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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认主×弦外×玉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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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主×弦外×玉美人
文/薛舞
这口——
呃,这个黑匣一上堂,气氛陡然肃杀了起来。连刚才暖融融的厅堂似乎也降了温度,一片清冷。看那个匣子大小,刚好一人左右,里面该不会是某人尸体吧。素闻这田承嗣与薛嵩面合心不合,难道,就从今天开始挑明了硬干么?
薛大人握着我的手虽然温暖,却是不自觉的用力起来,他果然也如传说中力道大的惊人,瞬时这只手就痛了起来,强忍着咬了下唇才没叫痛。
这场面,就算痛,也千万不能吱声。
嗯——哼——咳——
身后传来一声突兀的咳嗽声,薛嵩目光稍一斜,发现了自己的失当,歉然略微低头,放开了我的手。
我回头看Mr.阮,不由得笑了,眼神递过去——喂,还真像一个吃醋的老公啊。救了我小手一命啊。
他目光回复,演戏么,谁不会。不就咳一个嗽的事情么。
“这有菜无酒,兴致乌有,这歌姬善舞,缺了清雅的曲子,也索然无味,不如,敢请薛大人的小师妹高抬贵手?”
这一段翻译的好世俗,也许,田承嗣就是一个世俗的人吧,他便是请我,我也不会,怎么能配的上那匣子里面的“歌姬”?
“对不住了,小师妹不曾带得凑手的乐器在身边。”薛大人眼观口口观心,见招拆招,倒是也不忙不乱,不卑不亢。“不如请家里的乐师来凑数?”
“哦?”田承嗣两眉同时挑起,细小的眼睛,“我得称心乐器一件,愿借予姑娘把玩。”
称心乐器?称谁的心?谁称心?我暗自嘀咕起来。
薛嵩眉头一锁,“太常寺乐童称心?”
哦——是个人的名字啊。汗死,还好没露怯。
少顷薛嵩眉头又一松,“太宗赐死的乐童遗物,恐怕不祥吧。”他看了看我,“小师妹体弱,不堪风邪。”
田承嗣却不以为然哈哈一笑,“虽说邪是有些邪,但却是一样珍品,而且,此物还没有到称心手中,其时称心已被赐死,倒成了一件无主弃物,偶然得之,偶然得之,哈哈,哈哈哈哈。”他不等别人接话,向身后侍婢低声吩咐一声,就见那侍婢将身后背着的扁长盒子取下,恭敬的递上来给了田承嗣。
我满头汗,这人明显有备而来,又言语相激,看来这田承嗣是一定要我出一些什么丑才能罢休,再说这次他上门来,恐怕没有那么轻易能回去,那么——这可怎么办?走出去就装体弱,晕过去算数?或者用那个乐器的时候不小心割伤手?那个乐器不会正好是萧或者笛子吧,用吹的不用手?那怎么办?就算要硬着头皮上,也要真的有很硬的头皮啊!
我这心里一瞬间千百个念头流水般湍急而过,真恨不得就是红线,那么现在就可以施施然来一曲。
田承嗣轻轻地打开了盒子,似乎自言自语的说,“这皇室的东西,就是精致,像玉美人一样,可惜,没本事就碰不得摸不得的,不得其门而入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因着这句话聚集了过去。
一把琵琶?不知道什么木料做就,琵琶身红的像干涸的鲜血,很有故事的样子,也有珠玉也镶金,可是这丝毫不能夺那琵琶身的整体孤傲之气。再看那弦竟然也是红色,真正是红得发紫,这一趟看下来,竟然觉得心惊胆战的豪华。
“若大人的小师妹摸了之后它不鸣不唱,便是想弹奏,也没有声音啊。那个时候,才叫大人的乐师可好?若你小师妹天资过人,压得住这把琵琶,这倒也随了这琵琶的心,我就顺水人情送给薛大人小师妹做见面礼如何?”田承嗣一眉高一眉低的,挑衅的,看着薛大人,又看一眼我,最后将这乐器让侍婢拿了过来。
薛嵩先看了一眼,忍不住又摸了一下弦,可是哑然无声。他不信邪的又大力摸了一下,还是哑然无声——这琵琶居然真的是一声不响的。
不会是残的吧——薛大人脸上的表情很郁闷,但是观察半晌,还是将琵琶还给了那侍婢。
侍婢不露痕迹的轻笑了一下,已经知道不敬,马上正色又将琵琶转到我这里,她伸长了双手做递出状,我却迟迟不敢接,这个身着鹅黄的小侍女,怎么知道我现在心里在叫救命,但是脸上还在装镇定。
我终于感到头皮发硬了,才伸出双手,接下来那柄奇怪的琵琶。就在能仔细看它的一刻,我的心脏又开始不规则的跳动,呼吸不匀,耳鸣,口鼻堵塞的情况又再发生了——我认得这琵琶,这个,就是那场环境当中,红线所持有的——我喉头一热的时候,那琵琶也同时嗡嗡的轻轻吟唱了起来,这一吟唱,竟然是从低音到高音,渐渐的走完一圈,好像一个人熟睡中惊醒,正兀自的舒展筋骨。
惊得我连那口吐出来的鲜血都吞了下去。
满堂的人都看着我,吃惊的表情估计不亚于我——这琵琶竟然已经认了我做主人。
弦还在颤抖,声音已经渐渐消弭。它安静的躺在我怀里,估计也不会知道现在头低垂的我,正浮现一个苦笑。笑的就是,你丫的活该,挑个完全玩不了你的主人。
啪啪啪的拍手声响起,田承嗣虽然勉强的笑了,表情却十分的难看,估计这他就是想羞辱一下薛大人顺便显摆一下,没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想这件宝贝估计也是田家镇宅系列里面绝对可以拿出去风光的,可是现在,送我吧,于心不忍,不送吧,丢不起那个人。
我手轻抚弦面,这琵琶整体的温度居然与我身体是相同的,它全然的依赖就像一个孩童,也不禁有了心爱的感觉,可是弹,我怎么弹呢?
竖起来看它的背面的时候,琵琶不知怎么的微微一歪,就靠在左肩头,我担心它帅在地上右手轻轻碰到的弦,居然弹出了一系列清越的调子。
雅马哈自动琵琶?我一愣,看着琵琶正面发呆——这不会是哪个能工巧匠专门做给不会弹的人但是又设置了曲库的那种吧!这个时代?就有了?
摇摇头,摇掉这些幻想,我看着静默的琵琶,心里很多不解,这真是个神奇的时代啊。
“好!”不知道为什么田承嗣歪起一边嘴狞笑着,“既然万事俱备,我们就请歌姬吧。”
他这句话一说完,那八个力士像是看到了死期一样,面如死灰。看了他们这表情我背后一寒,难道,这盖子一开,会出来什么虎兕不成?
还是,图穷匕见要有刺客?我紧张的看了一眼薛大人,他也是严阵以待,手已成拳。
终于那盖子还是被这八个力士抬了起来,轻轻的放在一边,然后两个力士抬起来一座晶莹剔透的雕像。
这个,就是那个绝代风华的歌姬么?所有的人都是凝神看着,厅堂里面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掉一根针也清晰可闻。
我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厅堂温度骤降,原来是冰——这个歌姬,本身是冰雕制的,所有盒子里面,还有冰雕底座旁边又放了很多冰,保持不化。她身上冒着丝丝的寒气,晶莹剔透,表情却飞扬跳脱,像是马上要从那冰雕底座上面走下来的活人,环佩衣饰,每处细节都美轮美奂,不知道是哪个匠人呕心沥血,做了这么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物事,也亏得田承嗣还真的能寻到,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在哪个朝代都是准的。
“这个就是我们说的歌姬,也就是称心,别号玉美人,肤如雪,滑如玉,太常寺的妖姬。太宗皇帝赐死的就是她,当年因为迷惑太子获罪,太宗令她血尽而死,结果尸体竟然成冰,皇家认为不祥,送出深宫我才能千方百计觅得。她现在还能像活人一样,嘿嘿,唱歌跳舞呢。”田承嗣嘿嘿那一声,我明显的看到那八个力士都是一抖。
厅内寒意更盛,那也冷不过那几个力士的脸色,那种刻骨的绝望,让我掖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来抵御从心底翻上来的未知恐惧。田承嗣走下了坐席,慢慢的绕着玉美人兜圈子,就在哪一瞬间他身形突然动了一下。
嗯——哼——咳——
身后的Mr.阮也同时的重重咳嗽,一只手啪的搭在我的肩上,我惊异的一回头间,他的袖就遮上我的脸,唯听得耳边噗噗的声音连续不断,之后又是几声麻袋倒地样闷声,哗啦啦的流水声响起。
水声一响,鼻端蓦地闻到一阵异香,柔媚入骨,像是缠绕着灵魂生长似的那么妖冶,飘荡在这厅堂内。我怎么也看不到发生乐什么,心里一急就把Mr.阮那袖子挪开,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早知道还不如不看。
不管有意还是无意,Mr.阮方才遮住我的眼睛,都让我避免了直接目击那场刚发生的杀戮。田承嗣此时已经收刀,八个方才还活生生的力士,都断了头,脖子上均是一个齐齐的切口,就像八只砧板上面的死鸡,有一个人的躯体还在抽搐,想也不用想刚才那噗噗的钝声正是他们丢了脑袋的声音。水声便是汩汩的鲜血,从他们的脖子断口喷涌出来,涌入那玉美人冰雕的底座,而那热血碰到了冰,激起来了阵阵雾气竟然不是血腥味,而是一股媚人的香。而那玉美人此时似有若无的有了血气,竟然不再透明,渐渐的变成了血肉丰满的一个女人,裙边衣角当风而飘,面孔上居然有脉脉淡笑——她竟似要活过来!
“宝刀。果然不会老。”田承嗣站起来,走过去看着活色生香的玉美人,手伸了上去,捏在她柔软的皮肤上,像活人一样,出现了一个小软坑,随着他指头的松开,那个软坑又回复了平坦。“这是不是一个奇迹呢?”他慢慢的用丝绢擦着那不见血的刀,然后轻轻的走回座上。“让大家受惊了,也是无奈,这玉美人吃的就是这血引子,而田某养活这帮外宅男,也就是为了派的上用场,不管,是什么用场。”他阴鹜的眼光扫了一眼全场,看着那些尸体已经没有太多的血涌出来了,玉美人底座已经饱饱的吃满了鲜红液体,嘴角一歪,突然又笑得十分温暖圆滑:“我乃一介武夫,鲁莽了。来人,清理。”
很快上来另外一些人,平板着脸清理了尸体,兔死狐悲的表情都没有出现过,大概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们走了之后,玉美人又变成了完美的玉美人,似乎杀戮不是因为她而起。
如果不是看见,没有人知道那鲜红的玉美人底座竟然是这么造就的。玉美人站在这殷红的底座上,更是活灵活现,说不出的美艳。
“薛大人,可请令小师妹用乐引来调这个歌姬跳舞了。”田承嗣又用侍女准备的铜盆象征性的洗了洗他觉得血腥的手,一双小眼睛望着我,精光四射,“可别浪费我这一番心意。”
我颤抖着双手,努力不去想那些脖颈断头,此时身边的薛大人正担心的看着我,我再回头看Mr.阮,他眼睛发亮,似乎在等我这一曲。这番心意,是人命换来,如果浪费了,会有什么下场呢?
刚才那场景实在是太震撼了,我没见过这样的世面,不要说弹,我连手都抬不起来,脑袋里面就一团浆糊,里面什么曲子都没有,可是又想到我的爸爸和我下棋的温暖笑容,心也横了起来,头皮也硬了起来,颤抖的手指摸到了那条延伸的掌纹,翻起来手一看,突然有了莫名的信心——老子就赌这琵琶是雅马哈的啦!
摆出弹琵琶的架势,眼睛一闭,手指头刚一碰到琴弦——就上了自己的道,不曾停下来。
“啊——啊——”一声幽幽的清吟也荡漾了出来,随着我这曲一起,那歌姬果然就动了起来,妙曼的舞姿,她嘴唇不曾动,却有天籁一样的歌声飘逸而来:
那抵着你喉头的寒光
到底是什么
是不是几百年前
她眼底氤氲的水汽
男人绝色的伤藏在袖中
怎能轻易示人
桥连着两边
终不曾断也不再纠结
十八骨伞的坚韧
承受不住那把黛眉压成的锁
锁多少憔悴
锁多少韶华
而红尘喧嚣
听不到钥匙的去向
走过的鹅卵石小径
被年月碾得很平
空气里失却了妖异的香
温润古旧的青瓦白墙
三月里依然莺飞草长
似乎
过往已被遗忘
一回头扰扰嚷嚷芦苇成荡
一回头期期艾艾碧水成殇
三生石上风侵雨打
磨不灭
一个花旦
一个青衣
一幅泼墨
一场癫狂
随着我手指终结那最后一个音,最后的舞蹈在那“一场癫狂”这四个字中慢慢结束,玉美人瞬时间冰结,而我的两行泪,也终于掉了下来。这首很明显的现代诗,是我看完《青蛇》写得,写在以前的博客上面,词还历历在目,这个古代的妖姬玉美人死都死了竟然能读乐者的心,更不知道,她活着的时候是什么光景的魅惑,收了蛊惑的男人,恐怕是就算她要天天茹毛饮血,想必都会顺着她的心,想办法来杀人供她。
她这一舞结束,厅内的唏嘘之声,全没有为了那几个力士的了,都是看不过瘾的咂嘴声,如果现在说还要杀几个力士,大家肯定会疯狂的说好呀好呀。
仿佛这一曲不是用那几个人鲜活的性命换来的。
人命,终究敌不过人的欲望。
我环顾四周,只有薛大人一个人,是看定我的,而我身后的Mr.阮,正和其他人一样垂涎欲滴的看着玉美人,而且居然心矜动摇到忘了用古文,用破烂的中文喃喃自语:“解锅要拿为现代卖,很多钱啊。”
薛大人却是一直呆呆的看着我,很久,才想起来鼓掌,但是眼睛却一刻都没有离开我,他温暖赞许的目光,都是给我的。
于是大厅里面开始呼啦啦的响起来后知后觉的掌声。
“小师妹高姓大名?这一曲,实在是终生难忘啊。这宝物寻得的主人,果然不是凡俗之人啊。”田承嗣也跟着用力的鼓掌,眼睛里面刚才那不甘,已经换成了现在的心悦诚服,这样的胸襟,也倒是真的能扶持他做威震一方的节度使。
这一把,莫名的赌对了。我低头看了看那条隐约的红线,淡然却坚定的说,“红线,我叫红线。”
“不如再来一曲?”田承嗣意犹未尽,“我还有二十多个外宅男,早我们一日出发,该是到了,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没有音信。”他眼光灼灼,虽然这么问,却看定了薛大人,等着答复。
这么明显的意图,说的是那些比我田某人还先来的那批外宅男不是莱尼这里捣乱示威的,只是血引,到你薛大人地头上,不见了,你怎么解释?
“哦。那么我们不妨等着。是几时出发的呀?”薛大人轻啜了一口琥珀杯中酒,我这么近看过去,他的瞳孔突然缩小,抬眼昂然的望着田承嗣,杀意透过那薄薄的杯壁迸射了出去。
我愕然,他撒谎撒的一点都不圆满。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男人,素不相识,就这么挺我呢?宁愿与田承嗣交恶,都不做一个顺水人情,把我交出去呢?就说是我杀的,人证物证都有,自己不就脱了干系么?
而此时身后的Mr.阮擦了擦口水,眼睛还是恋恋的盯着那玉美人:“孽缘啊——孽缘——”
我心里咯噔一声,他声音不大,却说的很有深意,说的是他自己和玉美人,还是,薛大人和我?