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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可怜人无处寻仇,好姑娘心善施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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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退了丰田嫂,杨小妞挣扎着从地上起来,她跌跌撞撞到厨房提起自己前天刚磨过的菜刀,出门去了。她问了当地乡民赌钱的聚集地,在磕磕绊绊中终于找到了茅草屋,屋里有男人和女人交错在一起的嘈杂声。
“九点!坐庄的赔钱吧!”
“五点!”
“坐庄的快开啊,别磨蹭了!”
“开就开!看着啊,庄家九点!”
······
杨小妞提起脚用力踹开破门,举着菜刀怒吼道:“杨胡子、浦当新!你们这两个杀千刀的,今天要死了!”
赌钱的乡民们,乍一听这动静,以为是乡长来拿人了,众人连忙抱头鼠窜,几个乡民趁乱拿走了赌桌上的钱,还有几个乡民人也不看就往外头冲。
“杨胡子,杨胡子你藏哪里去了?你给我滚出来!”杨小妞头昏脑涨,双眼布满血丝,四处寻找杨胡子的踪迹。
茅草屋里没来得及逃走的人前一秒还在跪地磕头认错,后一秒听出杨小妞的声音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乡长来捉赌钱!钟丰子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你是哪来的疯婆子,这么欠揍!咋咋唬唬的干什么?会不会好好说话!”
杨小妞推开钟丰子,茫然又焦躁地搜寻着茅屋里的一切,“杨胡子!杨胡子!杨胡子!”
城大娘张开没有门牙的嘴,慢悠悠地说道:“你找的那个外乡人,是不是高高瘦瘦的,嘴角还有一颗痣?”
“是他!他在哪儿!”杨小妞瞪大了血红的双眼。
钟丰子骂道:“他刚刚才走,今天阿新那个狗日的带他来,赢了我们好些钱就跑了,这两个王八蛋······”
杨小妞听罢,只得提着菜刀离去,众人见她蓬头垢面精神恍惚,不敢留她多作理论。她里里外外寻遍了钟浦乡,都不见其踪影。她昏天黑地地转来转去,一会儿知道自己在哪儿,一会儿又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荡到祠堂外的广场,冷不丁地撞到一个人身上,只听到“哎呦”一声,杨小妞栽倒在地上。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躺在地上装死是吧!”杨小妞被粗暴的拉扯,原来她撞到的是乡长夫人朱氏,“你这个人,怎么撞到人连一句对不起都不会说!你是从哪里来的疯婆娘脏兮兮臭烘烘的!”
杨小妞面无表情地甩开朱氏,自顾自地站起来便要转身离去。
女人狠狠地拽住杨小妞骂道:“好你个疯婆娘,谁同意你走了!你同我道歉了吗?”
杨小妞冷笑一声:“道歉?我错哪儿了?我错了吗?错的是你们!错的是这个世界!”
“行了,我看这个外乡人也不是有意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你就不要跟她置气了。”浦当云打量着杨小妞的精神状态,计算着在她身上讨不到什么便宜。
“是啊夫人,咱们乡长都替她求情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这种粗俗的外乡人计较了。你看她披头散发的,手里还拿着菜刀,讲不定是个疯婆娘呢。”站在一旁的丰子嫂提着一篮子的贡品和香烛。
“哼!”朱氏趾高气扬地说道:“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这样定不能轻饶她!”。
“乡长?”杨小妞突然掉过头来,抢到几人身前跪下,嚎啕大哭:“你是乡长?乡长大人!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哎呦,还真是个疯婆子啊,疯疯癫癫跪在地上做什么啊,不要妨碍我们唉!”朱氏睥睨着双眼,如同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满是嫌弃。
“你有什么委屈,先起来再说吧。”浦当云用余光观察周围的情况,此刻四周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乡民陆续朝这里走来。
“乡长,你是这里能说话算数的人吧!你可要替我伸冤啊!”杨小妞不住地磕头,不一会儿额头上就磕出血来。
朱氏翻了个白眼,“哎呦,你这是什么鬼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怎么欺负你了呢。”
此时广场上,已经集结了一些乡民,将杨小妞和这三人团团围住看热闹。
“呦,这外乡人怎么跪在这里啊?”乡民们开始窃窃私语。
“这是哪里来的疯婆子吧,穿得破破烂烂的,看起来像是脑筋有问题。”
“这疯婆子为什么要跪乡长啊,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得罪了乡长夫人啊。”
“谁知道啊,怕不是得罪了乡长吧。”
“你看她穿成这副模样,该不会是在哪里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吧。”
“她手里还拿着菜刀呢,真是吓人,要砍谁呢?”
“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委屈,要和谁拼命吧?”
“大家都散了吧,这个外乡人许是迷了路在这里受了什么惊吓,我且细细问问她。”浦当云将好事的乡民们驱散,转过身来对杨小妞说道:“这位姑娘,你先起来吧,这里人多嘴杂,咱们去祠堂里头,你再给我慢慢讲可好?”他示意一旁的丰子嫂将其扶起,四人前后脚进了祠堂。
男人把杨小妞单独领进议事厅,留下丰子嫂和朱夫人上贡品,他坐在主座上,“在下浦当云,系钟浦乡的现任乡长,不知姑娘芳名,来此又是所谓何事?”
“乡长,我叫杨小妞,是泉城人,几天前我跟我那畜生阿哥杨胡子一起来到这里,因为浦当新那个狗日的说他可以介绍我们去蜜饯厂,谁知道这个畜生,竟然趁我没防备,就······”杨小妞想起昨天的事情,就羞愧得无地自容,她恨不得一死了之。
“小姐,你但说无妨,若是我乡里人真的欺凌你,浦某自然会尽力为你讨回公道。”
杨小妞想起昨日种种,就止不住地泪流,她在抽泣中极力地克制自己,只能断断续续地说道:“浦当新,他用蛮力·····把我给······给糟蹋了!”说完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号啕大哭。
“浦当新这个混账!”浦当云拍案而起,“那他现在人呢?”
“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自从出了那个事情以后,他就跑的没影了,我阿哥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药,竟然还说让这畜生娶我,乡长,你要为我做主啊!”
“浦当新这个混小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我以为他只是好赌,现在竟然连淫人妻女的事情都干得出来,我一定要好好的办他!否则钟浦乡的规矩都没有用了!”
“咳咳!”议事厅外传来女人的咳嗽声,朱氏在门口向浦当云使了个眼色,“当云,你出来一下,我有事情和你说。”
“来了!”浦当云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你先坐一会儿,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
他随手关上门,被朱夫人拉到一旁,她神秘地耳语道:“哎呀,你是不是糊涂了啊,要给这个疯头疯脑的外乡人做什么主?”
“她这不是在咱们钟浦乡受了委屈嘛,回头要是传出去,这对咱们乡里的名声多不好。”
朱夫人摇摇头。
“那依你之见,这事该如何是好?”
“等她变成钟浦乡的人,一切不是好说了嘛,她自己都说了她阿哥让浦当新娶她了,俗话说长兄如父,做阿哥的都已经答应的事情,你还在这里演什么清官断什么家务事呢?”
“这······”
朱氏见他犹豫,接着说道:“前天下午浦当新央我做媒,求我给他做主娶个外地女人做媳妇,媒人费一早就送过来了,三亩好地呢,他说咱们只要同意这门亲事就行,旁的什么也不用去理会,地契当时我就收下了。”
“你怎么敢擅作主张,收之前你就不好问问我的嘛!你也不看看浦当新干得什么事情!”
“反正地契我已经收了,这个媒人你不想当也已经当了,拿人钱财,总要替人消灾,何况人家只是让我们不要多管闲事,到时候人家成了两口子,不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嘛!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咱们又何必拆散人家呢。”
浦当云摇摇头,“事情闹得这样大,你才收他三亩地,不是便宜了他吗?”
“那我哪里知道这事儿会变成这样,否则一定要他十亩八亩的地!”
浦当云心里有了主意,他回到议事厅,杨小妞还手握着菜刀,浑身发抖跪在原地,有一下没一下的抽泣着。
“杨姑娘,你先回去吧,这个事情呢,回头我会按照乡规处置他的。”
“回去?我回哪儿去······”杨小妞茫然地望着浦当云。
“你从哪里来,自然还回哪里去。”
“乡长,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总之,我有我的思量,我一定会处置他的。”
“浦乡长,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不能因为他是你们钟浦乡的人,就包庇这个该死的犯人!”杨小妞拽住浦当云的裤腿不断地叩头,“是不是他来给你钱了?我也可以给你钱的,等我赚到了钱,他给多少我也给多少,不,我给双倍,你一定要好好办他!”
浦当云乌青着脸正要说话,朱氏突然冲进来厉声说道:“岂有此理!浦当新是我们钟浦乡的人,我们要怎么办他,自然有我们的乡规和乡长定夺,需要向你这个外乡人解释吗?”
杨小妞满脑子都是刚才在墙角听到的对话,她站起来,怨毒地诅咒道:“总有一天你们会遭报应的,你们见死不救,将来统统都不得好死!”
朱氏上前一个巴掌将杨小妞拍到地上,“好你个泼妇,竟敢诅咒我们!”
她正要理论,被浦当云拦住,“这女人疯疯癫癫的,只怕是活不长了,你不必跟她置气。”
“这个疯女人,你就放任她这样和我说话!”朱氏气呼呼地说道。
浦当云附到朱氏身旁耳语道:“你没看她手里有刀吗?万一她发起疯先把我们砍了怎么办······”
“老天不长眼!老天不长眼!老天不长眼!你们这些杀千刀的,你们一定会下地狱的!我杨小妞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全都得死!”杨小妞仰天长呼,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吓得浦当云夫妇连连退去。她疯疯癫癫地出了祠堂,天旋地转。天寒地冻,两天没有进食,加上人生地不熟,她很快又迷了路。
她随意地靠在一个清冷大厝门前的一块大石头上,身子越来越沉,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她闭上眼睛,张大了嘴喘气,等待死亡的降临。
“阿姐,你怎么睡在这里?”钟莹睁大了双眼细声问道。
“你看见杨胡子了吗?一个外乡人,高高瘦瘦的,身上没有多少肉,嘴角有一颗黑痣。”杨小妞虚弱之中,手里还紧紧攥着菜刀。
“阿姐,我没有看到你说的那个人。你也是外乡人吧,你是不是冷啊,我看你一直在打哆嗦,要不然你先到我家去喝口热茶吧。”
杨小妞绝望地重新闭上了眼睛,她感觉到自己麻掉的的身子正被一双手轻轻地摇晃,她睁开眼睛,眼前还是那个姑娘。
“阿姐,你不要睡在这里啦,会得风寒的,这会儿春莲不在,要不然你去我家歇一会儿吧。”钟莹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个一个都是假惺惺的骗子,你也想骗我嫁给那个狗日的是不是?你快给我走,再不走,信不信我砍死你!”杨小妞举起菜刀歇斯底里地咆哮。
钟莹吓得连连后退,急忙跑回厝里。
杨小妞心里想道:“这姑娘应该是要找大人告状来打我了,这样也好,我离死也只差一口气了,要是现在能被人打死,也很不错。”她静静地瘫在地上,等待最后一位地狱使者来了结自己。
过了不一会儿,被吓走的钟莹,蹑手蹑脚地靠近杨小妞,她匆匆把一杯烫得冒气的热茶放在地上,然后快步跑回家,探出一个脑袋喊道:“你应该渴了吧?这是我刚冲好的热茶,你喝一点暖暖身子吧!”
“又想骗我,来吧,尽管来吧。”杨小妞捧起冒着热气的茶碗,那冰冷的手心感受到了温热,一滴泪竟不自觉地从她的眼角滑落。她仰头把茶一饮而尽,恨不能让这滚烫的水烧掉自己的五脏六腑。
钟莹见杨小妞面色缓和了一些,脸上的怒气也消散了一些,她悄摸地盛出两个地瓜和另一碗热茶,依旧是轻手轻脚地走近,放下地瓜和热茶,拾起已经见底的茶碗,碎步跑回家,“你肚子饿了吧,吃点东西吧!”
杨小妞拾起地瓜和热茶,三两下便拉着吃完了,她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身上也不抖动得那么厉害了。
“阿姐,我家的熟地瓜已经被你吃完啦!现在不能再给你拿吃的了,你要不要回家去啊?这里太冷了,不然你明天再来吧?”
“家?”杨小妞听着这个字眼,泪水喷涌而出。她回想自己六岁丧父,母亲一个人将自己和杨胡子拉扯大,十二岁的时候,她母亲也没了,她跟着杨胡子进榕城讨口饭吃,两个人在城里日子虽然清苦,相依为命也还算过得去,谁能想到原本还能踏实干活的杨胡子,竟然在城里染上了赌钱的恶习!若不是那天他将浦当新当恩人一样地带回落脚的破棚子,她又过分信任自己唯一的亲人,她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呢?她脑子里不断地闪现昨天可怕的情景,还有母亲临终前嘱咐她要照顾好杨胡子的话。
“我哪来的家?”
她对着苍茫而又湛蓝的天空,摇摇头。过了许久,她眼角的泪流终于流干了,她两手搭着石头,勉强站起来,她一路问询浦当新的住所,跌跌撞撞地回到那个破破烂烂的厝,发现杨胡子早已回去,只是依旧不见浦当新的踪影。
“哎呦,你这疯疯癫癫地去哪里了嘛!还提着菜刀,你要去砍谁啊!”杨胡子皱着眉头指责道。
杨小妞狠狠地瞪了杨胡子一眼,她一声不吭地走进厨房点火。
“我跟你说的那个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杨小妞自顾自地点火和烧热水,她太累太臭太脏了。
“哎呀,你阿新哥不也是看中你了嘛,你现在只能跟他了嘛,这样,阿哥给你做主,给你选个好日子,你就跟他拜堂成亲了,好不好!”
“你为什么不给我开门?”
杨胡子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开不开门的。”
“你别装了,是你在外头锁的门,是不是?”杨小妞把菜刀架在杨胡子的脖子上质问道。
杨胡子吓得连忙跪地求饶:“阿妹啊,我的好阿妹,你可不能砍我啊,我是你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还记得阿娘临死的时候怎么说的嘛?阿娘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两个都要互相帮衬,彼此依靠的啊!你看看你,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凶巴巴地要杀人的样子,你这样不是辜负了阿娘的嘱咐嘛!”杨胡子趁杨小妞泪眼婆娑,连忙小心翼翼地将菜刀从自己的脖子上移开。
“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你自己心里没有数嘛?”杨小妞愤怒地把菜刀砍进一旁的墙上,墙体瞬间裂开一道缝,她指着杨胡子的鼻子骂道:“你居然把我卖给浦当新那个又老又驼的死光棍!你说,你把我卖了几个钱!”
杨胡子被吓得不敢大声说话,只得好言劝道:“什么卖不卖吧,你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阿新哥有啥配不上你的,你都已经是他的人了,人家还愿意正大光明娶你进门的,他要是不肯要你,你哭都没地方哭去,事情都已经是这样了,你要认命啊······”
“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样的阿哥!你简直就是一个畜生!”
“我不管你乐意不乐意啊,反正我跟阿新已经商量好了,这个月初八,也就是三天后,那是个好日子,你跟阿新哥成亲。长兄如父,你的婚姻大事,得由我做主,就这么定了!”
“无耻!你滚!”杨小妞把杨胡子推出厨房,关上门嚎啕大哭。绝望萦绕在她的心头,她恨啊!恨自己轻信了浦当新跟他进了房间,恨自己的爹娘早逝无人做主,更恨有这么个狼心狗肺的阿哥就这样把自己卖了······她等不及热水烧开,舀起凉水一遍又一遍地浇在自己身上,试图洗去身上的污秽。冷水透心凉,远比不过她心中的寒意。不知道浇了有多久,她终于累得洗不动了,裹上脏衣服瘫倒在地,迷迷糊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