看相的说他命薄活不过七岁,我阿嬷总是可着家里最好的供给他,生怕他活不长,这么多年过去,他倒是活得好好的,当年他好不容易活到了娶妻的年纪,不成想,家里又破败了,难得遇到了一个阿婶不嫌弃他穷,谁能想到阿婶家里现在又出了事情。”
      “就你会去体谅别人的苦楚了,人活一世,谁还没遇上点困难了。”钟小芸摇摇头,“说到你那个阿婶,也真是奇了怪了。”她环顾四周,凑到钟莹耳旁,“她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嘛,听说她的阿爹还是革命党呢,为什么会突然跑到这里来生孩子,还让你伺候她啊,不是顶看不上咱们这些乡下人嘛?”
      “我也没敢问,唉,那都是他们大人的事情啊,你怎么这么八婆?”
      “那你阿爹和他们说话的时候,你都不知道要听一嘴嘛。”
      “听这些事儿干嘛,反正横竖不是什么好事了。”
      “好吧好吧,真没意思!哎呀!我的虾油还没有买!我得赶紧去了,再不去,集市都要散了!”钟小芸拾起自己从家里带来的虾油壶,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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