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鸟》鱼汤面

9、救灾

　　林归舟跟着苏格后面忙了一整天，学到了很多他们契维族特有的药方子，都一一记下，惊喜受益匪浅。
　　两人边治病边交流，互相取长补短，虽说是初相识，但做起事来却默契十足。
　　也是因为苏格这个不会拐弯又爱犟认死理的性格，他舌战群儒，奋力给她争取了一席之地，才使得林归舟能顺利在那里坐诊给人看病。

　　“累了一天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东西我来收就好了。”苏格有点不好意思，原本只想说让她打打下手熟悉熟悉环境，但无奈病人多，事情杂，第一天就得让她硬着头皮上了。
　　林归舟弯着腰整理药草，虽然很累但内心十分满足。早上一开始没人愿意让她把脉，他们都认为她只是可汗带回来放着的漂亮花瓶，但奈何苏格太忙腾不开手，病人等急了总有人受不了，无可奈何只能找林归舟试试的。结果他们发现她还真有两把刷子，慢慢越来越多的人涌到她跟前要她看了。

　　林归舟行医的时候一直都是有条不紊，说话温温柔柔的，做事又细致耐心，不像苏格虽为人好爽热情富有正义感，但问题多了总是会不耐烦性子急，所以很多女人孩子都宁愿找林归舟看病，而其他的壮汉们则被苏格骂着喊到他那边去了。
　　毕竟她现在的身份不清不楚，可汗那边又不肯放手，总要碍着他的面子避讳一些其他男人。
　　但苏格没把自己排除在外。

　　林归舟猛一起身，头一晕晃了晃神，腰酸的嘴里没忍住哎呦了一声，引得一旁的苏格停下手中的活，忙走过来关切的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要是第一天就把人累倒了，别说过不了可汗那关，他自己也会过意不去的。

　　林归舟摇摇头，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扶着腰揉了揉，“没事儿，刚刚腰弯久了，一不留神站起来有点酸胀，大概是累的，休息休息就好了。”
　　“你自己也是大夫，肯定知道腰有多重要了。”苏格这个人，向来没什么男女大防的概念，他也没那个心思，所以想也没想就上手把她按揉腰上的穴位缓解酸胀感。

　　林归舟被他的动作吓一跳，差点没原地起飞，但很快就发现他有规律的按压之后，酸死人的感觉缓解了不少，并且隐隐约约还有种奇特的爽感，于是就把他当推拿师傅好好享受了起来。

　　突然一道声音劈进了这和谐的画面。

　　“我来是不是打扰到二位了？”扎布德阴恻恻笑着站在门口，背倚在墙上，双手抱胸，歪着头，烛火印进瞳孔，显得他眼睛出奇的亮，跟要吃人似的。

　　他这是吃的哪门子飞醋？林归舟头疼不已，这男人占有欲太强，她想也不想就略带嫌弃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扎布德走上前去，把她拉倒自己跟前，“我怕你迷路了，来带你回家。”

　　林归舟觉得这人脑子有病，并且还病得不轻，没好气的怼道，“不就几步路吗，我怎么会不认得。”

　　一旁的苏格却明白他现在非常生气，毕竟两人从小一块玩泥玩到大的，只不过后来双方身份地位越拉越远，他们才慢慢生疏没了以前的亲密。
　　这人从小就这样，霸道的很，他的东西，哪怕毁掉，都不会让别人碰一下。

　　于是苏格解释道，“你别误会，她是因为腰不舒服，所以我帮她按压穴位缓解的。”
　　扎布德看都没看他一眼，他内心是很信任这位小时候的玩伴的，但他就是气不过，整个人十分矛盾。他想，自己为了林归舟连千里迢迢送过来的女人都打发走了，她倒好，在这边如鱼得水乐不思蜀的，甚至跟别的男人有说有笑。

　　为什么到他这里就寸步难行了？
　　他真是想不通，自己这般掏心窝子对她好，却连个好脸色都没有。

　　“原来是腰疼啊，你不早说。”说完，扎布德一个公主抱就把林归舟带走了，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瞧上一回晾旁边许久的苏格。
　　等人走后，苏格才松了口气，他皱着川字眉看向渐行渐远的背影。

　　“你又发什么疯，放我下来！”林归舟挣扎着被一路抱回了她在的毡包，途中再次收获了不少异样的目光。

　　白天她才知道，她来的短短时间内，契维人到处传说她是个泼辣的母老虎，还极其善妒，又有说她把可汗迷得都快忘了太阳神是谁了，俨然一副祸国妖姬的形象。
　　被妖魔化后的她一会儿是三头六臂，武功盖世的悍妇，一会儿又成了狐妖转世魅惑可汗的妖女，所以当人们真的见到正在忙碌的她后，却瞧见的是她脸上总带着淡淡的笑，说话轻轻柔柔，做事不急不躁，纷纷摇头感叹谣言不可信。

　　林归舟被扔到了床上，还没来得及开骂，嘴就被欺身上来的扎布德堵住了，他像条疯狗一样咬住她的唇不放。
　　林归舟那叫一个气啊，嘴疼的不行，死活甩不开，“唔唔”的叫着抗议，两只手扑腾了半天人家都纹丝不动，坚如磐石。

　　等扎布德停下来后，林归舟感觉身体被掏空，一把推开他趴在床边大喘着气，她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想把她憋死。
　　要是她真就这么断气了，那她就是自己活了两世遇到的第一个被亲死的。

　　想到这里，林归舟又气又想笑，对着旁边的大石头就吼道，“你大半夜发什么疯！”
　　“你还知道现在大半夜了啊！”扎布德音调很快低了下去，还带了一丝可有可无的委屈，“我忙完后一直等你，菜热了一回又一回，可怎么也等不到你回来，又怕你出事，这才去找的你。”

　　他这会儿低眉顺眼的样子像极了阿乌，可惜他不是。他是个战争贩子，是个野心家，是个政治家，但唯独不是当初那个眼神澄澈的阿乌。
　　也对，阿乌本来就不存在，阿乌只是他的伪装，是他面对险境不得不做低头姿态的保护色。

　　林归舟看到桌上摆满的碗菜，不免矮了点势头，又想到他答应自己去做大夫，若此刻跟他翻脸，那她先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于是语气缓和了下来，“你的心胸开阔一点嘛，我跟他就是一起共事而已，这地方除了女人就是男人，我总不能真的就只跟女人相处吧。”
　　扎布德当然相信他们之间没什么，可内心总是蒙着一层阴影，想到没进去之前从外面看到两人的影子靠的那样近，他顿时怒火中烧，一时难以冷静，他抗议道，“那你以后离他远点！”

　　林归舟真想给他一拳，还是尽量保持理智的沟通，“那里就我跟他两个大夫，总有要交流的病症和药方啊。”
　　扎布德还想再说什么，林归舟就适时地转移话题，“干了一天活，肚子饿扁了，我们吃饭吧。”

　　饭桌上，扎布德不停地给她夹菜，碗都堆成小山了，“多吃点，你太瘦了，身上摸着都没二两肉的。”
　　呵呵，谁让你摸的？！

　　一顿饭下来，林归舟差点没被噎死。倒是他的胃口像个无底洞，把桌上剩下的饭菜全都打扫了个干净，顺带连林归舟碗里没吃完的也一并解决了。
　　林归舟看着满桌的光盘行动出神，扎布德以为她是嫌弃自己太能吃，解释道，“别看我现在风光，我也是饿过好多回肚子的人，打仗最难的时候草根树皮都当宝贝，粮食很好，不能浪费，而且你们中原人的菜挺合我胃口的。”
　　林归舟摆摆手，“没有，我觉得你这样很好。”

　　这是扎布德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夸赞的，他这一高兴，就把刚刚踌躇要不要跟她商议的事说了出来，“你们的皇帝准备在上游开闸放水，把下游的槐城给淹了。”
　　“什么？”

　　扎布德掏出收到的信递给林归舟，整个人吃饱喝足后半躺在椅子上，手指缠着她的长发画圈，“这是我三弟寄的，情报可靠。话说你们中原皇帝心挺狠，虎毒还不食子呢，他还真是半点不把他的子民当人看。”
　　见他信任自己，连这种密信都拿了出来，林归舟读着信上的内容，脸色愈发凝重，恨恨地说道，“那么多条活生生的人命啊！这背后是无数的家庭和希望！全都在他的一念之间了。”

　　看她一副恨不得下一秒手刃了昏君的表情，扎布德顺势说道，“你别怨我攻打中原，也别怪我屠城残忍，战争，必然会有牺牲，就是他死，就是我亡，况且还需要立威。你们的那个暴君弑杀，荒淫，整日醉生梦死，夜夜朝歌，听说还独爱寡妇，只要看上了，哪怕是为国捐躯的将军留下的妻子也照样霸占不误。再加上朝廷苛捐杂税繁重，百姓苦不堪言，景朝传到他手里，算是到头了。”
　　“景朝灭亡是迟早的事，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林归舟一言不发，眼睛只是放在手里的信上。
　　扎布德不知她听进去了多少，但终归他也不愿二人站在民族对立的两端，突然鬼使神差的问道，“你说，槐城，我是救，还是不救？”

　　林归舟抬头，见他的脸背对着光，有点看不清，嗡声问道，“我说了，有用吗？”
　　“有用，你说救，我明天就带兵去。”其实他心中早已有了打算。

　　他这话一出，就跟那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似的，好像做事全凭女人嘴唇上下一碰就能决定了。

　　“你这么问我，我怎么可能说不救，那可是我生长的故乡。”林归舟抬起头，似乎能透过毡包的顶端看到黑色的夜空，“当初你不费一兵一卒进入槐城，全是因为那太守贪生怕死，你又名声在外，所以不得不投。可如果你拥有强大的兵力却能不随意屠戮百姓，而是施以仁政，善待他们，或许越来越多的人会愿意主动归降，毕竟，你也不可能杀尽天下所有的中原人。到最后，还是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再者，民族融合也是必然的趋势，如果你这次去救了他们，至少那个地方，两族之间的隔阂可能也会慢慢消散。”

　　要是过去谁这么跟他说，扎布德一定会嗤之以鼻，嘲讽对方妇人之仁，是个贪生怕死的怂货。毕竟他们契维族向来遵循雷霆手段，用武力征服，以铁骑踏平敌人的土地，凭借着杀戮让对手吓尿裤子也是常有的事。可最近他常常在思考这个问题，如若后面真的大一统了，必然会存在民族间的矛盾冲突，两种文化的碰撞摩擦，所以林归舟的这番话给他打开了另一种思路。

　　他把人抱进怀中，润物细无声的试图不断减弱她对自己亲密举动的抵触情绪，他要离开一段时间，所以顺便敲打了一二，“你这么为我着想，能遇到你，夫复何求？收起你的那些有的没的心思，安心跟着我，很快你就能亲眼看到我打败那个昏君，入主中原了。”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我们要的不过是一间屋子，饿的时候有粮吃，冷的时候有衣穿。”

　　扎布德的手捏紧，不禁感叹道，“你一个女儿家，竟能有这样的境界，倒是我自愧不如了。对了，明日我就会带兵前去救灾，我已经嘱咐了我的大妃仁娜，要她照顾好你。别担心，她人很好，温良贤惠，定能容得下你。”
　　林归舟心想，要是能跟着他们一起回去该有多好。

　　她告诫自己一定不要着急，一口吃不成胖子，他的离开是个机会，自己正好多做谋划，省的在他眼皮底下束手束脚的。
　　至于他的大妃，容不容的下的，又跟她林归舟有什么关系呢？
　　她最后一定是要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