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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日日相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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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归舟利落的跳下马车,临走前眼神示意了下少年在这里待着,不要发出动静。她的计划是先斩后奏,等到家了再告诉林振锡。如果现在就被发现,她并没什么把握能说服商队的人留下这个来路不明的伤患。
她一下车,扎布德就用力攥紧了一直藏着的匕首,露出了他原本的情绪,像条毒蛇一样死死盯着马车的布帘。他知道现在还没有彻底安全,一旦被商队的其他人发现,大概率会被无情地扔下去。救他的女孩太小太弱,还没能力为了他与其他人抗衡,而且她也不一定愿意为了自己这么个从天而降的麻烦跟别人产生冲突。
至少同样的情况下,他不会这么做。
他如炬的目光一错不错的凝视着,要是上来的是其他任何人,他会毫不犹豫咬断对方的脖子。
林归舟手里拿着药箱有点吃力的爬上了车,见少年还是跟离开时一样的姿势不免松了口气。她刚刚一个又一个谎话连着努力自圆其说,内心祈祷千万别在当事人这里掉链子。她不太熟练地扒了对方的衣服,还是被他前胸那道长长的伤口给唬住了。
扎布德见她脸色更白了,怕她被吓傻,摇摇头,指了指伤口,满不在乎地笑着安慰道,“不疼。”
当然林归舟是听不懂的。她拿出蒲公英,金银花等杀菌消炎清热解毒的草药,小心翼翼擦洗伤口,等包扎完后,头上已经冒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薄汗。
扎布德见状,适时贴心的用袖子笨拙地帮她擦了擦,随即手脚规矩的窝在角落不多看一眼。
看他这样努力讨好自己,林归舟心中不免好感多了一分。
其实她也不确定管不管用,毕竟之前学的也只是皮毛,但现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这少年是她的第一个病人,无论如何都希望他能活下去。
可惜到了晚上,扎布德还是烧了起来,整张脸红彤彤的,全身像被泡在水里一样湿透了。
林归舟无法,知道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她见对方的伤口又开始流血,连忙又是止血又是消毒的。虽然少年已经开始因为高烧,嘴里叽里咕噜说着她一个字都听不懂的胡话,不过好在还算乖,没折腾出太大的动静,让吃药也听话的张嘴,喝完了苦的脸都皱了起来,好像在抱怨什么。
林归舟觉得好笑,无奈又是帮他擦身子又是给他换上提前准备好的干净衣物,还要时不时去摸他的额头。这年头又没温度计,也没有抗生素,任何一个伤口的感染都可能随时要了命。
时间过得漫长且紧张,林归舟捶打着酸痛的胳臂,眼皮沉的像有千斤重,这一夜她在与死神较量,试图从他手里抢人。等到天快亮的时候,少年的体温总算降了下来,她也在松下紧绷的神经后,立刻昏睡了过去。
扎布德是被一阵风吹起布帘照射进的阳光刺醒的,眼里除了一贯的警觉,还有退烧后的混沌迷茫,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似乎遭遇盗马贼受伤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他的头很痛,身上软绵无力,昨天为了装可怜博同情,硬生生撕开了快要愈合的伤口,自己为此还差点丧命。
他想,终究还是太过自信,高估了身体的极限。
扎布德的眼神渐渐清明,皱着眉头观察四周。他的身上被人换了干净温暖的衣服,伤口好像也没那么疼了。他无力的拿开了额头上放着的脸帕,车里的空间小,他人高马大四仰八叉的躺着,必然另一个人就不得不蜷缩着手脚。
他歪着头看向林归舟,对方眼下的青色表明了她这一夜大概都没怎么休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整个马车里面都是她身上熏香的味道,也不晓得这小丫头用的什么药草,还挺好闻的,似乎自己身上也沾染了些,再加上温暖的衣物,静谧的早晨,清爽的空气,他的眉头渐渐被一双无形的手抚平。
扎布德虔诚的感谢尊贵的太阳神,大发慈悲降下这样心软的神女到他身边,以至于他此刻正不断用贪婪的目光来来回回反复摩磋着女孩明媚的五官,里面渐渐多了一层浓稠的旖旎。
这就是曾听叔父提到过的温柔乡吗?
对了,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温柔乡,是英雄冢。
扎布德收起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移开了视线。
又是一阵风吹来,他看到了渐渐升起的太阳,新的一天到来了。
车队日夜兼程,终于在一周后回到了江南水乡槐城,林归舟拥抱着这里相对潮湿温暖的空气,看着熟悉的风景越来越近,抑制不住的兴奋起来,笑着对扎布德说,“我们到家啦~”
而扎布德则回之以一个熟练的人畜无害的笑容。
这几天的相处让林归舟慢慢对这个高出自己许多的少年卸下了防备,见他笑的勉强,就猜出他在担心什么,觉得他愈发可怜。所以当晚就在父亲和外祖母面前跪下,一五一十的讲述了这中间的经过。
林振锡听完后大惊,难怪女儿那几天总是窝在马车里不肯出来,也不让他进去,说是长大了不方便,当时看她红着脸支支吾吾,他还忍不住感慨了几句吾家有女初长成。
原来竟然是藏了个男人!
想到两人那段日子朝夕相处,此刻他杀人的心都有了。
“爹爹,女儿实在不是有意隐瞒的。只是跟着外祖母后面见了许许多多的病患,看他年纪轻伤的那么重,医者仁心,女儿实在是不能弃之不管。况且这些天的相处,女儿看他十分规矩,绝对没有任何歹心。他是女儿的第一个病患,爹,算我求您了,不要伤害他,否则女儿所做的一切就全都白费了。”林归舟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如今也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
林振锡脸上神色变幻莫测,心道那臭小子自然得规矩,哪怕是装也得装下去。女儿还是被保护的太好性子太纯善了,不知道外面的人心险恶,他这个当父亲的一定要严加把关。
他见林归舟弱不经风的身躯挺直了脊背跪在冰凉的地上,不由得心疼起来,又听她言语间并没有什么小女儿情态,心下大概有了计较,“起来吧,地上凉,别回头跪坏了身子你外祖母又该怪我了。”
听到他语气里有松动的意思,林归舟缓缓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林振锡突然来了一句,“舟舟,你跟爹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那臭小子了?”
一听这话,林归舟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女儿才十岁,怎么会对外男起那样的心思。自始至终,他在我眼里就只是个病患而已。”
林振锡知道女儿不会撒谎,还想再多问两句,一旁的杜晓凤发话了,“好了,舟舟也是心善,这没什么不对的,我倒是觉得她这一趟出行不错,有收获。至于那个草原小子,你先去看看,别急着盖棺定论。”
一听岳母发话,林振锡偃旗息鼓,恭敬地回了个是,就匆忙出去找人审问了。
他林振锡这辈子最敬佩的人就是杜晓凤,当初自己受了重伤半死不活也是她救活的。那会儿他刚跑商队拿命挣钱,岳母见他穷的叮当响,连钱也没收。这中间他有机会认识了后来的妻子,也是岳母力排众议,同意了二人的婚事。
他本来是个孤儿,如今有了家,所以格外珍惜。
所以这些年,他也愈发稳重惜命,一来有小女要抚养长大,二来也想多敬敬孝心,给岳母养老送终。
林归舟靠在外祖母怀中,不断伸头向少年躺着的房间张望。
“别担心,你爹如今的性子不像早年那般风风火火的了。那小子要是没什么坏心,你爹不会伤害他的。”杜晓凤抚摸着外孙女一头柔顺的长发,一如过去曾无数次这样抚摸爱女的发丝,心下不忍感慨万千。
审了好一会儿,林归舟终于见到林振锡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看着女儿希冀的眼神,他终究是败下阵来,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格外嘱咐道,“等伤养好了,他就得立刻滚蛋。”
林归舟连连点头,说道这是自然。
刚刚审问的时候,那小子说自己是个奴隶,给主人出来放牧,结果遇见盗马贼,把家畜都抢了去,还差点杀了他。他身受重伤,又不敢回去,回去主人肯定也不会放过他。
那异族小子说的话林振锡顶多只信三分,虽然他面上十分诚恳真挚,经历也能自圆其说,但凭借多年跟形形色色人物打交道的经验,林振锡始终觉得这小子放了半真半假的料在编。
要是以前,他早就一刀送他上西天了。但如今自从女儿那件事以后,他诚心信奉神佛,只要这小子没有害人之心,他也不介意再多养些时日,毕竟女儿救都救了,这是她自己积的福泽,林振锡也不忍毁了。
就这样扎布德留在了这个家里,又接受了更专业的治疗,再加上年轻身体好,伤口恢复的很不错。
这段时间他有意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多年饱受羞辱和折磨的奴隶,明面上对所有人都一副小心翼翼的卑微姿态,不断的察言观色,让做什么做什么,让他休息他也满脸愧疚,好像良心不安,抢着要干活。
他的一言一行林归舟都看在眼里,也有点心疼他这些年的遭遇,对他愈加温柔关怀,还教他读书认字,杜晓凤也常常在帮他复诊的时候会毫无保留的教他一些基础的医学知识,俨然把他当做家里的一份子了。
所以每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扎布德一面享受着这样安宁惬意的小家生活,一面又常常梦到故乡,那里有奔跑的骏马,一望无际的草原,好喝的羊奶,嘹亮的歌声。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草原上的月亮都比这里大。
而且,这里这么好,有吃不完的粮食,凭什么就应该归汉人管?
他的野心不允许他长久的沉醉于温柔乡和虚假的安稳当中,他们草原男儿应该骑上马背,征战沙场,用身上的蛮力,脑中的智慧还有流淌的热血保护族人,挣一份伟大的前程。
他应该立刻离开的。
他耽搁的太久了。
这不像他。
扎布德烦躁的翻了个身,脑子里此时此刻却全是林归舟纤细柔和的影子。
或许,他还是太年轻了,会为了个女人绊住了前行的脚步。
扎布德再次抬头看了看高高悬挂的月亮,暗暗下定决心再过两天一定得启程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