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鸟》鱼汤面

4、噩梦

　　少年骑着马儿，越行越远，好像要跑到天边去，他看起来是那样的恣意快活，远远看去，像一幅壮阔的画卷。
　　林归舟眼睛一睁，天还没亮，她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赤玉，上次梦到阿乌大概是四年前了。

　　一晃眼就是九年过去，还有不到一个月她就要出嫁了。

　　这九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

　　在林归舟十五岁的冬天，林振锡从漠北回来感染了风寒，一病不起，本以为养养就好了，谁知开了春人突然就这么过去了，连句话都没来得及留下。
　　偏偏祸不单行，来年夏天林归舟最敬爱的外祖母也因病去世，家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人。

　　那段时间她过的很辛苦，不得不解散了林振锡倾注心血带出的商队，其他人都纷纷离开另谋生路，唯独小五不肯走，坚持要留下来。
　　林归舟用了一年的时间调整心态，花更多的精力去研究医术，常常忙的连饭都顾不上吃，家里家外大大小小的事必定都料理到位。医馆重新开了下去，原来的一些老人也没走，继续帮她熬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

　　还有小五，小五帮了她许多许多。她一个女儿家，没了长辈的庇护，又生在这样一个女性想要独立却异常艰辛的时代，她的医馆不时会有些地皮流氓故意上门找茬，更有甚者竟然翻墙而入偷过她晒洗的衣物。
　　这一切全靠小五在，他狠狠收拾了那些无赖，再加上林归舟做起事来越来越得心应手，那些个好事者才慢慢歇下了欺负人的心思。

　　小五长得不错，可总是板着脸不爱笑，话也很少，看起来是个不好相处很难亲近的人，有一次把一个不配合治疗的小孩吓得说他是阎王爷转世。但这些年他尽心尽力的保护林归舟，对她的话向来言听计从。林归舟不是没有察觉到他的感情，有一次直接了当的试探过，“你是不是喜欢我？”
　　结果得到的却是小五兵荒马乱的摇头否认。

　　那是林归舟第一次见他脸上出现那样大的情绪波动。
　　她以为是自己自作多情，后来就再也没问过这样的问题了。

　　她不知道的是小五喜欢了她很久很久，他的命是林叔给的，所以他曾发誓在小姐没有厌恶他之前，他会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爱护她，就算是豁出这条命也要护她一世周全。
　　可当她听到小姐戳穿他内心阴暗丑陋觊觎的心思时，当即羞愧的恨不得了结了自己。小姐那样美丽，坚韧且善良，如果林叔还活着，是绝对不会把小姐嫁给他这样低贱的人的。

　　小姐曾经说过，她说一辈子不嫁人，一个人也不错。
　　小五想，要是这样就好了，他愿意一辈子待在小姐身边，哪里也不去。
　　可是小姐骗了他，她要嫁人了。

　　林归舟原本的打算是就这么守着医馆，如果遇到了真心喜欢的就嫁，遇不到就算了。但去年外祖母最得意的徒弟带着妻儿找上门，那人如今在京都行医，小有名气，他的儿子继承了衣钵，也做了大夫。
　　许令善无意间得知林归舟如今孤身一人，她一介女流，可想而知这条路走的并不容易。于是他千里迢迢从京都来到故乡槐城，又见她聪慧清丽，当即就想定下亲事，日后也好护着她，以报答师父当年的教诲之恩。

　　当然他私下问过儿子，只见他那文弱书生一般的儿子许之意向来不善言辞，但听到父亲的询问，还是红着脸点头应允了。
　　林归舟刚开始听到这个提议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但许令善和夫人再三许诺以后一定对她好，把她当亲女儿一样，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最重要的是他们家一直以来都不许男子纳妾，家族的男人们也都只有一个正妻，这在男权社会的封建古代实属罕见。

　　还有那个白白净净容易脸红的许之意跟她许诺，“以后你想做什么就还做什么，与现在无二，我绝不拘着你，你且自在活着。”
　　就因为这句话，林归舟最终下定决定嫁给他。

　　她倒不是多相信男人说的话，发的誓言，但能做到这样也是不容易了，况且以后若人心有变，她也可以选择和离。

　　天慢慢亮了，想到出嫁的日子将近，林归舟内心有些惶惶不安，总感觉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她不免笑了笑，自己也算是活过两回的人了，虽说是第一次嫁人，可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爱胡思乱想。
　　她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又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打算开馆，门刚一打开就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光站在那里，她想招呼人进来，结果那男人一转身，林归舟立刻警觉了起来。
　　因为他不是汉人。

　　最近朝廷跟胡人交战的厉害，皇帝又是个荒淫无度不理朝政的主儿，传闻整日在宫里面跟妃子太监们享乐，荤素不忌，常有忠臣进言，最后下场都很惨。
　　听说几年前契维族的新可汗即位后，带领部落的子民击败了整个扎朗平原的其他零散部落，统一了整个契维族。随后皇帝想要继续利用强大的契维族征讨不断骚扰中原地区的乌狄族人，谁知道一向被昏君视作爪牙和北方看门犬的契维族在大败乌狄族后，他奖赏的圣旨还被到达扎朗平原，那新可汗就带着麾下的勇士们反过来攻打起了中原地区，并且很快就拿下了炼铁发达的平阳城，同时广招工匠，从此他们的武器更加锋利，如虎添翼，战无不胜。

　　不过目前契维族还只是占领了北方的几个城市，林归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看到他们。
　　她强作镇定，偏偏几日前小五说想回老家看看，若这异族人存心找茬的话，她满屋子的老弱病残，愣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您别害怕，我不会伤害您的。”塔牧仁是扎布德手下最得力最智慧的军师，却被派来给他说亲，心中觉得离谱，但这是可汗的命令，所以即便再不悦他也只能忍着充当媒婆和说客。又见眼前这女子长得白净娇弱，风一吹就倒的体格，他们草原上随便拎个人出来都比她强，塔牧仁的内心不免多了一层鄙夷。
　　“你的汉语说的这么好？”听他一口流利的汉语，林归舟感到惊奇。

　　塔牧仁面带骄傲，“是我们最最尊贵最最伟大的可汗王下达的指令，九年前他从中原回来后就一直致力于推广汉语的学习了。”
　　林归舟困惑的问道，“那请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毕竟你看起来很健康，并不像是来看病的。”

　　话题说到了他的任务，塔牧仁赶紧说明来意，好把人接走，“是可汗让我来的，带您回草原做他的侧妃。”
　　林归舟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对方一脸的笃定，她斟酌着回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并没有见过你们可汗。”

　　塔牧仁一脸了然，毕竟这女子跟可汗已经九年没见过了，也就他们家大汗傻乎乎一直痴情等着，前几年契维族危机四伏只能偷偷想念，直到时机成熟才赶紧派他过来。
　　临走前扎布德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小心的，仔细的讲清楚，不要让她感到不安，有所误会。

　　塔牧仁心中好笑，他们可汗是何等了不起的英雄，比他们中原男人不知强上多少倍，未来还可能入主中原成为天下最高贵的王。除非这女人不识好歹，要不然还不是上赶着往上贴吗？

　　“我没有认错，我们可汗九年前得您救过他一命，才有了今天的草原霸主。”塔牧仁违心的捧道。
　　一听这话，林归舟心立刻子沉了下去，九年前，那不就是阿乌吗？
　　也对，除了他，还能有谁？

　　不过她面上装傻，继续否认，“不好意思，我从未出过槐城，更没救过你们可汗，你找错地方了，麻烦赶紧离开。”
　　塔牧仁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不识抬举的中原女人竟然还想抵赖，他面上也没了冠冕堂皇的笑容，冷声道，“我们扎布德可汗当初还给您留下了他母亲的遗物，您既然收下了，那就表示答应了，现在却为什么又要抵赖？难道你们中原人就是这样不讲诚信的吗？”

　　林归舟这才知道当初原来阿乌给她东西还有这层意思，赶紧摘下了挂在脖子上的南红递给塔牧仁，“我不认识什么扎布德，我只记得一个叫阿乌的善良少年，不过我想他看在我当初的救命之恩上，一定不会强迫我嫁给他的。”
　　说完，她直接关上门也不管这说客的脸色了，后知后觉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

　　塔牧仁愣在原地，手里还拿着他们的定情信物，他又不能把人硬绑回去，到时候还指不定这狡猾的女人怎么跟可汗吹枕边风陷害自己呢。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带着南红回去，由可汗自己定夺。

　　后面几天林归舟过得胆战心惊，偏偏这事儿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她开始夜夜做噩梦，梦里面那个叫阿乌的少年会甜甜的对她笑，眼神湿漉漉的像只可爱的小狗围着她转个不停，可突然他就变成了一匹巨大的野狼，满目狰狞，嚎叫着想要把她吞入腹中。
　　林归舟只期望在嫁人之前，一切都平平安安，等她做了人妇，她就不信阿乌还能把她强抢了不成。

　　在她饱受噩梦折磨的同时，另一边塔牧仁紧赶慢赶回到了扎朗平原，面见了可汗，把林归舟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
　　瞬间空气都凝固了，只听到扎布德慢悠悠饮马奶酒的声音，他咧着嘴，笑却不达眼底，“怎么，她不认？”

　　塔牧仁不由得后背开始直冒冷汗，这年轻的君主对他向来十分信任尊重，第一次感受到他在战场上释放出的威压，他甚至觉得可汗看他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不过那感觉转瞬即逝，扎布德接过南红戴在了脖子上，“她既然看不上，那算了，我扎布德还不至于非她这个女人不可。”
　　听到他释怀的这么说，塔牧仁却没放下心来。

　　果然，扎布德刚喝完马奶酒，猛一下站起来，把酒杯掷在地上，他的力气之大，直接当场砸了个窟窿出来，杯子也碎成渣渣四散开来。
　　塔牧仁吓得像是见了雄鹰的兔子一样，只能在一旁装死，祈祷他的盛怒不要发泄在自己身上。

　　“我的东西她说收就收，说丢就丢，耍我玩儿呢吧！她还真当我是那个奴隶阿乌了吗！”扎布德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以前违逆过他的人都去见太阳神了，他冷笑着命令道，“召集部下，我们下一个要攻打的是，槐城。”
　　一听这话，塔牧仁脚底抹油，赶紧往外跑。
　　他走出毡包，又想到那个看上去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中原女人，摇摇头，希望她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